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对西方魔教总有许多忌惮,对于总坛的位置更是无数猜测。有人说在无人戈壁的深处,也有人说在满满黄沙的地下,更有人说在人来人往的哈密凉州一带。

  就像这里人人传说西方魔教的教主如何英明神武,武功高强,诈死清洗教内叛徒一样,很多人都只听说过,却未曾亲见。

  叶孤城跟着西门吹雪,穿过一条长长的地下暗河,第一次走进了这座魔教的总坛。

  总坛地上地下皆有,越是往内,越是隐秘。

  西门吹雪明白叶孤城的喜好,便将他安置在离总坛最远的一处院子。这里是教中接待贵客之所,平日里无人打扰走动,院子里引来月牙泉水,养起一小丛绿色花圃。

  既然回了总坛,西门吹雪自然要去见教主。他离去时对叶孤城道:“我去去便回,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外面的十二骑,他们只听从于我。”

  叶孤城点点头:“你不必担忧这里,只管交代小来熬药。难得来西域,多与教主闲叙也好。”

  西北军的探子自然是不能代入总坛的,所以安排小玉留在镇上看押。只有小来随着叶孤城一起在此。

  西门吹雪明白他的顾虑:“最多不过五日,我们便启程回中原。”

  再五日,想必叶孤城的伤也该无碍了。

  玉罗刹在总坛枢密之处终于等来了儿子,到了他这个年纪,许多雄心壮志即便还在,也多少会考虑一下自己一手创立的教派下一步走向何方的问题。

  从前他虽与儿子不亲近,几年不见一面,但至少知道他是安全的,也知道他身在何方。但这一次却不同,前年传来消息,自己的儿子在泉州最后出现过一次,便再无踪迹。

  天南、地北,任何踪迹都没有。

  他猜到唯一的希望是他已出海,但大海之大无边无际,海上行船又变幻莫测,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上风暴。西方魔教的势力无论如何也伸不到那么远,只要没有消息,便只能一直等下去。

  直到月前,从西域来的回回商人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中原的剑神在南海之上一人独战数百海寇,绞杀海寇首领陈祖义,他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玉罗刹上下打量着日益沉稳的儿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海上?”

  西门吹雪:“我去寻一个人。”

  玉罗刹:“找到了?”

  “是。”

  玉罗刹狐疑地看着儿子,忽然顿悟:“是你安置在别苑的人?”

  西门吹雪没打算隐瞒:“是。”

  玉罗刹面露惊疑之色:“我听说那人是白云城的城主?”

  “不错。”

  做了一辈子枭雄的罗刹教主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他毕竟阅历广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听闻,你在海上以一人之力诛杀数百海寇,擒获海贼头目陈祖义?”

  西门吹雪终于皱了眉头:“擒获陈祖义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消息有误?”

  西门吹雪:“是叶孤城。”

  玉罗刹自然不是一个轻信谣言之人,他甚至让人打探过细节:“我听说,那人用的手一把乌鞘长剑。”

  西门吹雪直言道:“紫禁之巅一战之后,我已将剑赠予他。”

  玉罗刹瞪眼看了他许久,久到连西门吹雪都觉得时间有些太长了,道:“若无事,我想见见罗生。”

  玉罗刹终于呼出一口气:“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自然。”

  “你一字未留扔下嗷嗷待哺的孩儿杳无音信,那时怎么就忘记了?”

  西门吹雪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生子肖父。”

  “不孝子!”玉罗刹难得有了三分爹味,瞪眼睛骂了一句。

  这三个字放在西门吹雪耳中倒是新鲜,他此生与玉罗刹见面次数十根手指都排不满,从来不曾亲近到可以互相责备的地步。

  玉罗刹:“你曾有过妻子,如今也有孩儿。可本座听闻叶孤城尚未娶妻婚配,亦无子嗣留下。如今你倒是无惧人言,但万一他日后改了主意?”

  西门吹雪:“他已认了罗生做义子。”

  玉罗刹疑心自己儿子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血脉留于世间,越是身份尊贵便越是如此,便是连自己也不能免俗。男子相合看似违背伦常,但在行事狂悖无常的魔教教主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只怕这件事,叶孤城日后会反悔。

  “我听说,紫禁城一战,是他死在你的剑下?”

  “当日,他的确计划如此。”

  “计划?”玉罗刹是第一次听说那日决战到细节。

  西门吹雪简单将那日事情拣了说了一遍,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草草解释了一番朝廷恩怨,便直言道:“我来此,一是他需要借这里养伤三五日,二是想接罗生一道回中原。”

  敢这样直白的提要求,玉罗刹找回一点当爹的感觉,他摆摆手:“这些都好办,你总该安排我与他见一面罢。”

  西门吹雪冷冷拒绝:“不必,他不喜旁人打扰。”

  玉罗刹:“本座是旁人?”

  本座身为一教之主,不能见人吗?

  不孝子!

  叶孤城正看着小来给自己摆饭,西域才菜式与沿海很不一样,还有许多从西域诸国传来的胡瓜、胡茄,一碟乳白色的半凝酪浆,撒了些许石蜜,几串红柳枝串烤的肉脯,一串紫黑的葡萄,几粒梅子,三只花型的酥饼,林林总总摆了半张桌子,还有一支装在琉璃瓶中的美酒。

  也许是有人特意交代过,晚食中竟然还有一尾鱼,听说是月牙泉附近的暗河中捕捞而来的细鳞的白鱼。

  便是叶孤城不饮酒,也觉得那只半透的夜光杯精巧可爱,盛装了果浆之后散发着酸甜馥郁的香味。这种香味带着葡萄特有的甜蜜,与南海常见的红夷人贸易的甘蔗酿造的烈酒很是不同,引人想浅尝一口。

  夕阳斜下,橙紫的光透过酒液洒出一圈细细的粉金。

  叶孤城伸手去碰那杯子,忽然顿住,侧头便看见西门吹雪从外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讶然道:“你怎的回来了?”

  西门吹雪听见他用了一个“回”字,面色软和了三分,抬手移开他手边的琉璃酒杯:“饮酒于你伤口无益,若是喜欢,不妨带些回万梅山庄。”

  叶孤城狐疑地看着他净手之后坐在对面,明显有了提箸的打算,忍不住问:“你年余未归,不用陪教主一叙?”

  西门吹雪点点头:“已经叙毕,因此回来。陪你用饭,晚间再出去。”

  叶孤城:……

  也好,这里满满一桌,他一个人用,委实也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