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开⼀阵⼦。”安东尼奥的语⽓太轻松了。罗维诺屏蔽任何思考和感情。他屏蔽了，该死的。
“噢。好的。爷爷在⾥⾯。他肯定想要知道。”
再⼀次，罗维诺跑去偷听了这次他不应该听到的谈话。他尝试着⾛开，⽽且也告诉他
⾃⼰他想要⾛开，但是最后他还是⽆法阻⽌⾃⼰⽤⼀只酒杯抵住厨房门，试着辨认空⽓中飘来的字句。现在他听到的还是安东尼奥说要离开。但那不是经常的事吗……安东尼奥这⼏个⽉都来来往往。这次有什么不同？
“我不明⽩，”罗马说。“正在事态加剧的时候……”
“你做的很好了。你的成员们都很忠诚、娴熟，并愿意为此献⾝，你需要的是他们。我担⼼你安静的意⼤利⼩⾓落即将成为⼀个不可忽视的战略据点。”
“这就是我们⽆⽐需要⼀个情报员的原因。我就是不明⽩你为什么现在要⾛，正好在我们需要你的时候。”
“我在远处能够更好地协助我们的⼯作。⿊衫党的控制越来越强，将要占领我们的流
⾔也传开了。在事态更严重之前，我需要建⽴⼀条去西班⽛的逃脱路线。”
罗马停顿了⼀阵。“是的，当然，那也对。反正我们也会再见到你。”
“是的，但下次再见得有⼀阵了。⼤概要⼀年过后，⾄少是这样。更可能是两三年。”
酒杯掉落到地上打碎了。罗维诺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感到⾃⼰的肚⼦被重重地打了⼀拳，发烫的⽪肤下的⾎液变得冰冷。他冲出了厨房后门，跑过阳光明媚的花园，跑向
⼩路上。他向着⼭丘的⽅向跑去，顾不上那冰冷的秋风，那些话语还在他的脑中回 荡……⼤概要⼀年过后，⾄少是这样。更可能是两三年……罗维诺奔跑着，终于在路边破损的围栏那⾥停下。他倚着围栏倒下，沉重地呼吸着，他的⼿颤抖着，胸中的什么像是要坍塌了。两三年。那简直是⼀辈⼦。永远。这不应该让他这么痛苦……他是对安东尼奥很⽣⽓，罗维诺告诉他⾃⼰。是愤怒。他讨厌他。但这没有⽤。不管罗维诺说过多少次，这不是真的。他⼀点都不讨厌安东尼奥。⽽这样的想法只让他更加⽣
⽓。他怎么能对⼀个不断伤害⾃⼰的⼈有这样的感受。
罗维诺倚着围栏坐着，望着湛蓝的天空逐渐变暗，黄褐⾊的叶⼦从周围的树上落下， 铺盖在青绿的草地上。所以就是这样了。他再也不会见到安东尼奥了，这⼏年都是。这就是这段愚蠢、⽆意义的⽣活的终点。他想，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松了⼜⽓ 的。不管这会给他带来多少伤痛。罗维诺望着从树上飘落、在空中旋舞的落叶，渐渐有了睡意。那些树叶旋转、飞舞，在飒飒秋风中，上下翻飞，远处是朦胧的⼭峦。罗维诺的头垂了下来，他的眼睛合上了……
“罗维诺。”
罗维诺吓了⼀跳，猛地抬头。安东尼奥站着俯视着他，把他的包和箱⼦放在了地上。罗维诺赶⾛脑中的睡意，⽤⼿⽀撑着⾃⼰，⽆视他愚蠢的怦怦跳动的⼼。“⾛开！”
“请别这样。”安东尼奥说话的⽅式让罗维诺停住了。他谨慎地望着，曲起⾃⼰的膝盖，⽤⼿环抱住它们。
“我以为你要⾛了。”
“是的。我要经过这条⼭路。我的车在路上。我没想到我能这么幸运，在这⾥碰见你！”
“闭嘴。”这是种孩⼦⽓的愚蠢回答，但罗维诺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安东尼奥⽆视了它。
“好吧，我很⾼兴我碰见你了。”安东尼奥靠着围栏慢慢坐下，在他们之间⼩⼼地留出了⼀段距离。“我还没给你礼物呢。”
罗维诺怀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给我带礼物？你讨厌我。那就是你离开的原因。”
安东尼奥看起来有点震惊，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噢，这可远远不是真相。”
罗维诺皱起眉头。“所以，你离开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但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你。”
“这讲不通，混蛋。”
“也许有⼀天你能理解。”
罗维诺不说话了。他不明⽩那句话。安东尼奥伸⼿拿过箱⼦，打开，完全出乎罗维诺的意料，他拿出了⼀把吉他。“这是给你的。”
罗维诺只是盯着，被震惊击中。他这么多年⼀直想要把吉他，但战争打响后他已经放弃期待了。他不敢相信，在这⼀切之后，安东尼奥就这么⾃然地给了他⼀把。“噢。” 罗维诺抚摸着吉他，抬眼看向安东尼奥的笑容，垂下了⼿。他给了安东尼奥疑惑的⼀瞥，不知道要问什么，怎么问他。“上⼀周，”安东尼奥解释道，“在村⼦⾥，费⾥西安诺说你往井⾥扔硬币许愿要⼀把吉他。”
罗维诺耸肩，感到有点尴尬。“我那么说只是让费⾥西安诺不要再缠着我。”
“噢，所以你不想要咯？”安东尼奥拿过吉他开始往箱⼦⾥塞。罗维诺不假思索地伸⼿阻⽌了他。
“不，我想，我……”安东尼奥胜利地咧嘴笑了，罗维诺感到他⾃⼰的脸烧红了。为什么安东尼奥总做这些傻事？罗维诺看向地⾯，⼩声说，“我不知道怎么弹。”
“你会学会的。这很简单。听着。”安东尼奥摆好姿势，拨了⼏下弦，然后⼀段缓慢、抒情的旋律从弦上汩汩流出。他冲罗维诺微笑着。“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新歌，这让我想起你。”罗维诺来没来得及反应，安东尼奥就唱了起来。罗维诺听不懂西班⽛语，但安东尼奥的声⾳很美；轻柔、明快，很⾃然地融⼊了⾳符。罗维诺不能⾃已地为之陶醉、沉迷，吉他弦上和安东尼奥唇边的旋律⽆⽐和谐，轻柔地将他包裹。罗维诺屏住呼吸听完了整⾸歌，看着安东尼奥的⼿指在弦上扫过，他的嘴唇吐出优美的词句，到了最后⼀句，罗维诺⼏乎听懂了……“Bésame mucho，爱我永远，让我所有的梦想成真。”有⼀瞬间罗维诺觉得安东尼奥是不是在⽤意⼤利语在唱；但不是，他⼀定听错了。罗维诺⼀个字也没有讲，但他在安东尼奥递去吉他时，⼩⼼地接了过来。“我下次见到你时，你就可以给我弹点什么了！”
罗维诺轻抚那抛光的⽊头表⾯，他的⼼脏跳的飞快，脑中全是困惑和⽭盾的情愫。“我可能会把它放在我的橱⼦⾥再也不会看它。”
安东尼奥轻松地耸耸肩。“你想怎么做随你吧，反正它是你的了！”
但是安东尼奥不是应该对罗维诺⽣⽓吗。他不应该以这么轻松愉快的样⼦出现，再给他⼀把吉他、为他唱歌，让他越来越困惑……“我做错了什么？”话⼀脱⼜⽽出罗维诺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说的。该死的。他本不该这么说的。
安东尼奥摇头，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什么都没做错……”
罗维诺不应该这么说的，但是，他⽆法打住……“我知道我那天不应该藏在车中，我真的不想带来任何⿇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