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仍旧，安东尼奥注视着罗维诺。仍旧对他微笑，仍旧⼩⼼翼翼地问着礼貌的问题；他最近怎么样，他怎么处理愈加严峻的危险，他的吉他弹的怎么样。在罗维诺⾛进房间时，安东尼奥的脸仍旧会被点亮；他仍旧⽤不同的语调叫罗维诺的名字。在这么多年之后，安东尼奥仍旧让罗维诺困惑，⽽他仍旧⽆法理解这⼀切。安东尼奥怎么能如此和善，在罗维诺对他这么恶劣的情况下？安东尼奥从他⾝上看见了什么？这会持续多久？⽽且为什么罗维诺不想要他停⽌？罗维诺⼏乎不记得战争之前的⽣活是什么样，现在他的⽣活就是抗击德军和等待安东尼奥。
罗维诺继续拨弄着吉他，看着⼿指在弦上划过，听着轻哼慢慢转为⾔语。罗维诺不为任何⼈歌唱。但偶尔只有⼀个⼈的时候，他会发现⾃⼰不由⾃主地哼唱，在⽆意识下，罗维诺发现
⾃⼰在弹唱多年前他从安东尼奥那⾥第⼀次听到的那⾸歌。他唱着歌词，轻柔，安静，好像在这个空⽆⼀⼈的花园⾥，他还害怕有⼈听到⽽嘲笑他似的。
“我亲爱的，如果你要离开我，
所有的梦想都会飞⾛，⽽我的⽣命也将终结。Bésame mucho, 爱我永远，让我所有的梦想成真。”
罗维诺在词句和记忆中迷失，微笑着沉醉于他⽆声的幻想，他抬起头，有那么⼀瞬间他确信
⾃⼰在做梦。因为安东尼奥正站在他的⾯前。他平静⽽轻松地站着，风中的落叶在他⾝旁飞舞，微笑温暖，他闪烁的双眼和草⾊⼀般青绿——正是在罗维诺记忆中他离去的那⼀刻，那是多年之前。罗维诺安静下来，不再弹奏，只是望着他。时间在寂静中流动，直到最后安东尼奥开⼜。“你弹的很美，罗维诺！让我⾃愧不如。”
罗维诺紧张又尴尬地抬⼿把⼀缕头发夹到⽿后。安东尼奥只离开了⼏个星期，⽽罗维诺就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别说谎。”
安东尼奥的眼神变的柔软。“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罗维诺。”
罗维诺的⼼中闪过⼀丝内疚，他想起⾃⼰的苦涩的谎⾔。“你又回来了。”这么说很没意义，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是的。”安东尼奥看着罗维诺⾝边的地⾯。“我能坐吗？”
罗维诺点点头，安东尼奥坐下。罗维诺倚着墙，转过脸，抬头望着安东尼奥。他们看向对
⽅。望向这对绿⾊的眼睛，不再让罗维诺感到不适、或奇怪、或错误。罗维诺的⼼像往常⼀样加速，但他不再感到那熟悉的恐惧、晕眩的⼼跳。情感只是静默地膨胀着，⼏乎是宽慰的节奏，温暖、平稳，正如风中的树叶飞舞。就像是⼀种解脱——好像他等待了许久的东西， 终于来到了。在最后，就应是这种解脱。罗维诺差点就回应了安东尼奥的微笑，他低头看向
⾃⼰的吉他。“爷爷不在家。”“我可以等。如果没关系的话。”
罗维诺点点头，⼿拂过吉他。又是⼀阵长久的沉默，最后他只得开⼜。“费⾥西安诺在市场上。”
“哦，是嘛？”
罗维诺又点点头。多么⽆聊、⽆意义的对话啊，但这已是罗维诺在这⼏周最不寂寞的时刻 了。罗维诺通常不能这么轻松地坐在安东尼奥⾝边，但他的宽慰和⽆声的快乐⼏乎让他忘记去发怒、去抵抗、去争吵。也许他已经对此疲倦了。⽽显然，他不想让安东尼奥离开。“也许你可以留下来吃晚饭。”该死，他并没想要真的说出这句话的。安东尼奥刚刚是不是倒吸了⼀⼜⽓？他⽴刻⽤笑声来掩饰。
“罗维诺！”他⾼兴地喊。“你这么说太好了！我很愿意留下！”
“别那么激动，混蛋，”罗维诺嘟囔，感到挫败，他的⼼跳加速。“我只是确信爷爷想要和你说话。”
“是的，当然了！”
哦，罗维诺讨厌这样——安东尼奥⽆⽐轻信又愉快地赞同他。他讨厌那些话灼烧着他的静脉，他讨厌那些笑声让他的腹部悸动。他讨厌⾃⼰仍然不能控制安东尼奥对他的影响。“所以，”他⽤疏远的语⽓，试着让让⾃⼰听起来毫不在意。“你这次要待多久？”
“不知道，要看。” “看什么？”
“看你。”
罗维诺的脸涨红了，他的脊椎刺痛。⽽安东尼奥听起来就像是努⼒憋着笑。“哦。”罗维诺说，试图掩饰⾃⼰的慌乱。“你在其他地⽅没有重要的事做吗？”
“我在所有地⽅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包括这⾥。但我不想让你不舒服。”听见这话，罗维诺的
⽬光终于迅速抬起，⽽安东尼奥只是微笑。那笑容是⼀切的始作俑者，让他被⽆法承受的感情淹没；畏惧与困惑，希望与渴求。那耀眼的微笑随着安东尼奥⼀次次的来访变得愈发难以忍受。“你最近好吗？”罗维诺点点头，保持沉默。安东尼奥总是在沉默中接下话题。“抱歉我错过了你的⽣⽇。真不敢相信你都⼆⼗岁了！”安东尼奥夸张地叹⽓。“⽇⼦过得越来越快了。”
确实。罗维诺短促地呼⽓，那是⼀声轻笑。脚下的世界转动，⽽这⼀切还是给他不变的感 受，他们之间永恒的、⼼照不宣的东西。这是罗维诺⽆法改变的，⽽他也不知道他是否想要改变。“你在过去的⼏个⽉去了哪⾥？”
安东尼奥俯⾝向罗维诺，挑了挑眉⽑，⽤夸张的语⽓低声说。“去了遥远的王国和魔幻的陆地！”
罗维诺轻笑⼀声，翻了个⽩眼。“好吧，别告诉我了。我又不在乎，你知道。”
安东尼奥皱着眉头，坐回到墙边。“哦，你真⽆趣。去了法国，如果你⾮要知道的话。没那么有意思，不是吗？”
罗维诺瞬间感到愤怒与受伤，他的脸颊烧起⼀阵尴尬的怒⽕。⽆趣……他感到他的冷静流失了，取⽽代之的是曾经那熟悉的、羞辱的怒⽓。“所以，我很⽆聊，你是这个意思嘛？”
安东尼奥急忙转过头，疑惑地眨着眼睛。“抱歉？”
他当然⽆聊了，安东尼奥当然没有时间留给他，他当然⽆法理解他的幽默……“我很⽆趣， 所以和我待在⼀起很⽆聊。你和我聊天⼀定⽆⽐煎熬。所以如果我这么乏味你不如……你在笑什么，混蛋？”
安东尼奥熟悉的笑声⼀如既往地深沉和热情。“哦，罗维诺，你可以是很多种模样，但⽆聊绝不是其中⼀种。说实话我总是在期待你会怎样反应。⽽正当我觉得快要摸透你时，然后砰！”安东尼奥打了个响指挤了挤眼睛。“你就会让我惊讶。”
罗维诺怒视着张开嘴，但是他⽆法回应这些话，回应安东尼奥开玩笑的语⽓。所以他只是深深呼出⼀⼜⽓，看向地⾯。“闭嘴。”
短暂的沉默。好像安东尼奥第⼀次真的遵守了罗维诺⽣⽓的命令。但这也没持续多久就是了。“我这次去法国是因为个⼈原因。”
这吸引了罗维诺的注意⼒，他坐直了⾝⼦，有些关切。“哦。个⼈？” “是的。”安东尼奥的眼睛闪着光，他收起脸上⼤⼤的微笑，只留嘴⾓⼀丝笑意。“我就要娶
⼀个可爱的法国⼥孩了，你没听说吗？”
罗维诺的⽿中⼀阵轰鸣，他的脸变得冰冷，像是⾎液流⼲。他甚⾄⽆法隐藏他的反应，太突如其来，太让⼈惊讶，太难以承受。他的四肢变得僵硬；他的喉咙被卡住了。他只是怔怔地睁着眼睛，⽊然，震惊。空⽓变的粘稠、闷热、窒息，周⾝的世界崩塌、散落、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