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来明白,城主虽不得不蛰伏归隐,但他一直不曾忘记过南海的子民。城主不能随意走动,他和施进卿这样的人却可以做城主的耳目,甚至可以做更多。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忽左忽右,很快将院子铺了一层浅浅的白。

  叶孤城用过朝食,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屋外虽冷,但室内烧了暖炕倒是温暖舒适,便靠着窗户看西门吹雪带来的书。

  小来送了一盏缀了石蜜的冰酥酪,并一碟子冰镇西域绿瓤甜瓜。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向叶孤城辞行。

  他说,城主,日后若在中原呆得腻烦了,便回南海,南海之中,必定有城主的家。无论过多少年,南海心目中的剑圣飞仙,只有白云城主。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白衣男人洒泪而别。

  分离,终于使他一夜之间成长。

  叶孤城在窗前目送他离开,像这样的人,拥有的,和失去的,一样多。

  叶孤城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南海白云城是他的家,他年少时无数次想摆脱自己的命运,摆脱桎梏住自己的白云城,甚至曾经为此算尽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有一日他真的离开时,还未走远,已然怀念。

  细雪中,院子外有了些动静,院外有人匆匆靠近的动静,但是又被十二骑挡在了外面。

  不过半刻,院门外走来一个人,是十二骑之一,怀里卷了一团东西。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孩子。

  叶孤城如有所悟,他记得西门吹雪说过罗生这两日便会被接来总坛,便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开门走出去。

  屋外北风卷地,雪有比起午时更大几分。

  十二骑之首的男人将孩子放在地上,对着叶孤城拱手道:“城主,玉X主此刻与庄主不在总坛之中,庄主特意交待小主子到了便直接送来此处。”

  叶孤城颔首:“我已知晓,你自去罢。”

  男人便果真转身回了院外,将其余人都拦在外间。

  叶孤城站在门口,与地上的孩子对视一阵,对方一张小脸冻得发红,但神态却十分安静,即便是这样被孤零零推到一个陌生人跟前,也是哭不闹,亦不左顾右盼。

  叶孤城对那小孩道:“进来。”说罢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回到屋门边,转身站住。

  小小的孩儿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内垂目看着自己。他终究迈步在雪地里跌跌撞撞,也进了门来。

  叶孤城阖上门,将风雪阻隔在外,干燥而温暖的热气重新包围了两人。

  小孩实在很小一只,进了屋子,也不看人,又磕磕碰碰朝着软塌走去,费力的爬了几次也爬不上去。

  叶孤城只觉这样小小软软的一只不哭不闹仿佛一个幼年的西门吹雪,心中有些笑意。他上前一把拎起小孩放在软塌上,又替他除去披风,解开絮棉童子袍服,抛在一边。

  他的目光落在孩子腰间悬挂的韘形佩上,一时有些感叹。

  小童瞪着眼睛看眼前的男人,虽不吭声,但眼中渐渐浮现出一点好奇和疑惑,嘴唇也嘟起露出思考的模样。

  叶孤城哂笑,低头问他:“一直赶路,可是饿了?”

  说完将手边已经不那么冰的酥酪朝他推了推,“眼下这个温度正好。”

  小童眼底流露出想吃,但面上仍旧绷着,不动亦不开口。

  他似乎很不喜欢说话。

  叶孤城便不再逗他,指着那枚韘形佩道:“这还是我送给你的信物,你既然还带着,我便仍是你的义父。”

  小孩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几分,防备的神色渐渐淡了,对视一刻之后移开了目光,去看矮几上的酥酪。

  叶孤城佯装看书不再理会这边。

  那小童忍了一刻,悄悄挪到案边去,用白瓷调羹舀了酥酪往嘴里送。等他吃完了,偷偷看男人还在低头看书,便爬下软塌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打量。

  这屋子不过是客居之地,实在空旷,唯一的装饰也不过是墙角瓷瓶里的一簇遒劲有力的胡杨枝。

  剩下的,也只有叶孤城一个活人。

  小童自己玩了一刻,着实无聊了,有磨磨蹭蹭朝叶孤城靠过来。这次他看中了叶孤城的佩剑,玩了一会儿,又蹭过去吃那绿瓤甜瓜。

  室内温暖宜人,使人昏昏欲睡。

  小童吃了甜食,很快便眼皮打架,靠在软塌上闭上眼睛将头一点一点。

  叶孤城侧目看过去,见他嘴角还挂着一颗甜瓜子,实在忍不住起身,用湿布轻轻将他小脸擦拭干净。

  小孩偷偷拽住了他一角袍裾。

  叶孤城也不说破,索性在他身边的软塌上也靠着坐下,扯了一件素纱披风搭在自己腿上,一角正好覆在小童身上。

  他随意换了本书,在手中翻动。

  西门吹雪回来时,看见的便正好是这样一幕:叶孤城靠在软塌上小睡,手里握着的书欲掉不掉,他腿上的披风下隆起一个包,露出一张睡得正香的小脸。

  西门吹雪进屋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屋内小憩的男人,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温暖的室内瞬间便化作水汽消散不见。

  叶孤城也不动,看一眼男人之后又继续闭眼休息,伸手慢慢拍拍枕在自己腿上的孩子:“他来了已有一个时辰。”

  西门吹雪见他懒洋洋,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将唇在他鬓边蹭了蹭,将自己冰冷的唇蹭得热了,才抬起身道:“我来接他去见一见父亲。”

  叶孤城:“他才睡醒,出门给他带上披风才好。”

  西门吹雪垂眼一看,正看见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自己,应该也是被方才的动静弄醒,却是不哭也不闹,只好奇的看着二人。

  叶孤城想起一事:“你们父子……”怕是还不认得彼此。

  很明显,西门吹雪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和自己的儿子眼下还在互相打量对方。

  叶孤城轻轻咳嗽几声,扶起小童,替他一件一件将絮棉的袍子穿回去,替他整理了头发,才笑着道:“去罢。”

  西门吹雪用一张宽阔的狐裘披风裹了孩子,朝叶孤城点点头,大步走入飞雪之中。

  小小的孩童从头到尾也不吭声,被抱走之后只将下颌搁在西门吹雪肩上,双瞳定定看着立在门口目二人出门的叶孤城身上,一直到风雪遮蔽了双目,再看不清,他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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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带娃的报应来了。

  两个绝世剑客面临的问题:如何养大一个小西门吹雪?

  亲爹庄主:我儿子不认识我,这很正常,我也不认得他。

  城主决定摸着庄主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