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斯巴达小祖宗>第一百五十三章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卡俄斯都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屁都不值一个的矜持和自诩至高神的自尊心收回触手,真就厚着脸皮闷声不吭将雅辛托斯缠个结实,或许这娇也就撒成了。

  或许,他们就不必再经历后续那些说起来短暂,但回忆起来却煎熬得显得格外漫长的波折。

  但有些事就是,日后回想起来悔不当初,总觉得当初自己只要如何如何,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纯粹只是因为自己当时想得太多,或者想得太少,运气使然。

  但马后炮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运气好讲。

  人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按照自己的性格,做出了必然的选择。

  没吃过日后的苦头,卡俄斯哪可能就那么自然地随手放下矜持,没脸没皮地嗯一声承认自己就是在撒娇,更不可能将自己感受到的刹那心惶说出来——事实上,就算是时光回溯,卡俄斯的闷葫芦性格也没好到哪去。

  雅辛托斯能感觉到紧箍他足踝的触手矜持地收走,忍不住又勾了一下嘴角:“怎么,这娇又不准备撒了?”

  鬼知道他是怎么从一根触手上看出“矜持”的,反正他觉得还挺可爱。

  才绷起来的脸就因为这笑一下再笑一下的,已经重新绷不起来了。

  雅辛托斯索性换了个放松的姿态,看似随意闲谈地道:“其实每次看这些记录,我都挺惋惜的。不光是因为仍在受苦的人,还有那些说起来已经‘解脱’的人。”

  他的语气里带上几分讥讽的嗤笑。

  那都能叫“解脱”?

  俄狄浦斯被命运设计得魂飞魄散,阿多尼斯、伽倪墨得斯,一个死于野猪长牙,一个永恒地化作天上无知无觉的星座。

  还有更多的人,蒙受折磨、献出生命,只为了成全命运的故事,在命运的“杰作”里当一个推动剧情的背景板。评判的人得有多没有心,才能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归纳为“解脱”?

  雅辛托斯捉着旁边的触手把玩:“我可能也是比较理想主义。总觉得他们应该获得第二次机会,拥有一条崭新的生命重新来过。可惜冥界不存在这条路径,亡魂经过审判,要么被投进深渊永恒受苦,要么进入爱丽舍灵地……啧。要是有个什么转生门就好了。”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仿佛不经意地又带了一句:“或者回溯时间——”

  他话还没讲完就被卡俄斯打断:“没必要。”

  卡俄斯说得干脆利落,毫无犹豫,以至于雅辛托斯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反对了他的话。

  大约是因为泡了百年的蜜罐子,多少受到点挥之不去的影响,雅辛托斯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立即升起警觉,而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回溯时间没必要。”卡俄斯说完,顿了一下,以一种理性的语气客观评价,“转生门也没有太大意义。冥界的审判足以保证这些亡魂在死后受到公正的待遇。没有转生门,那些受苦的亡魂可以在爱丽舍灵地永恒地享受无忧无虑、衣食不缺的生活,但有转生门,如果在转生后他们犯下了罪恶,迎接他们的就是地狱永恒的折磨。有什么必要让他们冒一次这种风险?”

  “……”雅辛托斯微微收敛了神情,“不如先问问当事人,乐不乐意承担这种风险?”

  他其实不该在转生门上多费口舌。

  但卡俄斯的语气太过理性,近乎冰冷,带着旁观者不知切肤之痛便妄加评判的愚妄傲慢,对于雅辛托斯这种亲身经历的受害者来说,其实相当触及底线。

  但他一向自制,所以即便受到冒犯,仍旧维持着冷静,没直接讥讽“你不是当事人,凭什么替当事人决断”,只是脸上的微笑褪去温度,带着几分在卡俄斯面前少有的礼貌疏远,以同样理性冷静地态度道:“我不认为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可以由非当事人评判。我也没资格替其他人发言。但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比起在爱丽舍灵地‘享受’,我宁可承受你说的这个风险。”

  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爱丽舍灵地的日子不惬意吗?当然惬意。

  但他还是闯出了冥界,忍着九头蛇毒,不惜主动跃进深渊。

  可能后来他肩上又添加了无数担子,有来自珀耳塞福涅的,来自赫拉克勒斯的,来自小塞壬的……但除去这些,最初让他决定要逃出冥界、放手一搏的原因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因为对斯巴达心存亏欠。

  雅辛托斯语气平静地道:“别人的想法,我不能代表。但我在爱丽舍灵地的那几百年,没有哪天是‘无忧无虑’的。”

  他在冥界遇到的那些人,包括那位自尽的雇佣兵,哪个觉得来到爱丽舍灵地就算是“享受”了?

  留在爱丽舍灵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命运施加给他们的另一重精神折磨。

  而这重折磨,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卡俄斯似乎愣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雅辛托斯其实也属于当事人之一,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弱,语速也比往常要快,“我没这个意思。”

  但他很快又强硬起来:“但回溯时间不可行。”

  “……”雅辛托斯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这个人,不要脸起来可以格外无赖,但骨子里却一直都很有风度。

  这种风度与胸襟,是由吕忒斯王后与乌纳陛下在他幼年时,就以培养一名伟大国王的标准塑造起来,经历了数百年的波折后,反倒如同一坛陈酒,愈久弥香。

  所以他在卡俄斯偶尔询问有关阿波罗的往事时,即便这位旧日情人在他死后就表现出胆小怕事、用情不深的一面,他仍然没有在背后搬弄阿波罗的口舌,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客观地为阿波罗的行为做合理的分析,并对自己的不周到处做出反省。

  面对卡俄斯也同样,即便上一秒他们才产生一些触及他底线的纠纷,但雅辛托斯仍旧没有立即将卡俄斯的后续行为往坏了定性,而是理智地询问:“为什么?回溯时间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不会。”卡俄斯否定完,显露出几分犹豫,云层在黑暗中徘徊片刻,最终以一种果决强硬的语气淡淡道,“不要再胡思乱想,包括那些计划——等你解开金线之后,我会解决掉海岛上的那个东西,有关转生门的想法,我可以跟哈迪斯说,至于其他事……你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敏锐地从卡俄斯的话中捕捉到某种不太好的意味。

  卡俄斯的话,似乎将所有方面都规划到了,独独避开了一个话题没有触碰:解决掉命运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

  刚入深渊的那段时间,卡俄斯在两人还不是特别熟悉的时候,曾提到过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放雅辛托斯离开。

  回爱丽舍灵地或者人间都随意,交易结束后,他不会限制雅辛托斯的自由。

  但今天旧话重提,卡俄斯却独独撇掉了这一部分,只含糊地说,“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下眉头,没有立即发出质问,而是像被卡俄斯说服了一样,搁下目前的话题,躺回云絮,转而用抱怨的语气聊起另一个话题:“这酒怎么就这么点?塔尔塔罗斯还行不行了。之前让他留意的祭品蜡烛也没什么消息……啧。深渊里到底还是太黑了,有点单调。你考虑过没有?等到一切结束,或许我们可以一块去人间看看,那里有娇艳缤纷的花,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子……”

  也许是在空无一物的深渊呆的久了,这些他提起来本只是为了当幌子的小东西,讲着讲着,真的开始令他觉得有趣起来。

  又或者,是想到要和身边的这个人分享这些事物,才令这些司空见惯的小物什凭空增添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情趣。

  雅辛托斯带着几分突生的兴致:“我们可以在月光下泡温泉,去各地畅饮葡萄酒……对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过过生日,如果我们去人间,我想顺道……”

  顺道补上。

  他准备这么说的,但絮叨的话讲到一半,就被云絮轻轻遮住眼睛,卡俄斯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

  “……”雅辛托斯的话头顿住。

  其实他不是很想做这种推测的。

  但卡俄斯的打断让他无法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将他彻底留在深渊。

  正常来说,希望爱人陪伴不是一件错误的事,但卡俄斯的意思,似乎连人间都不打算让他去。

  那可就不大美好了。

  雅辛托斯微微蠕动了下嘴,想问卡俄斯难道是打算将他禁锢在深渊,但转念他又有些失笑,觉得这么追着问挺没意思的。

  如果换成命运这么跟他说,估计他早就想着怎么早日把那狗东西弄死了,哪还不愿相信地再三追问。

  但这不是命运,这是卡俄斯。他对他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好。

  雅辛托斯有些不能理解、难以相信,又有些不甘心,这种不甘驱使他到底还是纵容自己多确认了一句:“等结束之后,你会陪我去人间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雅辛托斯蒙在云絮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讲不清心里的滋味。

  之前他克制地不让自己说明计划,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其实没怎么想过卡俄斯会出岔子,没想到倒是真防上了。

  身下的云絮无比柔软,一如既往,雅辛托斯强制自己压下所有情绪,闭上眼睛,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从今日起,最后一个安稳觉了。明天开始,他就得全身心投入备用计划,没什么好说的,就……希望自己不要心软吧。

  …………

  雅辛托斯生前死后加在一起活了几百年,看到过不少痴男怨女,以前总想不明白怎么老有人一陷入感情就失去理智,因为爱人的几句歉意和保证就傻傻回头,重复掉进同一个坑里的。他在阿波罗那儿就从没体会到这种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直到遇见卡俄斯。

  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挑剔,卡俄斯对雅辛托斯的照顾都无微不至到能令塔尔塔罗斯都发指,并且的确是纯粹发自真心。

  尤其是后来卡俄斯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惹雅辛托斯不悦,几次三番表现出主动示好的意味,眼巴巴的有点可怜。

  有那么几个瞬间,雅辛托斯几乎维持不住冷战,但他的理智及时控制住了这种心软的冲动,凭着对斯巴达的责任感回到自己的工作位上,强行忽略踟蹰的卡俄斯。

  这其实挺难的,所以某回再次因为分散注意力导致实验出错后,雅辛托斯硬下心肠要求卡俄斯和自己保持距离,然后再次因为对方真的眼巴巴照做的模样悄悄心软了大半天。

  在那之后十来年,他们始终保持这种冷战,有且仅爆发过一次争执。

  卡俄斯问雅辛托斯为什么要保持距离,雅辛托斯问卡俄斯为什么不愿陪他去人间,双方没一个能答出对方的问题,沉默之后,雅辛托斯照顾到彼此的体面,先行转身离开。

  其实卡俄斯问的问题挺好回答的,答案也很简单。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冷战?因为他怕自己即便知道卡俄斯打算将他禁锢在深渊,仍然沦陷。

  毕竟卡俄斯的感情极为纯粹,没有功利,沉稳可靠,这偶尔会让这段感情中最致命的问题显得似乎可以被容忍。

  但其实并不。

  金色的鸟笼再温暖华丽,也掩盖不住它是牢笼的本质,雅辛托斯从不是为了爱情会舍弃自由和责任的性格。

  至于雅辛托斯问的为什么不愿陪他去人间……来自卡俄斯的回答可能更复杂一点。

  在此之前,雅辛托斯才提过什么转生门和逆转时间,卡俄斯总疑心雅辛去人间是为折腾这些做铺垫,而他着实、着实不希望雅辛托斯做这些。

  不希望的原因捋起来其实很琐碎,很微末。

  很难说得柔肠百转、荡气回肠。

  或许还有点和至高神的身份不太配适的小心思、牛角尖,说起来很窘迫,会有些丢人。

  这其中稍稍比较好说出口的原因是,卡俄斯觉得雅辛托斯为了其他人已经付出得够多,不希望雅辛托斯再继续奔波。

  剩下的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卡俄斯自己想来都觉得矫揉造作、自我嫌弃。

  比如说,回到过去,雅辛托斯如果受到影响忘却了一切,那二十岁的、年轻的雅辛托斯,还是不是他所爱的历经波折的这一个?

  如果他不爱雅辛了呢?

  如果……雅辛不爱他了呢?

  他没法不产生类似的联想,因为少有的几次,雅辛托斯在他的有意引导下谈及阿波罗,自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有关阿波罗的坏话。

  理性告诉他,这是有风度的表现,但……就算他幼稚可笑、拈酸善妒、小鸡肚肠吧,他始终没法放下这个念想。

  因为按照雅辛托斯所描述的故事,当初他是如何喜欢上阿波罗的,正是自己如今如何喜欢上雅辛托斯的。

  “嗯……你怎么老爱问这个?”雅辛托斯回答他的追问时,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懒散随意,看起来似乎放松自然,但卡俄斯知道,就算是毒发的时候,雅辛托斯也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状态,“我想想……啧。其实挺难说的,你听我描述过斯巴达的风俗吧?那里就像个铁血的军营,整个城邦就是一支军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种环境,周围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军人,阿波罗他和斯巴达的整个大环境大相径庭。”

  “嘶……时间隔得太久远了,你猛然一问,我都不记清当时的情况……总之就是某天,他突然闯进我打猎的森林,主动跟我搭话。他这个人和我平时遇到的斯巴达人完全不一样,会很爽朗地大笑,会很活泼地蹦来蹦去,反正就是斯巴达的对立面。你要是用肃穆、严苛、坚硬来形容斯巴达,那阿波罗就是阳光、积极、好像始终都快快乐乐,没什么心眼。”

  最开始听这些的卡俄斯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但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某次他去找塔尔塔罗斯拿祭品,对方随口问了句他和雅辛托斯的初遇,听完擅自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番总结:“所以,你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你在无聊的深渊里沉眠,突然闯进一个和深渊格格不入的亡魂,你越观察越觉得他那些和单调平泛、一眼就能望见边际的深渊不同的特质令你挪不开眼……瞪我做什么?你自己说的,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无法被观透和掌控、他的意志就像一团明亮的、不会熄灭的火……哪点不是和深渊刚好相反?”

  卡俄斯想反驳,又无法反驳,这总结让他格外不喜。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和雅辛托斯的相遇,简直就像雅辛托斯和阿波罗相遇的翻版。

  闯进斯巴达的阿波罗、闯进深渊的雅辛托斯……虽然将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对比,将斯巴达和深渊对比,没有任何意义,不具有任何对比性,但他忍不住就想:

  近乎相同的场景,他是那样……那样地喜欢雅辛,喜欢到一想到能够和雅辛托斯在深渊相伴至永恒,黑暗单调的深渊都变得可爱。雅辛真的能对阿波罗一点感情都不留?

  也许能的,毕竟一百个一千个阿波罗加起来,都没法和一个雅辛相提并论,雅辛又怎么会喜欢上阿波罗?不可思议。

  但他将这份不可思议表述出口,塔尔塔罗斯又神情复杂地询问:“你觉得你作为始源神,喜欢上一个人类亡灵就很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这种感情。”

  “……”卡俄斯没了言语。

  他是将心比心,后来几次忍不住旧事重提,询问关于阿波罗的事,甚至故意往阿波罗的错处上引,但雅辛托斯都从头至尾不曾说过阿波罗的不是。再加上这个人又经常将天大的事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胡思乱想,说起来太矫情、太幼稚。

  不像是始源神,倒像是受情所困、敏感造作的小姑娘。他烦恼的同时,又对如此烦恼的自己感到窘迫嫌弃,再加上他一向沉闷的性格,就更难诉诸于口。

  所以当雅辛托斯反问他的话时,他着实是憋闷了一段时间,无从开口。这要怎么说呢?

  问“如果回到过去,你失去记忆,我又不幸迟到一步,你跟阿波罗已经相遇,我和阿波罗之间你选谁”?

  倒不如让他顶着命运的金线一个人在深渊自闭到死算了。

  他当时僵在原地沉默,自我斗争半天,始终无法把这些心理过程说出口。后来又几次启唇,想要为自己辩解,说明即便存在着这些纠结的思绪,他当时其实仍在心里想:如果雅辛再将去人间这个要求讲第三遍,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这话辩解的意味太浓,而且同样是他厚不起脸皮说出口的心理,同样听起来牙酸又矫情,卡俄斯张着嘴尝试了片刻,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日后卡俄斯再回忆起自己当年的行为,只能将这评判为痛了,但还不够痛。

  这都还死死扒拉着脸面,是指望雅辛钻进脑子里把这些藏到犄角旮旯里的寒酸玩意儿挖出来读?

  但当时的他显然还没这个想法,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自己能慢慢地做心理建树,然后在适当的、自己准备好的时侯,将这些心思铺陈开。

  这一适当一准备,就准备到了某日,雅辛托斯的备用计划筹备工作宣告结束。

  雅辛托斯完成三次清点后,不自禁地晃神片刻,随后不知出于什么样心理,他倒了回去,再次从头清点了一遍。

  给回溯时间准备的金线,完成。

  给金箭准备的“以牺牲对他人的伤害为代价,转化为对命运的伤害”的金线,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金箭。

  给自己准备的三条金线。

  第一条是“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第二条是“与金梭融合”,完成。

  但经过试验,暂时无法生效,还需要从命运身上攫取一部分力量,才能打开这个锁鞘,完成与金梭的融合。

  第三条是“将眼眶与心脏改造为对命运的神力具有短暂的吸收、储存作用”,以此来达成第二条的触发条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还有就是……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

  雅辛托斯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做这没有意义的第四次检查。

  他没有抬头,因为知道自己就算抬头,也望不见那些以前总会在旁边待命、一看到他的研究告一段落,就会麻溜地涌上来,熟练地将人放倒、开始按摩的触手。

  自从他要求卡俄斯保持距离之后,他所能看到的卡俄斯的本体,就只剩下脚下支撑着他的这一片平整云絮。

  他估计对方是真的死心眼到关停了这片本体的各种感官,否则他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编织好,卡俄斯应当第一时间就以此为正当理由,找机会跟他搭话,而不是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反应。

  而这种听话地、沉默地保持距离,又让雅辛托斯总会在偶尔歇息间,心情复杂。

  他很难评判卡俄斯这些矛盾的言行。

  不同意让他离开深渊,这似乎很不尊重他的自由意愿,但只是一句“保持距离”,对方就真的默默退开,这么多年始终不跨越雷池一步,这又好像很尊重他的意愿。

  不过所有的准备已经结束,事到临头纠结太多不是他的性格,于是雅辛托斯只是缓缓将所有的物品收纳进衣袖,转身打开了那个几百年都没碰过的包囊。

  斯巴达红的披风在金线的照耀下依旧鲜艳,像一蓬安静、却熊熊燃烧的火,雅辛托斯揭开披风,从里面取出自己弯刀、短剑,一一系上腰间,捉起箭筒,悬挂在身后,最后捻住两根箭。

  其中一根,是为命运准备的金箭。

  既然知道寄生体的存在,会让命运无法一击必死,那么他就不会将两根金箭都用上。他得留一根带着一起回溯时光,在拔除所有寄生体后再对命运使用。

  另一根……是为卡俄斯准备的,一根绝对不会在斯巴达人的箭筒里出现、被特地磨平了箭头的普通翎箭。

  命运为卡俄斯编的那根金线,挑到最后其实就解不了了,还剩下最后一截死死撑着,苟延残喘。指望用金梭继续挑是挑不开的,必须“以毒攻毒”,编一根相同效力的将那截苟延残喘的玩意儿覆盖掉。

  雅辛托斯伸手摸出为卡俄斯准备的金线,除了彻底解除命运对卡俄斯的限制,他还在上面额外附加了两个属性,一个是“金线融合后,会强制进行一次形体转化,由于卡俄斯并不习惯人类身躯,将有部分时间难以行动”,另一个则是“该时期,命运将无法对卡俄斯造成任何伤害”。

  他倒是想将后者编得再全点,直接把该时期的限制去掉,可惜说到底他所用的神力还是命运给的,借着金梭的神力,能跟命运五五开都算乐观,想直接编这种对命运的钳制,他还是做梦比较快。

  但这已经够了。雅辛托斯再次摩挲了一下融合了金线的翎箭,不再耽搁时间,抬手将金梭取出来,“与金梭融合”的命运之线立即闪出极为明亮的光芒,一段融进金梭尾,一段融进他的指尖。

  命运的神力在金梭中呼啸盘旋,极小的一部分顺着命运之线流入雅辛托斯的魂魄,借着神力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他几乎立即就感受到命运在世界的另一端感知到了自己神力居然被他人掠夺的异动,震怒之下抛却一切顾忌,疯狂向深渊冲来。

  “嗡……”

  百年来头一回,雅辛托斯看到深渊产生震动,像是人间的地震一般,四野发出轰鸣。

  卡俄斯不可能不注意到这异常,几乎是立刻,黑暗中的云絮便卷席过来,头一遭跨越雷池:“你在干什——”

  命运不管不顾时来得速度极快,几乎是攀着神力之间的联系直接冲过来,卡俄斯的话还没说到一半,祂就已经抵达深渊,暴怒地扑向雅辛托斯。

  “咻——”

  金箭射出,划破虚空发出礼花般的锐响。

  带着无比的威力,金箭笔直地冲着自己的目标而去,而在金光的掩护下,另一根相较之下格外不起眼的翎箭也向着深渊中的云絮直扎而去。

  但雅辛托斯已经没那个空闲去关注卡俄斯的变化,命运在金箭下发出悲惨的号鸣,神力霎时被削弱大半:“你怎么敢!我们之间有契约!”

  雅辛托斯其实不太有心情应付命运,但考虑到说不说出破绽也会影响到契约的执行,他还是敷衍地答了一句:“你可没规定我得什么时候完成这份契约。”

  “你……你!”命运被暴怒冲昏头脑,丝毫没怀疑雅辛托斯怎么站着不动,毫不躲闪,祂抬手便探向雅辛托斯,“我要你死!!”

  讲实话,按照雅辛托斯目前的计划,他要付出的代价还蛮大的。

  但不依靠卡俄斯的能力,他目前能尽快起效的办法也就是这个——跟当初和命运三姐妹演戏一样,调整一下距离,令命运袭来的神力对准自己的双眼和心脏。

  这两个是改造最容易做的位置,本着如果计划顺利,自己痛一痛很快就会恢复的考虑,雅辛托斯想都没想就直接用了这两处。

  神力击穿肋骨与眼眶,还未来得及再往前冲,直接贯穿这条轻飘飘的亡魂,眼眶与心脏处的金线便亮了起来。

  【将眼眶与心脏改造为对命运的神力具有短暂的吸收、储存作用。】

  所有命运击来的神力都被金线织成的网牢牢禁锢住,雅辛托斯轻嘶了一声,还有心情想自己真是被蜜罐子泡得时间久了,当初面对命运三姐妹时明明受过差不多程度的伤,到现在再受一遍就忍不住抽凉气了。

  好在后一个步骤并不需要他动手操作,原本紧紧闭合、不乐意露出半条缝隙的金梭感受到命运的神力,霎时间便门关大开,毫不犹豫地顺着命运之线的牵引,冲进雅辛托斯空荡的眼眶。

  他暂时失去视力,虽然看不见命运的状态,但却能听见这位用狼狈又阴狠的声音冷笑:“呵,命运金梭是我的神器,你不可能成功——不!!”

  命运之线丝毫没理睬命运的召唤,在金梭的带领下,河流一般涌向雅辛托斯空荡的胸膛和眼眶,毫不犹豫地将实力大减的前主人扫至一边。

  雅辛托斯从袖中捡出最后一根准备好的金线,顺带冲命运笑了一声:“怎么不了?这就是个简单的逻辑题。”

  他先给自己套上了“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的属性,再和金梭融合。

  金梭和他融为一体后,储存其中的命运神力自然与雅辛托斯共享,还附带了“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的属性,命运不但无法再调动金梭,也无法再对金梭或雅辛托斯动手,攥取回储存其中的神力。

  神力到手,雅辛托斯毫不犹豫地将其注入右手中用以回溯时间的金线,胸口、眼眶的伤在神力的滋养下迅速恢复。

  趁着等待金线发挥效用的空档,他将早早准备好的披风掸开,信手往身后一披,在恢复的视野中看到狂怒咆哮的命运,以及落后于命运几步,摇摇欲坠撑起身的卡俄斯。

  对方似乎还没有确定自己人形究竟要变成什么样,肢体和五官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看起来其实有点诡异。

  雅辛托斯的唇蠕动了一下,想冲卡俄斯笑一笑,好歹说句告别,微笑尚未展露,重伤的命运便暴喝一声:“雅辛托斯!!”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借助寄生体的存在,迅速从各个宿主的身上抽调了大量神力,命运的神力以超出雅辛托斯预期的速度迅速恢复。

  雅辛托斯嘴角的笑意霎时褪色,放缓的神力立即加速,催动回溯时间的命运之线即刻奏效,眨眼便被卷入了时间的漩涡。

  至此,他的计划算是顺利结束。

  就是有两个小小的意外。

  一个是甩也甩不掉的命运,另一个是在最后踉跄着扑来的卡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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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段遗失的记忆信息量繁多,雅辛托斯睁开眼时,还有几分恍惚地沉浸于当时离别前对卡俄斯的匆匆一瞥。

  他大约清楚,自己为什么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不喜欢在黑暗里呆着了。

  也弄清楚了那会儿每当置身黑暗时,胸口涌动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种不舍中混杂着必须离开的矛盾情绪,并不是遗忘了过往的自己所能理解的,但那种开心不起来的心情,他却能清楚地品味到。

  这情绪一旦回忆起来,就像浓烈的酒劲后知后觉地反上头,雅辛托斯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还有些无法抽离,就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近旁传来。

  不知何时赶来的雅典娜虚捂着脸,冲卡俄斯崩溃尖叫:“普通??????”

  你他妈的,当初是谁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我很普通”,你他……呸呸,不能在这位面前骂脏话。

  雅典娜抹了一把脸,还是没控制住流露出几分凄婉的表情:“您对普通这个词到底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