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最后的玫瑰

  00

  这是一场再典型不过的意大利婚礼。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餐桌边喝酒聊天,穿着漂亮礼服的姑娘们正牵着孩子的手跳舞,乐队请来了颇有声名的男低音,并不知晓词意的情歌声回荡在庄园里,花圃里开得太盛的花簇拥着挨挤着,在飘撒着酒香的南风里轻轻摇曳。

  乔纳森·乔斯达正坐在新娘的右手边——艾琳娜抱着玫瑰捧花亲吻他的脸颊,“感谢你,godfather。”她轻声同他道谢,手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上帝祝福你——你会幸福的,艾莉娜。”教父站起身来亲吻她的额头,他的声音平稳又低沉,“那么,就像我说的——艾琳娜女士将解除在乔斯达家族的所有职务。我今日将给予她所期望的礼物——自由。”

  “请继续,先生们。”

  弦乐声变得欢快起来,孩子们将鲜花的花瓣撒的到处都是,碰杯与私语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重又坐下来,腼腆又有礼貌地拒绝前来点烟的侍从,目光从庄园移动到泛着太阳金斑的海面上——这座乔斯达家族的庄园建立在悬崖之上,在傍晚可以欣赏到极为美丽的落日景色。

  “乔斯达先生。”

  那是看起来个非常、非常拘谨的玫红色头发的年轻人,他出声之后就紧张地捂紧了嘴唇,“抱、抱歉,godfarher。我并不是有意——实际上,我是想请求您……”

  地中海带着咸味的海风飘散在微醺的空气里,弦乐声愈发地热闹了起来。

  人群中有个金发的男人逆着阳光露出了小半张脸——他纤长的睫毛落下绵密的影子,暗红的眸子像是某种稀有的矿物结晶。“不好意思,先生,稍等一下。”身形魁梧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轻轻拨开面前的年轻人,垂在身侧的五指猛地攥成了拳头。

  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是一股浓重醇香的白兰地的味道。

  01

  那是十五年前乔纳森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迪奥·布兰多的味道。

  迪奥坐在离他不远的书桌上,白色的西服口袋里插着一支玫瑰,他嘲弄地俯下身观察他的猎物。“迪亚波罗。”他招呼他年轻的伙伴,那个拘谨的男人正把手搭在额头上把守着唯一的入口,迪奥抬起脚将鞋底碾上教父的侧脸,“你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跟来吗?”

  迪亚波罗似乎并没有搭话的打算。

  他用手挠了挠脸颊,缓慢地转过头去,就在那个瞬间变成了另一个声音,“不要喊我的名字,迪奥。否则我会拧断你的脖子。”他凶狠地龇着牙,“在我杀了他以后。”

  迪奥看起来有些扫兴,“你真的很不懂礼貌,托比欧。”他抬手抓住乔纳森的头发,猛地将他的脑袋磕向桌面,满意地听到对方头骨与硬物撞击的声响,“这只是一场交易。不要试图对我下命令——我又不是你的那些饭桶下属。”

  乔纳森沉默地听着。

  在剧痛中拆解着他们的对话——迪亚波罗,乔纳森思索着,那是从属于乔纳森家族的附属。那么显而易见的,他们背叛了。然而比起这些,另一个认知令他胃部抽搐几欲作呕,教父的指尖颤抖起来,那是从心脏开始蔓延到指尖的剧痛。

  当年他亲手处决了迪奥。

  那不勒斯冬天的雨夜里,乔纳森像捡一只野猫一样捡到了迪奥·布兰多,穷小子穿着单薄的衬衫,发着抖在乔纳森的怀里寻找热源。“救我啊……”那是迪奥对乔纳森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年纪尚轻的乔纳森获得了一个不知身世的少年玩伴——他们一道看过那不勒斯最美的日落,乘着同一条贡多拉前往狂欢节的中心,他们搭乘轮船环游爱琴海,在斗兽场里畅想过过去辉煌的史诗。

  年轻人的爱情总是义无反顾。

  乔纳森在迪奥分化的第二天标记了对方,金发的少年拽扯着他的衬衫,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深深的血痕,他抱着乔纳森仿佛抱着无垠海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最被咬破腺体的那一刻,迪奥蜷起指尖,尖锐的犬齿咬合在对方的耳垂上,“你要——永远相信我,永远保护我。”他恬不知耻地要乔纳森更加用力地贯穿自己,“那么我将献上我的忠诚与信仰。”他盯着模糊而黑暗的天花板,喘息着露出笑容,“godfather。”迪奥亲吻了年轻的教父的手腕。

  迪奥是他的第一个信徒。

  是他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直到命运掀开它残忍的底牌。乔纳森发出痛楚的低吼声,血从他额头一直流到眼睛。“在我真的把计划付诸实践之前,JOJO。”迪奥把他的脑袋摆到一边,他拽断了胸口戴着那个项链——那曾经是乔纳森送给他的礼物之一。那片水晶破碎之后,整个房间里都满溢着白兰地的味道。

  “出于一点个人责任,JOJO。”他嘲讽地笑起来,“我得告诉你,你闻到的老味道是腺体提纯之后的吐真剂。”他撩开颈后的头发,露出狰狞的伤疤,“我切除了腺体。”现在他既不是Omega也不是Beta,迪奥终于如预言般成为了噩梦里的怪物。

  “你可以用任何你希望的方式处决我。”乔纳森注视着他的眼睛,血从下巴一路淋漓地滴下去,“但不要伤及无辜。”

  “我会杀了你的。”迪奥抽掉了口袋里的玫瑰,他侧过头去看窗外,花园里已经是一片血色,艾琳娜洁白的婚纱再也无法纯白了。夕阳坠亡于海面,潮汐声有如新的歌谣。“你会是最后一个。”那是他十五年的屈辱痛楚与不甘的完结。迪奥伸手蹭干净了乔纳森额头上的血,发出竭斯底里的笑声,“在那之前我有别的事要做。”

  02

  夜风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乔瑟夫从一个小巷穿到另一个,这里靠近贫民区,简陋的酒吧紧靠着海岸,外面是颜色夸张的涂鸦墙壁,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蓬勃的怪异。身材丰腴的长发女人朝他眨眨眼睛,他回了个我已经有约的眼神。

  而实际上乔瑟夫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有约。

  他在酒保的嘘声里点了一罐冰可乐,然后摇摇晃晃地拿着筹码挤进人群。

  男人们的交往总是很简单。乔瑟夫只花了半句话的功夫就套到了赌场入口的位置,他拔开罐装可乐的拉环,朝着围着最多人的地方走过去。“耶稣保佑。”没有信仰的美国人流氓发出不虔诚的祈祷。

  西撒·A·齐贝林出老千的方式千奇百怪。

  但是每一种都逃不过乔瑟夫·乔斯达的眼睛。

  留着棕色长发的漂亮妞坐在西撒的膝盖上替他翻开底牌,眸色迷人的意大利男人露出笑容,“美丽的小姐,你的确赐予我好运。”他伸出手去拾起满桌的筹码,一枚在他指尖上不停着转着圈圈,“是爱情的魔法才让我如此幸运,亲爱的。”他亲吻对方的脸颊,在手背上留下绅士的一吻,顺势将被换掉的牌藏进女人的长发里。

  乔瑟夫忍不住嗤笑出声,他捏住了那一枚仍旧在旋转的筹码。

  “运气不赖嘛。想赚点美金吗,小西撒?”

  03

  西撒垂下眼睛看乔瑟夫拢着火点烟,意大利人咬着过滤嘴,把手揣进兜里。他蹙着眉毛,问的不情不愿,“你想做吗?”乔瑟夫的胳膊抵在他脑袋旁边,西撒吐出来的烟把美国人呛得咳嗽了两声,他压着嗓子不耐烦地推着对方的肩膀,“我心情很糟,要涨价的。”

  每次你只要见到我就心情不好。

  乔瑟夫捏紧了那个易拉罐,他挫败地低下头去,环抱着仍在抽烟的男人,鼻尖供在腺体的附近。那里发出轻微的烟草燃烧着的气味,那是西撒·A·齐贝林的味道。他想做,但他没有那么想做,没有接吻也没交流——乔瑟夫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他像是个装满了苦水的气球,还要用笔在上面写开心。他烦躁地摸出钱包,把所有的现金都塞进对方的口袋里。

  像是急迫地完成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你给的太多了。”

  他现在不想做,如果连个吻也没有。

  但是西撒需要这个临时标记,这意味着安全。把钱放回乔瑟夫的裤兜里,金发的男人捏着燃尽的烟头,猩红的火星撩了一下他的胳膊,西撒无动于衷地凝视着黑夜里的某个角落,喉头滚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也许他们初见时浪费了太多的吻——俗套的爱情故事要从何说起。威尼斯,赌场,探戈舞曲和喝多了的美国青年。他们在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接吻,牙齿惶急地磕上嘴唇,拥抱重得像是一场角斗,滚上床单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意大利男人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仍旧会脆弱地抱紧乔瑟夫的肩膀,只是再也不用柔软沙哑的声音喊他JOJO。乔瑟夫在欢愉中几乎绝望地退出对方的身体,对着释放着信息素的腺体用力地咬下去,西撒塌下肩膀,他蜷缩着将自己抱成一团,不断重复着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Lidia。他轻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陷入睡眠。

  乔瑟夫的电话在他就要低头亲吻对方耳垂的时候响起来。

  04

  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程序破译了指令的最后一行——请回巢,收到后请回巢。系统处理的权限来自于承太郎的血统,并在确认阅读之后进行了自我销毁。并不被允许在场的花京院望着罗马深沉的夜色,竞技场巍峨雄壮的轮廓隐没于夜色之中——只要你在角斗台上随意抓起一把泥土,轻轻一捏,掌间就会留下斑斑血迹。他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想着这样残忍的故事却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真实发生着。

  “花京院。”

  明面上的海洋学博士拉开椅子,敲打在桌面上的手指意味着焦躁。花京院对他的肢体语言太过熟悉,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睛就轻松地将手搭在承太郎的手背上,“怎么了?”他去捕捉承太郎的眼睛。

  那里面写满了“麻烦了”的神情。但花京院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承太郎绝不会选择逃避,他宣誓效忠的领袖有着无人匹敌的力量,而他的觉悟则远在力量之上——他将竭尽自己的智慧,付出无论任何代价完成承太郎的梦想。

  一道来自乔纳森的指令。

  ——布加拉提家族的威胁在即,我将从我的兄弟中遴选我的继任者。请空条承太郎收到消息后立即回巢。

  “我常常忘记你并不姓乔斯达。”花京院半开玩笑地摊开手,“鉴于我参与了如此多你的家事。你有必要解释一下。”“出于安全——以及我母亲的身份。”承太郎面无表情地扶着帽子,“就像你看到的,老东西不喜欢家族事业。”乔瑟夫讨厌枪、血、杀人,却擅长股票、债券和不动产,他的天赋和姓氏被广泛地应用在家族的明面上的生意里。“仗助还太小。”也就意味着在获得家族承认之前,他无法和承太郎一样成为乔斯达地下帝国的支配者。

  “你会是好的继任者。”

  “你认为这是个好消息?”

  花京院笑起来,“当然不。”他用手撑着脑袋,像是迷惑不解地眯起眼睛,“遴选?他没有比你更好的继任者。我也不觉得他更喜欢乔瑟夫先生。”他的Boss显然对此非常认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急着挑选继承人。”godfather并不年迈,尽管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们鲜少听说他动情。

  “也许这是一道指令。”

  “但更可能是一封威胁信。”花京院分析道,“无论出于哪个目的,成为继承人也好。确认教父的安危也好。”

  “你非去不可。”

  “所以我想问你——”

  “我是怎么宣誓的来着?”红发的青年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梢,吐出的字句清晰又缓慢,“我愿意为你献上一切,包括生命。”他的目光安静地亲吻着承太郎的手背,“无论是哪个方向,我将在你左右,承太郎。”

  花京院甚少看见承太郎笑。但这次他似乎感觉不苟言笑的领袖在帽子的阴影下弯起了唇角,他的爱人牵起他的手,掌心发烫。“所以我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出发?”

  “As your w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