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一百二十四章

  雅辛托斯一向自制,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零星的几次,他都记得很清楚,比如幼年换牙那回,比如这一世进入冥界与母亲见面那回,还有就是……现在。

  之前他还问阿卡,被葡萄酒弄湿的衣服怎么办,此时这些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看了,胡乱地堆在地上。

  马车摇晃了一下,带来一种失重的感觉,显然已经开始行驶。

  装饰性挂在车壁上的鲛纱几次拂过雅辛托斯的眉眼,沾上几分湿意。

  “还要假肢吗?”阿卡将雅辛托斯没忍住抬起来,想扶住车窗的手压下来,唇贴着雅辛托斯的耳畔,声音有些微哑。

  “……”雅辛托斯一向伶牙俐齿的嘴难得说不出话,但凡吐出一个音节,都被急促的气息冲断。

  麝香混杂着芳油清甜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散。

  几只原本用来盛装芳油的红陶壶,凌乱地倒在地上,空荡的瓶身随着马车的起伏滚来滚去。

  其中一只撞进堆在角落的衣裳,蹭满芳油的瓶身顿时把这堆倒霉的衣裳弄得更没法见人。

  之前雅辛托斯在冥界几次提出精油可食用,这回是彻彻底底、反反复复实践验证过了。效果就是雅辛托斯几次撑不住想劝说阿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鉴于某人一贯在某些奇奇怪怪的点上死要面子,于是等阿卡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准备适可而止时,某人半天没找到用武之地的嘴又开始发功:“行吧,假肢勉强可以容后考虑。就差地牢和铜镜,但凡某些人当初动作快点,也不至于错过迪西亚特地提供的大好机会。”

  “……”阿卡差点给某只嘴硬的死鸭子气笑了。

  当初迪西亚把他们关进地牢,那是“特地提供大好机会”吗?

  某只死鸭子还能嘴更硬,爪子轻挑地勾了下阿卡的下巴:“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头一次来伊利斯那会儿,我为了参加商会的宴会,还托赫尔墨斯帮忙搞邀请函。其实完全不必要嘛,那时候就应该直接去,进不了门就色.诱宴会主人。”

  “……”

  很可以,宴会主人决定将某个自送上门色.诱自己的客人好、好、物尽其用。

  阿卡绷着脸将某人重新摁回长椅上。

  刚开始时,动作还有些惩罚似的用力。

  等鲛纱浮动,车内的夜明珠重新从遮挡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映照着雅辛托斯满身纵横的旧伤,阿卡的动作又倏忽变得克制。

  脱离海水的伴衬,夜明珠的光是纯粹的白。

  映照在雅辛托斯身上,让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比往日更加扎眼。

  “……”阿卡的手抚过那些至今未褪的伤痕,微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黑沉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霭。

  “……的。”

  “什么?”雅辛托斯急促地喘着气。

  他忍耐地微微蹙着眉头,片刻后微侧过头,抬手抚着阿卡的侧脸,与阿卡短暂地亲吻:“你刚刚说什么?”

  雅辛托斯的手扶着长椅边沿,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红。

  鲛纱刚刚被他不小心扯下大半,压在掌下,现在早已变得褶皱不堪,沾染上一层湿意。

  “我该早些来的。”阿卡低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早些来……”

  或许他就能赶在阿波罗前面,认识雅辛,或许雅辛就不需要接受那些见鬼的耐痛训练,也就不会有这一身伤疤。

  每一次替雅辛上药,帮雅辛按摩或者沐浴,这些伤痕被浸润得久了,颜色会变得微微黯红,就像还透着血。

  那颜色扎眼的厉害,在雅辛白皙的皮肤衬托下,甚至有些刺目,像凝成一根根肉眼难寻的细针,一路顺着血液扎进心底。

  没人知道他在摩挲着这些旧伤疤,耳边还回荡着阿波罗的聒噪时是什么感受。

  那段时间每到深夜,他总会化作阴影,长久地杵立在雅辛床头,一半的心神憎恶着不知躲在何处苟延残喘的命运,一半的心神总克制不住地想将旁边没心没肺地熟睡的阿波罗揪起来,打一顿,或者,下手再重点,他完全可以让太阳神从此销声匿迹。

  只要他想,没人知道。

  这种想法充满诱惑力,最初见到阿波罗的时候,几乎无法控制。

  尤其是阿波罗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问些但凡听了雅辛托斯讲的课,就绝对不会问的问题,每一句问话总能戳中阿卡的怒气。

  雅辛托斯受这一身伤,是图的什么?

  他想,就为了这种家伙?这值得吗?

  他知道,雅辛托斯肯定会愣神几秒,告诉他值得。

  上一世,在深渊时,雅辛托斯就曾说些零碎的过往记忆,聊以打发深渊漫长又难以计算的时间。

  “讲实话,我挺感激阿波罗的。”

  “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接受那么高强度的训练,也不可能死后还有能力逃出冥府。”

  “你知道我后来闯进深渊时,身上受了多少伤,那些伤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亡魂又那么脆弱,如果不是接受过耐痛训练,可能我走到半途就得守不住心神,魂飞魄散。”

  雅辛托斯当时还理智地评价了一番自己和阿波罗短暂的恋情:“他不来找我,也情有可原。人间哪对爱侣看上眼了不是卿卿我我?就我跟他在一起后,见天的上那些枯燥无味的课。你现在让我回想吧……估计让阿波罗跟个老头约会都比我快活,好歹老头没劲儿三不五时就要拉他比试。”

  雅辛托斯当时回想了一下,居然还挺愉快地笑了好一会,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后,又趴在混沌星云上,撑着下巴挺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自己和阿波罗都比过哪些,每次比完阿波罗的惨状。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那时候雅辛托斯算是受制于他,平时总是多少克制了些本性,但恶趣味的脾性在描述这些过往的时候,其实早已露出冰山一角。

  说实话,阿卡并不觉得雅辛托斯的恶趣味难以忍受。对于他来说,那更像是甜蜜的折磨。

  但这人除了恶趣味,还有另一个坏毛病。

  就是老爱把什么事都说的风轻云淡,好像没什么事是了不得的。

  上一世的他,没经历过后续种种,比起现在的知晓人性,更多的还是维持着与生俱来的淡漠神性。

  雅辛托斯轻描淡写地说了,他也就随意地听了,体感上觉得的确没有什么。

  直到他经历了后续种种,又随着时间逆转,回到雅辛托斯二十岁生日前,附着在这个叫做阿卡的死去的黑劳士身上。

  他亲眼看到那些在雅辛托斯闲谈中短短几字带过受伤流血,那些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点促狭意味的“抽空备课”,根本不像雅辛托斯说得那样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似乎几笔就能带过。

  那是无数个难熬甚至几度濒死的日夜,是黑劳士们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是王室坟茔中早早预备好的一方圆冢。

  他突然格外迟疑,迟疑于雅辛托斯前世对自己和阿波罗感情的描述,是否也像这些逾骨的血痕一样,被雅辛托斯稀释又再稀释,才显得似乎只是过往云烟,早已随风而散。

  如果……真是这样呢?

  那雅辛托斯逆转时间,究竟为的只是击溃命运,还是想要从头重来,和阿波罗破镜重圆?

  马车攀上奥林匹斯山蜿蜒的山路,零散的石子带起一阵颠簸。

  雅辛托斯有些耐不住地抬手撑了一下车壁,片刻后急促地轻喘着,扭过上身和阿卡亲吻。

  双唇分开后,雅辛托斯任阿卡抹去自己嘴角的湿润,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有那个脑子回过头来回答阿卡方才的话:“别吧,之前我也说过,其实这些训练还挺重要的,不然我哪能在这么多场战斗中保命。”

  他看阿卡还抿着唇,有些失笑,抬手戳了一下阿卡绷得笔直的嘴角:“讲真的,我觉得为了变强付出这件事儿,没什么好心疼的。”

  阿卡微垂的眼睫抬起,看了他一眼:“只为了变强?”

  “嗯……”雅辛托斯想了一下,觉得“或许爱上阿波罗只是受命运的控制,所以那时候自己才本能地用加训备课躲开和阿波罗亲近,指不定也是下意识想变强自卫”说起来太长,简单地缩略一下,删删减减,确实能总结成“为了变强”。

  “没错。”他环着阿卡的脖颈,靠近亲了一口对方的薄唇,似笑非笑道,“而且,如果没之前的训练,可能这会儿我就不是在亲你,早大半天前就搁座椅上瘫着了。”

  “……”阿卡的脸有点绷不住了,论随时随地耍流氓这点,他活多少年都比不过雅辛托斯。

  “现在怎么办?”雅辛托斯懒散地退开,靠在马车车壁上,舒展了一下大长腿,顺道轻踢了阿卡一下,“衣服都给你弄成这个鬼样,待会怎么见人?”

  雅辛托斯又左右看了一下马车,原本富有异域风情的典雅内饰早狼藉不堪,绝对能吓得十来个塔娜小姑娘红着脸跑走。

  雅辛托斯于是又不轻不重地踢了阿卡一下,挑眉:“马车怎么办?待会儿海域的士兵来撩帘子,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解释?”

  阿卡:“……”

  撩骚是你撩起的骚,解释就轮到我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