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

  正是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王家的院子里种着一片茂密的桃林,远远看去,一片粉云浓雾,煞是好看。

  只是这暮春的绝美风景,无人欣赏,花瓣被碾成了红泥,也顾不上惋惜。

  院门上高挂的白色灯笼和丧幡随风飘荡,昭示着这家人正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大嫂还没有醒吗?你们这些丫鬟怎么办事的!”主院里,一道男声不耐烦地说。

  丫鬟琼枝望着来势汹汹,不好惹的男人,为难地皱起眉头。

  “二爷,老爷突然去世,夫人受惊过度,这两日茶饭不思,醒来一回便哭晕一回,您就算不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也得看在夫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对王家尽心尽力的份上,让她好好休息,暂时不要打扰她。”

  “我呸,你一个小小的丫鬟,也配这样跟我说话?”一身锦缎长袍,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王家二郎王叔源气急败坏地朝丫鬟琼枝逼近,手里的折扇,戳在她的肩膀,直把琼枝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咬住下唇,忍着骂街的冲动,仍旧张着胳膊拦在王叔源面前,不让他进一分。

  王二爷惦记大房手里的财产许久,如今大老爷遭人谋害,夫人没有子嗣,王家人眼巴巴地要夺回家产。

  王叔源能言善辩,夫人心绪不宁,她怕夫人吃亏。

  “二爷还是回房等着吧,夫人醒了,我会立马让人去通知你的。”

  王叔源哪里会受一个丫鬟摆布,见她不让,便要动手,“滚开,我今天必须见到大嫂。”

  “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琼枝死不松手,两人僵持着。

  只听身后传来吱嘎一声。

  琼枝猛地扭头去看,王叔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从里面被推开的大门。

  穿着黛蓝色衣裙的女人从中走出,乌黑长发绾成堕马髻,只在鬓边簪着一朵白花。打扮朴素,人也因为近来的变故,看上去有几分消瘦憔悴,但是却掩饰不住她眉眼间的风流,黑如点漆的眸子顾盼生辉,琼鼻高挺,唇不化而朱,就像这满园的春色,只教人忍不住垂涎。

  王叔源暗叹一声哥哥的好运气,又忍不住想他是个没福气的。要不然怎么会放着家里的美人不要,跑去跟女鬼厮混,最后落得一个被掏心的下场。

  “大嫂,你醒了,我听丫鬟说你身子不适,特意来关心关心你。”王叔源做了个揖,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换来琼枝的白眼。

  她走到女人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

  “夫人,我让厨房给您温着鸡汤呢,这就让人给您送来。”琼枝看了王叔源一眼,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端汤,自己则站到院子,拿起旁边的扫帚假装扫地,两只眼睛骨碌碌的转,关注着石桌边的动静,准备随时拿大扫帚把王叔源打出去。

  “嫂子,你可要节哀啊。逝者已矣,你现在这样,要是大哥泉下有知,肯定要……”

  “闭嘴!”苏芮打断王叔源的话,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她刚刚真的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新世界。那边记忆还未梳理完毕,就听见外面的吵闹的声,不得不拖着病体出来,制止恶霸一样令人厌恶的王叔源。

  他之所以要见她,原因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原身名叫陈芮,江南人士,因为祖上定下的盟约,不得不远嫁到山西太原,跟一个叫做王伯远的书生成为夫妻。

  原身知书达理,长得漂亮,而且还带了一大笔嫁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王伯远跟陈芮的感情的确很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原身不讨喜的木讷个性,让她跟丈夫的心离得越来越远,对方渐渐对她不耐烦,假借读书的理由,宁愿一个人住在离家很远的桃林书房,也不愿意跟妻子共处一室。

  这事情也是从他独居桃林开始。

  王伯远夜间跟同窗吃酒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独身女子赶路。见那女子身段婀娜,长得漂亮,便上前询问原因,结果得知对方身世凄苦,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让她从此住在了他的书房里。

  王伯远与那女子日夜相处,慢慢有了感情,结果一次夜里,他不小心发现女子的真面目。对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这恶鬼杀了不少人,剥下人皮,在上面作画,画完便将人皮披在身上,变成美女的模样。

  见此情景,王伯远吓得魂飞魄散,却不小心惊动了画皮鬼,最终落得一个被破腹挖心的下场。

  陈芮带着丫鬟,早起去给夫君送饭,结果看到王伯远倒在血泊当中,血肉模糊的画面,吓得晕了过去,一连病了几天,等清醒过来,苏芮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

  她很清楚王叔源来这里的目的,为了王家大房的家产。

  尽管王家的家产是从陈芮嫁过来之后,靠着她嫁妆的帮衬,才做到如今这般规模,但王家人显然不管这些。

  她无子无女,如今丈夫也死了,那就跟王家没什么关系了。即便她愿意在王家守寡,那些店铺、房屋、田地,按照惯例全都要返还给王家。

  苏芮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想得美。

  苏芮放下手,恹恹地瞥了王叔源一眼,“小叔过来之后,还没去给你大哥烧香吧?他活着的时候,对你可是掏心掏肺,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将他抛之脑后,也不怕他头七回来找你好好聊聊?”

  仿佛在附和苏芮的话,她刚说完,正巧一阵风呜呜吹过,周围挂着白色灯笼和丧幡,忽然剧烈摇晃飞舞起来。

  王叔源吓了一跳,感觉周围温度迅速下降,脊背也一阵阵发寒,他讪笑几声,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大嫂的身体,所以先来探望你,等下肯定是要给大哥上香的。”

  “人你也看到了,现在就去吧。”苏芮有气无力地朝王叔源摆摆手,扶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哎,小叔你也知道,你大哥生前就喜欢热闹,如今他膝下也没个孩子替他守灵,我身子又不好,这份责任便落在你这个弟弟身上,在他下葬之前,你要多陪他说说话,让他黄泉路上,不那么寂寞才是?”

  苏芮越说,王叔源越觉得瘆得慌。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搅和得说不出口。

  他无奈地从院子里退出来,直接在门边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话刚落音,靠在门边挂灯笼的叉子突然倒在他的脚边,王叔源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一口气跑出了王家大房。

  院子里,琼枝接过丫鬟端来的参鸡汤,放在苏芮面前的桌子上,对着她又是劝说了一番。

  “夫人,王家二爷一看就是没按好心,这要是老爷还在,他怎么敢这么公然跑过来欺负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不能如那坏人的愿。”

  小丫鬟忠心耿耿,苏芮的坏心情都好转了些。

  端起鸡汤,慢慢喝下去。

  苏芮循着原身的记忆,对着琼枝问道:“我先前让你找的那个疯乞丐,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听说他一直在东大街那边乞讨。不过夫人,您真的信那个道士说的话,认为这个疯子能把老爷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