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八十九章

  葡萄酒后劲大,更别提这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珍藏。

  雅辛托斯跟哈迪斯谈着话,倒是没怎么沾酒,但旁边的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却有点喝高了的意思。

  一个摸着身边的小桌,开始做打铁的无实物表演,另一个举着双耳壶顾影自怜,大概以为手里的铜壶是面不听使唤的镜子。

  阿卡看起来倒还好,最多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不喝?”

  刚刚雅辛托斯喷洒的毒液,他俨然没听进耳的样子。

  不过这也很难说,对于雅辛托斯一贯的毒舌,阿卡多数时候都选择当耳旁风,少有反唇相讥的时候,除非那阵子心情相当不好。

  雅辛托斯盯着阿卡斟酌了一会,估摸对方应该是有点醉了,便哄骗道:“我在谈事情,你喝慢点,等等我一起。”

  阿卡果真坐着不动了,只是视线仍跟着雅辛托斯,特别像雅辛托斯幼年时曾驯过的狼。

  明明庞大矫健的身躯每一寸都流动着危险,但在指令下,仍旧安静地卧在原处,只拿眼睛盯着雅辛托斯,尾巴微扫,等待下一步指令。

  雅辛托斯看了会阿卡,不禁轻笑了一下,伸手将阿卡的脸转开:“别这么盯着我看。”

  他记得,当初驯狼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到头狼温驯的模样,他一时没忍住,扑上去狠蹭了一通,结果惊吓到了头狼,害得他蹭到一半就陷入打斗,不得不把只差几步就完成的驯养步骤重头来过。

  阿卡虽然不会像头狼一样攻击人,但会溜走,雅辛托斯可没打算在这个骨节眼逗阿卡,面前还有个哈迪斯呢。

  “……”哈迪斯坐在旁边,感觉自己颇为多余。

  不过很快雅辛托斯就转过头来:“我们讲到哪了?”

  “……”哈迪斯忖度了一下,自己究竟能不能为争取一位副手,忍耐对方和爱人随时随地的秀恩爱,最终还是更馋雅辛托斯的能力,“深渊。这个比方不用做了,我能听懂你的意思。”

  他的确能理解雅辛托斯的感受,同为王者,换他也不可能愿意因为深渊的一声召唤,就抛下自己的冥界,眼巴巴地给人家做手下去。

  但深渊这个比方不可能成真,现实中他还是那个想招募雅辛托斯来干活的上位者。

  想想自己身边跟的两位从属神,哈迪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屏蔽良心,继续坚持让雅辛托斯下冥界。

  更何况,他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只是这会儿没打算提前说出来,准备留作底牌。

  想到这儿,哈迪斯甚至有心情冲着雅辛托斯微微举杯:“但这并不能让我改变主意。”

  雅辛托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对着哈迪斯轻松一笑:“所以,下面我要开始晓之以理。”

  “……”哈迪斯不知道雅辛托斯打算讲什么理,但这语气一听就绝对不会是什么让他心情愉悦的话。

  雅辛托斯慢条斯理道:“其实说起来,都是些很简单的抉择。”

  “比如,你是想要现在就强迫我下冥界,收获一个只会和你对着干,一心想着逃跑、根本帮不上忙的下属,还是等待个对于神明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几十年,收获一个积极配合的下属?”

  不等哈迪斯开口,雅辛托斯就晃着酒杯道:“提醒一下,我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最在行的就是坚持。”

  “而且我已经从冥界逃跑过一回,你知道我能做到,等到你们冥界的重建完成后,我对逃跑路线就更加熟悉。除非——”

  “你愿意为了防止我逃离,舍弃我在图纸上画的最优解。”

  不可能的,前后两辈子的哈迪斯都是个完美主义者。

  雅辛托斯上辈子记忆中的冥界,就是哈迪斯百般调整之后最完美的改建方案。

  不但完美解决了人流堵塞问题,而且精巧地将每一道出口,都连接上了牛头守卫、摆渡人卡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镇守的关口,保管没人能绕开。

  改动了哪一条、哪一个细节都不行,这是哈迪斯本尊,经过上百年的实地试验,最终敲定的方案。

  雅辛托斯这辈子能那么顺利的逃离,都得归功于游吟诗人的大肆宣传,以及凑巧倒塌的地狱门。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没想通,上辈子的自己作为一个亡魂,是如何说服卡戎打破规矩将他摆渡回对岸,还顺利摆脱了三头犬的。

  哈迪斯的脸色果然开始变得不大好看,雅辛托斯轻声道:“看,又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是为了防备我,一个不配合的雇员逃离冥界,舍弃最完美的冥界改建方案?还是咱们各退一步,你继续建设你的冥界,而我,等到寿终正寝,自觉配合地回到冥界,帮你分担公务?”

  哈迪斯的脸色精彩地变了好几下,最后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没看出哪里是‘各退一步’?”

  从头到尾就他在退让吧?

  雅辛托斯眨眨眼:“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重点是这些选择题放在面前,该怎么选才百利无一害,是不是非常明显?”

  哈迪斯觉得这人脸皮的厚度更加明显:“别忘了,你离开冥界的时候,带走了冥石榴。”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你送我的。怎么,现在你反悔了,想要回去?”

  “……”这人是怎么把话说得一字不提抠门、却字字都像在暗指他抠门的?哈迪斯差点被气笑了,“当时送你冥石榴,是因为我中了丘比特之箭。如果你留在冥界,冥石榴不会造成任何安全隐患,但现在你是个活人,却带着能将人送下冥界的冥石榴在人间晃荡——”

  哈迪斯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是有点激动了,居然废话这么多,于是简洁地道:“那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冥石榴也不该存在在冥界之外。”

  他看向雅辛托斯,带着几分笃定。

  那颗冥石榴能对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显然经过了炼制。

  他不相信雅辛托斯能愿意放弃那颗冥石榴,否则对方也不可能明知自己会追究冥石榴的问题,还在逃离时特地把冥石榴带上了。

  他给的选择也很简单,条件都摆在台面上:想要留下冥石榴,就必须人在冥界。不想回到冥界,就必须交还冥石榴。

  二选一,今天他总要带回去一个,但是不论雅辛托斯怎么选,都是他的胜利。

  哈迪斯望向雅辛托斯,几乎有些期待能够在对方面庞上捕捉到纠结矛盾的神情,然而瞅了半天,对方不但丝毫没有慌乱,甚至还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懒散地斜靠在桌边:“别急,我这儿还有些选择。”

  哈迪斯:“…………”

  你哪来的那么多选择题??

  雅辛托斯竖起一根指头,略有些欠的晃晃:“第一个,你是不是真心想招募我死后成为你的下属?”

  “第二个,如果是,你有没有考虑过——”雅辛托斯顿了一下,含义颇深地冲哈迪斯一笑,“诚如你自己所说,‘众所周知’,我是冥后。波塞冬、宙斯……冥王陛下的冤家挺多啊,如果我没有点东西傍身,万一他们把我当做对付你的把柄呢?那你岂不是白白丧失一个本来能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属下?”

  哈迪斯:“……”

  我感觉你是鞠躬尽瘁,想气死我后已。

  最气的是,雅辛托斯用来击败他底牌的牌面,还是从他自己口里说出来的。

  哈迪斯开始和万里外的乌纳陛下享有同样的感受:胸闷,想揍人。

  明明已经投入很多,本该是开始享受回报的时刻,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还在持续投入中,也不知道享受回报的时刻到底啥时候能到来。

  但是哈迪斯难得主动出门一次,忍受了吵闹的火神夫妇,熬过了拥挤的马车,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争取看中的下属——他甚至连雅辛托斯的从属神格都想好了。

  届时,他可以将自己司掌的痛苦神职分给雅辛托斯,刚好抵消雅辛托斯过于惑人的容貌,令每一个垂涎他容颜的人都痛苦缠身。

  就如同睡神能够帮助塔尔塔罗斯陷入沉眠一样,痛苦神格自带的法则效果甚至能对神明奏效,这样对方就可以避免所有狂蜂浪蝶,好好地将精力投身在公务中……

  哈迪斯本想给雅辛托斯提供一个两难的选择,现在陷入两难境地的,反而是他自己。

  将雅辛托斯直接带回冥府?不,他都能想象到对方折腾起来,会把冥界闹成什么样,尤其是冥界里有那么多雅辛托斯的狂热拥簇者。

  不带回冥界,只把冥石榴收走?不,万一宙斯和波塞冬真来惹麻烦呢?就雅辛托斯的长相,那两个只凭下半身思考问题的人,真的能放过雅辛托斯?

  哈迪斯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硬邦邦地道:“冥石榴你可以留下,但不准用在人类或者其他非神明的生灵身上。”

  想了想后,这位忧心未来下属可能会被拐走的上司又忍不住主动提议:“考虑过毁容吗?”

  “??”雅辛托斯惊愕道,“怎么可能?我这么要脸的一个人。”

  哈迪斯:“……”

  ?要脸?谁?你?

  …………

  和哈迪斯的谈判以雅辛托斯的大获全胜告终。

  哈迪斯黑着脸,本想甩袖离开,人还没站起来,一旁无人问津,已经喝得酣醉的阿芙洛狄忒就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干嚎:“你别走!不准走,你先说,是不是已经放弃雅辛了?”

  和雅辛托斯的谈判已经消耗掉了冥王大部分的耐心,面对酒醉的美神,他相当不怜香惜玉地冷着脸掸开,态度不比掸灰更好点:“你的丈夫还在旁边。”

  “她眼里有我吗?没有!”赫菲斯托斯不知是不是被戳中痛脚,也开始声如雷鸣地哭嚎,“只有我在努力维持这段婚姻,她就恨不得我不存在!”

  赫菲斯托斯紧跟在妻子后面折磨哈迪斯的袍袖:“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为什么我就找不到一个像雅辛和阿卡这样的爱人呢?一心一意地对待彼此……呜呜!”

  看在二叉戟的面子上,哈迪斯不是很想对赫菲斯托斯动手,他一边救回自己的袖子,一边顺口道:“你不如指望材料。”

  让阿芙洛狄忒一心一意,简直和让宙斯深情不悔一样不可能。

  赫菲斯托斯的哭嚎顿了一下,随后爆发出加倍量的嚎哭:“材料!材料!你还说,我多少次想去冥界挖点矿石,每次都叫睡神给我送出来。怎么你们冥界的东西就宝贝点是不是?你的二叉戟都是我自掏腰包提供的材料!我活这么大了,就一次都没用冥界的材料打过东西呜呜呜……”

  讲着讲着他又绕回去了:“没有材料,也没有爱我的妻子,呜呜,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哈迪斯:“……”

  他抬起头,本想示意雅辛托斯或者阿卡谁来帮忙拖走这个醉汉,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阿芙洛狄忒也正醉醺醺折磨着雅辛托斯的袖子:“你……你为什么宁愿选赫菲斯托斯,也不选我?我承认,我是没你好看,但、但我可是美神呢!睡一觉都不行吗?睡完就分,绝不纠缠……嗝!”

  阿芙洛狄忒不小心冒出一声酒嗝,醉酒的迟钝反应,让她打完酒嗝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捂嘴,晃晃脑袋,从腰带里摸出一根让哈迪斯格外眼熟的东西:“我……我就不信,你一定是中了铅箭,才铁石心肠。这可是……丘比特的爱神金箭!你被它扎中了,肯定得爱上我……怎……怎么扎不进去?”

  无往不胜的爱神金箭被阿芙洛狄忒反复举起,扎在雅辛托斯的心口,不但无法深入,有几下扎得急了,甚至蹭出几点金色的火花。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雅辛托斯身体之外,阻止着爱神金箭扎入似的。

  “你……”哈迪斯推开赫菲斯托斯的动作缓缓顿住。

  这难道也是雅辛托斯打造的某种神器的力量?

  哈迪斯突然觉得这个投入也不是那么亏了,等待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雅辛托斯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爱神的铅箭同样对他不管用。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扎进去一个没扎进去,差别说实话不大。

  因此,他还有闲心观察阿卡的表情,瞅见对方紧盯着爱神金箭,身体紧绷,漆黑的瞳孔骤然扩散,黑色占据整个眼白,直到看到爱神金箭无法扎进他的胸膛,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阿卡放松的太早了,忘却了自己的眼睛还不大对。

  和雅辛托斯意味深长含着笑的目光对上后,他还回了一个疑问的表情,紧接着神情一绷,显然是想起了瞳孔的事,笼罩着眼白的黑色骤然收敛。

  “怎……么了。”阿卡总是冷淡的语气变得有些飘,透着一股心虚。

  雅辛托斯故意拖长语调:“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你知道,人在发呆的时候,眼睛总会下意识落在什么上面,比如漂亮的东西,或者喜欢的……”

  雅辛托斯说着说着,突然顿住。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逗弄一下阿卡,顺便撩个闲,但说着说着,他的脑海突然不受控制地回想许多画面。

  比如当初还住在偏僻院落时,阿卡静静站在长满荒草的岩石边。

  夜色下,阿卡漫无目的望着野草的眼眸抬起来,涣散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重新找回了焦距。

  比如当初在伊利斯城外,他和老厄尔正在道别,不经意间望向河对岸,看见骑在高马上的阿卡缓缓向他投来视线,原本虚焦的瞳孔逐渐清晰地倒映出一袭红影。

  “……”雅辛托斯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怀揣的正翻江倒海的恶趣味突然有某处塌了一块,满池的坏水就瞬间倾斜了个干干净净,转而泛起漾着柔柔碧波的湖水。

  所以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没什么,发了个呆而已。”

  阿卡的眼底迅速掠过一抹狐疑,刚刚他露馅得分明很明显,真没看到?

  ……算了,没看到是好事。

  阿卡找回了他的淡定:“哦。”

  “……”哈迪斯在旁边看得面无表情,着实不知道这俩是怎么在醉酒夫妇震天的争吵中继续谈情说爱的。

  他低头望了眼滚在地上厮打的赫菲斯托斯和阿芙洛狄忒,这俩人还在不知疲绝地大吵:

  “你总是背叛我们的婚姻!还当面偷人,整个奥林匹斯山谁都笑话我们的婚姻,你这是把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那怎么了!你以为这场婚姻是我愿意的?不是你用那把破椅子向赫拉求娶我,我就被宙斯指婚给你了,从头到尾有人问过我乐不乐意吗?”

  无休止的争吵突然寂静片刻,过了片刻,赫菲斯托斯小声说:“婚后我待你很好,你……”

  阿芙洛狄忒冷冷道:“那当然了,你娶了整个奥林匹斯山上最美的神明,你当然心满意足。我呢?”

  她被强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妻子,鬼知道她躺在赫菲斯托斯身边醒来是什么心情。

  真要说谁对不起谁,他俩也是半斤对八两,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罢了。

  两个人各坐一隅,互相对视,愤怒褪去后,只剩下疲倦席卷而来,赫菲斯托斯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坐了一会,抬起大手,本想遮下自己的脸,可遮了脸又遮不住残疾的腿,片刻后,只能垂下手臂:“我……我很抱歉。”

  阿芙洛狄忒淡淡道:“不需要,我清楚就是这么个世道。至少你比西风神、宙斯要强……”

  阿芙洛狄忒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嘲讽谁,亦或是这个世道。

  夫妻俩难得安静,各自陷入各自的伤感,一旁的哈迪斯却看了会赫菲斯托斯,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来都来了,多难得出门一趟,不带点什么回冥界可也太亏了。

  哈迪斯缓缓引诱:“赫菲斯托斯。你说想要用冥界的矿石打造武器,但我不能允许这些武器流落到冥界之外。不过,如果你愿意成为冥神,冥界的所有矿产都可以任你取用。你知道,冥界拥有世间最大的、从未被开发过的矿源。凡是奥林匹斯山、波塞冬掌控的海域里拥有的资源,只要你一句话,我都可以让修普诺斯或者赫尔墨斯替你带到。”

  醉了酒,脑子并不是很好使的赫菲斯托斯呆呆抬头,张嘴发了会愣:“但……阿芙洛狄忒怎么办?”

  阿芙洛狄忒虽然喝得也挺多,但这点危机感还是有的:“我……才不要当冥神!”

  哈迪斯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引诱醉汉:“其实,放在你面前的选择很简单。是和阿芙洛狄忒离婚,放她自由,同时自己坐拥包括冥界在内的材料来源地?还是忍痛割舍冥界矿产,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到一枚来自冥界的矿渣,继续在奥林匹斯山上和阿芙洛狄忒互相折磨?”

  “……??”雅辛托斯不禁回头,“你这——”

  赫菲斯托斯已经大哭起来:“我去冥界!我去冥界!这就离婚,呜呜阿芙洛狄忒,我放你自由……”

  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雅辛托斯试图劝阻赫菲斯托斯,离不离婚倒无所谓,但去不去冥界真的要三思而后行啊——然而火神只顾嗷嗷大哭,完全没把雅辛托斯的话放在心上。

  “……”雅辛托斯只能退回身,谴责地看着哈迪斯,“你想过赫菲斯托斯酒醒后,知道自己丢了妻子又没了自由会是什么感受吗?”

  哈迪斯看着雅辛托斯皮笑肉不笑:“你才给我做过选择题,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