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九十一章

  队友过于无能,哈迪斯只能靠自己:“你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类?金箭、铅箭、睡神的神力对你都没有效用,你沾上死亡之气也半点没有要生病、倒霉的意思。如果这些都是你打造的神器的作用,那你把我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为了夺走神格?”

  但凡哈迪斯还是原样,这一段质问就能显得冰冷又极具威慑力,但小奶音和圆脸蛋只让他像个一本正经装大人的小孩,水润润的大眼睛更让话里的最后一丝震慑力荡然无存。

  哈迪斯顽强地继续把话说完:“……归还神格,把我们恢复原状。”

  “哦,关于这个,”雅辛托斯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此时他心里也没底,轻描淡写地道,“等着吧,慢慢就会恢复了的。”

  希望,会慢慢恢复。雅辛托斯在心里补上一句。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有把握。

  一直以来金泪都不受他控制。

  在这次之前,他凭借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经验,还推测说,金泪可能是想把神明不好的品德,改正成优秀的。

  但哈迪斯除了中爱神金箭后,对他强取豪夺了一次,解开金箭效应后,并没有蛮不讲理的举动,就连找他谈判也是带着“生人不该持有冥石榴、冥石榴不该进入人间”的正经理由来的。

  哪怕是诓骗赫菲斯托斯下冥界,这个也最多算是趁着酒醉撬宙斯的墙角。

  成为冥神后并不是就永远只能呆在冥界了,不然怎么总看死神、睡神兄弟俩飞来窜去?

  他说赫菲斯托斯“丢了自由”、去不去冥界要三思而后行,也只是想到了自己给哈迪斯的那一大堆图纸。冥界正在翻建中,哈迪斯选择在这时候撬赫菲斯托斯这个墙角,诉求不言而喻。那么大的冥界,那么复杂的图纸,赫菲斯托斯就算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工作,估计也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把这项大工程赶完。

  但凡换个人,雅辛托斯都不至于会担心,但以雅辛托斯对火神的了解,对方对铸造的狂热态度很可能让他开始了就一口气干到结束……

  雅辛托斯一边想着,一边望了敞着肚皮呼呼大睡的火神和美神一眼。

  这俩人被金线吞没也很没道理,明明都已经针对自己的错误行为做了反省,为什么还触发了金泪?

  更多的问题从脑海中纷沓涌出,比如为什么金丝每次都要夺走神明的神格?

  既然夺走了,又为什么要还回去?

  还有这次,哈迪斯几人怎么还变成了小孩?他可不想带不毛茸茸的幼崽啊!

  雅辛托斯目光游离了一下,抬手拎起哈迪斯塞进睡神怀里,顺道把美神也一并怼进去,自己则抱起了小火神:“就这么着吧,”他顺嘴把死神刚刚的话借用了,理直气壮地反问哈迪斯,“别瞪了,这怪我吗?当初下冥界的时候,阿波罗是不是说别惹我落泪?——算了,我原谅你们,这也是无心之失,谁知道火神和美神的话会打动我至此呢?”

  “……”哈迪斯听着雅辛托斯状似大度的语气,表情隐隐崩裂。

  那他是不是还要感谢雅辛托斯的宽容原谅啊!

  这话他忍住了,没说,他怀疑真问出来,雅辛托斯还真有脸应。

  雅辛托斯抬手,稍微用披风遮了一下小火神,意图营造出一个“我没有要偷小孩”的淡定假象:“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我兄长该担心了——”

  “什么?等等!”死神猛然从蘑菇状态中抽离,扑过来抓住雅辛托斯的披风,“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得负责啊!”

  说实话不是很想负,雅辛托斯眼角的余光扫见阿卡猛然变得不太好看的脸色,运起神力,把死神的爪子从披风上拈开,随意鬼扯了几个借口:“我兄长还在等我,和波斯的战争还没有扫尾——”

  “如果你跟我们回冥界,说不定能见到你的家人呢!”死神仗着哈迪斯这会儿无法阻止,引诱道,“你没什么过世的亲人吗?不管他们在痛苦之所还是爱丽舍灵地,我都可以帮你把他们找来!”

  “……”雅辛托斯顿住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抚平披风被死神揉皱的一角,像是在做欲盖弥彰的遮掩。

  揉皱的衣角可以被抚平,心中蓦然涌出的强烈情绪却无从遮掩。

  像决提的洪水,那些困在记忆深处,曾经折磨他百年、或者千年的情绪来得格外汹涌,雅辛托斯只觉灵魂的每一寸,都被那些陈酿了许久的痛苦、自责、羞惭……不留一丝余地的浸透。

  母亲。

  他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喊,在这片情绪汇成的汪洋中从清晰,变得逐渐残破。

  但呼唤声仍然残留下一道执念的影子,在诡谲的漩涡中、汹涌的巨涛间不甘地徘徊。

  雅辛托斯想要拒绝,想要继续执行他原定的计划,但真正张开嘴,喉管里只短促沙哑地滑出一声:“好。”

  ·

  前往冥界前,雅辛托斯没忘要跟兄长打声招呼。

  前几次他都是被神明拽走,没机会好好说,传达到兄长手上的就只有“陛下被XX抓走了!”“陛下又被XX抓走了!”之类的急讯,雅辛托斯稍微想象一下奥斯收到急讯后是什么心情,都感觉有些愧疚。

  所以这次,雅辛托斯决定要跟兄长好好道个别,顺便交代一下,有事可以通过向冥王祭祀来传信,他能收的到。

  “我去打声招呼,你们就在此地,带着孩子,不要走动。”雅辛托斯在驻地外拦住了抱着三个娃的死神兄弟,想了想,眉梢突然染上几分笑,转头对着阿卡道,“你也别进去了,在这儿等我。”

  他刚想起来去冥府的另一个好处。

  冥府没有兄长哇!他不就能尽情和阿卡撩闲了么?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哇!

  雅辛托斯振作起来,转身走进驻地,面不改色地在各方同盟军的注视下,走进奥斯的营帐:“兄长。”

  奥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急切的动作和他总严苛板着的面容颇为不搭:“你没事吧?”急吼吼地关切完,奥斯才意识到这种举动有失威严,于是欲盖弥彰地又坐回去,严厉道,“雅辛,冥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火神和美神也跟你扯上了关系?”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决定借用阿波罗姐弟的官方说辞:“没有,其实大家都是朋友——”他迎对着奥斯“你当我傻”的眼神,打了个补丁,“这是我们刚刚达成的共识。”

  刚刚达成的共识?什么意思?

  奥斯打了个激灵,难道之前冥王、火神夫妇真的在追求雅辛?

  嘶……那之前的阿波罗姐弟,难道也是这样?

  雅辛托斯岔开话题,鬼话张口就来:“作为闹出小动静的补偿,冥王陛下说可以允许我下冥界,和母亲见一面。兄长,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的母亲说?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你也带个话。”

  “……”奥斯止住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他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很不希望弟弟再和冥王这些神明扯上关系,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没那个立场阻止弟弟去见吕忒斯王后。

  至于他自己……

  奥斯淡淡道:“不用帮我带话,你早点回来就行。扫尾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和父亲。”

  他不是冷情冷性,以母亲的品行,这会儿应该正在爱丽舍灵地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是她生前不曾拥有的。

  可一旦他真的托雅辛托斯给母亲传话了,哪怕只是讲一句“我现在很好,当上了国王”,母亲肯定会从雅辛托斯口中得知他们兄弟俩其实感情不错,吕忒斯王后至死都带他很好,那她肯定会开始羞愧起来,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什么总教导奥斯要谦卑谨慎,说不定奥斯就因为她的教育受了不少苦……

  奥斯不希望母亲好不容易获得了她本就该拥有的生活,还因为他而难受懊恼。

  即便偶尔,他确实会想起母亲的教导,有些怨怼,但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奥斯清楚母亲对他的教导确实是最恰当的。

  毕竟在母亲去世前,谁也不确定乌纳陛下日后会不会再找,找的是个什么品行的女子。他只是格外幸运,遇上了吕忒斯王后,又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弟弟而已。

  这一点,看看欧里庞提德家族的克列欧和涅琉就知道了。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不一定能亲近到哪去。

  雅辛托斯看了眼似乎有些出神的兄长,耸耸肩:“行吧。总之有什么事,或者在扫尾方面有什么进展,都可以通过向冥王祭祀传达给我。”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这个事情就不要告诉父亲了!”

  不然他害怕乌纳陛下会往冥王的祭台里投堆积如山的公务,这种事儿他父亲真能干得出来。

  奥斯似乎有些被逗乐了,严肃板直的嘴角微微上勾:“可——这都是什么!!”

  奥斯猛然站起来,目光越过雅辛托斯的肩头,落向营帐门口,才缓和的表情骤然变得疾言厉色:“这是谁?!这些小孩都是什么人的!!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也是好久没听他兄长叫他全名了,乍一听还真有种浑身一绷的感觉,奥斯的表现也让他心生不祥。

  雅辛托斯连忙回头:“——塔纳托斯?我不是让你带着孩子在军营外面等着吗??这句话里有哪个字眼晦涩难懂??”

  奥斯:“把你的头转回来!雅辛托斯!看着我,解释!这些孩子都是怎么来的?!”

  “兄长你声音小点,”雅辛托斯一个头两个大,举起双手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保证这三个孩子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什么?!我就知道你不打算负责!”死神这个棒槌当即大嚷起来,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幸好我长了个心眼,跟过来瞅一眼,不然你是不是就要不负责任,当这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了?”

  奥斯:“什么事???负什么责??”

  雅辛托斯又不好说这三个崽其实就是冥王等神明本尊,说了又得牵扯出一大堆问题需要解释。他索性大步走过去,一把拎住抱着三个娃的死神的领子,丢下一句“不好,哈迪斯催了”,就提溜起营帐外另外两人,闪身离开。

  冥王神力的催动下,地面上的裂隙再次打开,雅辛托斯估计是两辈子一来头一回这么积极,主动跳进黑暗。

  ……看起来就更像被问到哑口无言,只能甩袖离开的渣男了。

  奥斯急急从营帐中追出来,只来得及瞅见闭合上的裂隙,气得胸口一梗,忍不住抬手一抚胸。

  驻地四周,人们安静片刻,骤然爆发出热烈的窃窃私语:

  “我的天!!你们看见没有?刚刚那个长着翅膀的,是不是死神?”

  “穿着黑袍、背着镰刀……肯定是啊!他手上抱着的那三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很难相信的猜测,你们有没有看那三个孩子的样子?和刚刚的那三位神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嘶——宙斯啊,难道那是——那、那是,那位陛下和那三位神明的孩子?可、可火神和哈迪斯可都是男性啊!”

  “那怎么了,男性神明自生自育的又不是没有。”

  “等等?等等等等,我捋一下这个逻辑啊,那位陛下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肯定是生不了孩子的。那,那孩子都是……那几位生的?”

  驻地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人们骤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喧闹,福基斯的执政官艰难地挤过人群,来到奥斯身边:“恭喜恭喜,斯巴达喜得王储啊!”

  “……”奥斯差点心肌梗死。

  科林斯的执政官也挪着微胖的身躯,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几步疾走到奥斯身边,笑容满面地擦着汗道:“哎呀,之前我还收到乌纳陛下的来信,邀请科林斯参加斯巴达的雅辛托斯节——请问,这个隆重的节日每年是在什么时候举行?”

  奥斯:“…………”

  ·

  考虑到哈迪斯的心情,以及冥河上那些游吟诗人鬼扯的能力,雅辛托斯没有跟死神一样招摇过市的打算,进入冥界后就直飞爱丽舍行宫。

  哈迪斯扒在雅辛托斯怀里,小短手指着飞过去的冥王殿:“公务……”

  “你能不能想点别的?”语调还挺怅然若失。

  雅辛托斯颇有些好笑,瞅了眼哈迪斯板起来的的小圆脸,退让道:“行,行。冥王殿人多口杂,你真想办公,回头让塔纳托斯把公务给你搬到爱丽舍行宫来。”

  打从上次雅辛托斯逃离冥界后,爱丽舍行宫就又被哈迪斯闲置着吃灰。

  原本门口的守卫也少了不少,雅辛托斯裹挟着神力,带着哈迪斯众悄然飞入行宫,甚至没有人发现。

  死神已经去寻找雅辛托斯的母亲了,睡神被迫承担起三个娃的重量,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找了间当初完全不知道建了有屁用的儿童房,刚将阿芙洛狄忒放进被窝,卷成个短胖的蚕宝宝,美神就哼唧了一声,缓缓醒转:“——啊!!”

  蚕宝宝顿时惊成一根梆硬矮胖的叹号:“修普诺斯!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在冥界?啊!我的神格,我怎么变小了?”

  睡神已经转过身,专注地跟另一床被子搏斗了,好不容易把睡得直打小呼噜的火神崽裹好,放到另一张床上:“别叫了,阿芙洛狄忒。说来说去都怪你,谁让你招惹的雅辛托斯。”

  如果当初阿芙洛狄忒没有抢走雅辛托斯,那火神就不会送雅辛托斯回伊利斯,哈迪斯也就不会撞上雅辛托斯。

  “胡说八道,”阿芙洛狄忒奋力从被卷里挣脱出小胖手,慌乱地摸向自己的胸脯,只摸到一片平坦,顿时崩溃大哭,“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胸呢?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有失必有得,”睡神随口安慰,“往好处想想,你虽然没了胸,但有了肚子?”

  阿芙洛狄忒:“……哇!!”

  哭死她算了,没有了胸,还多了肚腩,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阿芙洛狄忒一边扑簌簌地掉眼泪,一边拱到火神旁边,伸出短手使劲摇晃:“你醒醒!看看我们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睡!”

  火神崽一个转身就把睡神裹的被子蹬开了,伸出小胖手挠了挠肚皮:“呼噜噜。”

  阿芙洛狄忒:“……你跟我离婚了你知不知道!”

  赫菲斯托斯睡得贼拉香,阿芙洛狄忒的晃荡非但没能吵醒他,反而让他满脸惬意,仿佛回到了婴孩时的摇篮。

  阿芙洛狄忒大怒,坐直身体,抓住火神的肩膀狂摇:“醒醒!”

  火神崽的大脑袋被摇得晃来晃去,腰间叮铃哐啷地掉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开始是锤头、凿子这些铸造用具,接着开始掉些半完成品的戒指、手镯,偶尔还有些在场的神明叫不出名字的新鲜玩意儿。

  睡神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原本想制止的话被抛诸脑后:“这是干什么用的……嗯?狄俄尼索斯的酒壶!”

  很显然,赫菲斯托斯之前掏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是他从酒神手中赢来的唯一一壶。

  随着阿芙洛狄忒的晃荡,更多的双耳壶被抖搂出来,睡神忍不住上前几步,拯救美酒:“阿芙洛狄忒,你小心一点。这可都是狄俄尼索斯酿的酒,双耳壶上还有他的标识呢。”

  阿芙洛狄忒哭得打嗝:“你——嗝!就知道酒!没有人关心我——嗝!的死活!”

  “关心关心,”睡神一边敷衍幼崽,一边低着头四处抢救酒壶,“赫菲斯托斯到底从狄俄尼索斯手里诓了多少酒?”

  酒壶越掉越多,睡神实在抱不住了,甚至胆大到把酒壶塞进哈迪斯的怀里、雅辛托斯的怀里,也就是阿卡站得比较远,他抽不出空跑去塞,不然也得遭殃。

  雅辛托斯思及和母亲的见面,本有些心神不宁,看着房间中的闹腾,不禁失笑,随意找了处桌面,将双耳壶都放下,顺带贪污了一壶酒神的佳酿,摇摇晃晃地提在手中,走到门边:“换个安静的地方坐坐?”

  阿卡看了雅辛托斯一眼,又转头看向房间里还在闹腾的大人和幼崽,眉头稍皱了一下:“我看着孩子。”

  “随便,要找我你知道去哪——就是之前那座庭院。”雅辛托斯说罢,没再停留,晃荡着酒壶信步走过长廊,循着熟悉的路线,走到那个即便失去记忆,单凭本能也不会走错的庭院。

  大约上辈子来时,他也像今天这样,总提着一壶酒。

  这次在长椅上躺下,雅辛托斯几乎没怎么想,手就习惯性地揭开瓶塞,熟练地灌了一大口。

  醇酒入喉,并不辛辣,暖暖地顺着喉一路滑下,微醺的醉意立即浮上面颊,轻飘飘的有些舒服,又好像有些避不开的惆怅涩苦。

  苦的当然不是狄俄尼索斯酿的酒,而是当初无数次靠在这长椅上,无声灌着酒,望着庭院外草坪的雅辛托斯的心情。

  也是死神提及有没有亲人这个话题,雅辛托斯才依稀意识到,很可能当年他在这里看的人就是吕忒斯王后。

  那时的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明明思念的母亲就在眼前,他却没脸去见,四处周转打听来的每一份情报,都像在刺着他的脊梁骨,骂着他的无用和过错。

  雅辛托斯静静看了会那片草坪,目不斜视地抬手又饮了一大口酒。

  或许是狄俄尼索斯的珍藏酒劲确实霸道,雅辛托斯的视线有些模糊,紧接着有些零星的记忆片段在眼前闪过。

  白天。

  每一次母亲在那片草坪上出现,都是在白天。

  她看起来格外健康,没有丝毫病容,身边围绕着许多快乐的少女,拥簇着她眼神亮晶晶地说着些什么。

  紧接着,母亲就会吹起一声嘹亮的鹰哨,自远方便会飞来一只苍鹰——不是同一头,最开始的时候,母亲还不怎么换鹰,后来却是时常地换。

  那些老旧的记忆从尘封中解脱出来,浮现得有些慢,雅辛托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缀饮着酒,将那些片段排序、串连。

  他记起,头几次见到母亲时,对方似乎在试图教授那些姑娘们怎么驯鹰。

  被她招来的苍鹰总是同一只,她的表情也总是很耐心,温和得看不出生前的凌厉。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开始变更这个轻松愉快的小活动。

  每次带来驯好的鹰,她都会疾言厉色,不断地施与刺激。

  苍鹰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生出几分退缩,很快就被逼到临界点,张开双翅凶残地反咬她,接着被驱赶走。

  吕忒斯王后似乎觉得后一种娱乐更有趣,于是这种模式就一直保留下来。

  雅辛托斯也习惯这个循环:大半月时间没在草地上看见母亲——大概是在捕新的鹰驯,好不容易带着驯好的鹰来了,又面不改色地将这大半个月的驯养成果给破坏,将苍鹰放走。

  雅辛托斯抿着酒,有些昏沉沉地眨了眨眼,突然发觉大概是自己酒喝多了,回放的记忆突然倒带,重新跳回最初的场景。

  他看到母亲被一大群少女拥簇着,走上草坪,小麦色的手臂上停着一只苍鹰,正梳着自己的羽翼。

  雅辛托斯有些迷惑不解地望了会草坪上温和谈笑的母亲,抿了口酒,又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都能看到母亲的身影,而且这种温和微笑的母亲更让他感觉安心。

  于是他又安然躺了回去,手懒散地撑着脸颊,看着母亲将姑娘们哄得又笑又跳,又看着体验过一轮“驯鹰”的快乐后,姑娘们恋恋不舍地和母亲分开。

  然后,“记忆里”的母亲脚下一转,还含着笑的目光带着凌厉,直劈向他的方向,小麦色的手臂一振,停在护甲上的苍鹰就啸叫一声,展翅高飞,直直俯冲向他。

  “啪!”

  酒壶被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