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三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他们一同朝着那边发声的地方看过去,就见林莲好推门进来,用狐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鲁德培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

  无人应答,但她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粗粗又看了一眼旁边表情怪异的华京生,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沉着脸,直冲鲁德培走过去,一脸隐忍,开口道:“我同你有话要讲。”

  然而这个时候,鲁德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门口的二人身上,也顾不得她说的话,只是抬腿想从她身边绕开。

  但林莲好却摆出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伸手直接拽住了他胳膊,寸步不让道:“你给我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鲁德培有些不耐烦,直接抬手甩开了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面色阴沉,“我现在不想听。”

  大概是因为心里头着急,所以他这一甩手的力道有些大,林莲好踉跄了一下,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会儿,看到现下状况的华京生也不急着走了,而是皱着眉指着鲁德培,强行忍着怒火,沉声道:“你对她态度好一些!”

  他说着,也不忘记紧紧拉住华港生,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把人护在身后。

  鲁德培被他这么一吼,心里便忍不住阵阵冷笑——

  瞧瞧。

  瞧瞧现在这情况。

  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大家都是一家人,但是所有人却都把他当成了敌人一样对待。

  这算什么?

  ……实在是可笑至极。

  但虽然心里这般,可他的目光深处还是隐藏着些许的期盼,静静地朝着华港生的方向看过去。但对方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并没有半分动作,好像完全听不到他讲话似的。

  鲁德培闭了闭眼,半晌后再睁开眼,已经又是恢复了往常那般镇静。

  他漠然地瞥了一眼虽然气势汹汹像是来问罪,但肢体动作却又泄露了内心紧张的林莲好,唇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道:“好啊,那你有什么事,尽管讲来听听。”

  他不再去看其他人,只是转身坐回了沙发上,神态自若地点了根烟,又慢条斯理地放在桌子上的金丝眼镜给架在了鼻梁上。

  薄薄一层镜片,隐藏住了他目光中的所有情绪。

  虽然此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可是林莲好却又在对方那迫人的气势下,莫名感觉到几分忐忑。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另外两个儿子,心想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多些,万一有个什么,对方一个人占不了什么优势。

  而这样的想法,也让她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于是她稳住心神,再次开口道:“我以前已经同你讲过,既然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妈,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干涉谁,我记得你并没有否认吧?”

  鲁德培垂眸,轻轻掸了掸烟灰,似笑非笑地撩了下眼皮,“所以呢?”

  他这语气带着讥讽的味道,听得林莲好浑身不自在,只觉得他实在是欠揍。

  而一旁的华京生也是有如此感觉。

  “……那现在看来,你真的是一定要同我过不去了吗?”

  鲁德培好像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讲出这样的话,于是就挑了挑眉,目光有些轻蔑地在她身上扫过,“这话实在是可笑,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吗?”

  林莲好被他这样轻蔑地姿态气得浑身发抖,她上前一步,指着鲁德培的鼻子骂道:“若不是你,我又为何总是被舞厅的人拒之门外,我又怎么会被赶出家门?那些老板们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才联手对我步步紧逼,好叫我在这里生活不下去?”

  鲁德培蹙眉,不过在脑中思索一番后,又瞬间释然——

  他最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哪里有那闲工夫去为难对方?

  大约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老板们都同他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交情虽然也不怎么深,可是这样的小事也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办到,他们估计也是想着卖他一个面子罢了。

  之前他的那些故意为难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也是顺水推舟一把,只不过这没成想,他们这给面子的行为,却又让林莲好以为是他放话出去,来故意为难她的。

  想到这一点,鲁德培忍不住就嗤笑一声,懒得跟她多解释。

  不过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笑容,却又让原本已经认定了这事儿就是他放话出去导致的林莲好越发恼火,只觉得他这个笑就是默认,顺带着再嘲笑了一把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像你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生,我真后悔当初生你出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将你掐死,也倒是省了你没完没了的同我作对。”

  愤怒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说出来的那些话是专门挑着难听的话来讲,“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为何吗?你这样的人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没有真心,冷漠无情!自己过得不好就想让别人同你一样,想尽一切办法去破坏别人的幸福,你可真是可悲,又实在是可笑。”

  鲁德培原本就心烦意乱,也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听她这样子讲起自己父亲,还用这样的话来否认了他的一切,他只觉得通体冰凉,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连生他出来的这个女人,都这样子说他。

  他没有真心吗?

  那他什么时候被别人真心相待过?

  这个女人她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子说他?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林莲好似乎是觉得那些话还不够,还反问了他一句。瞧着鲁德培突然变色的那张脸,好像是被这般绝情的话语给震住了,她心里面又痛,却又有些想笑。

  但是谁都没想到,开口打断她话语的不是鲁德培,却是一直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如同木偶人一般的华港生——

  他抓紧了华京生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林莲好的侧脸,轻声道:“妈……你为何要这样子说他?”

  华京生被他突然发声搞得一愣,然后回头去看他,“港生,你……?”

  “他也是你儿子,即便是他从前做的事不对,但是你却要这样子羞辱他,我想不明白。”华港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动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推开了华京生拦住他的那条胳膊,抬脚走了过去。

  “……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莲好也是没想到,她以为的能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二儿子会突然倒戈,并且问出这样让她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心里突然就有些慌张。

  “我只是……”

  她结结巴巴了半天,竟然想不出来一个可以回答的话来。

  而华港生的每一步,虽然走得异常沉重,可是却也十分坚定。

  虽然愧疚感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方才的那段时间里,他却是在脑中想了很多——

  从小他就在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活着,他的父亲,他的大哥,还有周围的朋友对他的那些评价,他都看得很重要。

  他拼搏了这么些年,一直在为了得到大家的认可而努力,每进行一点,都会有更多的压力朝着他压过来,他只能埋头一步步往前走,努力不让大家对他失望。

  可是到头来,他竟然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有没有为自己活过?

  虽然夏青的事会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放下这个心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只能尽力去想别的法子来补救。

  ……有时候,他也想自私一把,但旁人给的压力,还有他自己始终想不通的心事,却一直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无法逃离,只能任由这些压力将他越缠越紧,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在他的心里,何尝不想也能够像其他人一样,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更何况……他看到了鲁德培的眼神。

  那个向来高高在上,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对方的男人,如今却用那样卑微又期盼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留下,不要离开。

  华港生完全无法抵挡这样子的目光。

  他默默走到了鲁德培的身旁,垂眸,无声地勾起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然后把手放在对方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有些苦涩地道了一声:“傻仔,别怕,我在呢。”

  鲁德培的目光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而在一旁的林莲好却被他这一句话惊得几乎要站不住,她瞪大了双眼,猛地转头朝着华京生看过去,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愕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她不自觉踉跄了一下,只觉得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她胸口一般,憋的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你……”她哆嗦着指向鲁德培,双眼被对方那不自觉扬起来的笑容刺痛,“你这畜生,他是你哥哥,你这是要害死他吗!”

  她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而在她心中,也十分干脆地把这一切的罪过全都归于鲁德培身上。

  她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情况有多可怕,于是她疯了一样,顺手抓了一个东西就冲上前,强行撞开二人,伸手就是一巴掌——

  砰。

  金丝眼镜被打得歪到了一边,殷红的血液顺着鲁德培的额角落下,他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华京生看得清楚。

  他慌慌张张冲上前去把人给拉开,只是凭着本能挡在林莲好身前,让她不要再继续刚才那样的行为。

  沾了血的酒瓶铛一下掉在地上,林莲好也被鲁德培这模样给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她结结巴巴地摇头喃喃,“不是……我不是故意这样……”

  但这会儿,除了华京生听她讲话以外,旁的也没有听她解释的人了。

  “能听到那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鲁德培伸手摸了摸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的血液,却又忍不住笑了笑,表情柔和万分,目光却染上了一丝冷意。

  他轻轻握住慌张上前为他捂伤口的那只手,然后慢悠悠地扶着沙发站起来,目光定定瞧着一件紧张的林莲好,直把对方看得瑟缩了头,他才放开同华港生紧握的那只手。

  “我好开心,你愿意同我站在一处……”他恋恋不舍地勾着对方的手指,然后终于是全部放开。

  他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的额头,只是满脸阴郁地看着林莲好,然后沉声道:“既然那么恨我,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在场的所有人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然后就见他粗暴地将华京生推到一旁,然后伸手将林莲好拉到身前,同他面对面站在一处。

  “来吧。”他把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到了林莲好手中,然后咔嚓一下,帮她打开了保险,轻声道:“开枪,就当你没生过我好了。”

  华港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搞得面色大变,想过去拦住,但是那把已经拉开了保险的枪正由对方硬握着林莲好的手,抵在对方身上,这让他心里害怕万分,生怕走火,不敢过去硬抢。

  “Julian……你冷静一些,不要这样。”

  但鲁德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沉沉盯着林莲好,似笑非笑地扣住她的手,“刚才你自己说过了,就当没生过我,而现在这不就是你要的吗?只要你开枪了,以后就没有人继续为难你,也没人故意去破坏你的幸福了。”

  他把“幸福”二字念得很重,那染了血的脸颊和咄咄逼人的架势,看得林莲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我不是……”

  “开枪啊。”鲁德培打断了她,不让她继续讲话,“你做的孽生了我出来,那由你来结束,刚好。”

  但林莲好却被他这如同罗刹一般的模样吓得失声尖叫起来,“你为何一定要这样逼我!”

  “逼你?”

  鲁德培嗤笑一声,目光透着几分凄凉,“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我这模样,不都是拜你所赐……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