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点上了灯。月岛住的这片公寓,为避每年夏季的台风,一楼挑高了半层。一望无际的黑暗,稳稳承载星星点点亮着光的窗户,就像是海面,伸手托起船帆。黑尾直起身,竟能在远处看到真正的海,有一两点渔火,在台场巨大的摩天轮背后闪烁。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兴许只是太累了。最近致幻剂一案的线索重又浮出水面,送月岛去做手术前一天,他还在办公室里熬了个大夜。刚才靠在沙发上,房间里一片黑,雨声沙沙,直把人拖进午后的倦意里。他盘算着就眯一会儿,没想到睁开眼,时针过了六点,月岛站在身后,叫他来吃饭。

  那金色的头发在窗玻璃倒影中一闪,不见了。黑尾打着哈欠走过去,居然看见月岛像模像样地端出了三个盘子。俯身,一个炒鸡蛋,一个炒白菜,还有一份不知道怎么煎出来的牛肉片。看得出来,厨艺实在一般。月岛说,冰箱里没有菜,前辈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吧。

  劳你做饭,黑尾站在他旁边,眼睛呢?没问题了?

  月岛仍不习惯这样的距离,然而也只偏过头,没有退后。稍微有点痛,但看东西不妨碍,他把筷子搁到桌上,饭总是要做的。

  那筷子湿漉漉,顶端还沾着水珠。黑尾盯着月岛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察出不对:你哪来的眼镜?他拍拍两个上衣口袋:什么时候拿走的?

  月岛抬了抬眼镜,不吭声。转身回去,借着做完饭的余温,利利落落擦干灶台,这才说:前辈睡觉的时候,左边胳膊使不上劲,也没感觉。我这回拿的是眼镜盒,下回拿的就是手机和车钥匙了。

  黑尾哑然,转而大笑起来:真的吗?我可是警察。

  好巧,月岛把抹布扔进洗手池里,我也是警察。

  他端上来一口锅。里头像模像样,咕嘟咕嘟的。然而掀开盖,却只是普通的白粥。黑尾心想,照这水平,没煮糊,已经很了不起了。于是很给面子地盛了一碗。送到嘴边,竟一时间怔住。

  他用勺子在碗里捞一下,借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才看出那并不是白粥。切得极薄的笋丁混在米里,不知熬了多久,甘香与粥浑然一体。仿佛无味,却又有千百滋味淌过喉头,落进空荡荡的胃袋,让人一点点暖了起来。问月岛,你做的?月岛的表情藏在暗影里,只是说,家里米不够了,冰箱里还剩半根笋,随便煮的。

  说说“随便”,起码要过两道火,更不用提这一手刀工,能把笋切到和米饭一样大小,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黑尾不说话,低头又喝一口,让这粥在嘴里留住,热气蒸腾间,想起上次这样面对面吃饭,还是四个月前。那时关西旧案重启,他被警视厅抓上去配合调查,临时行请月岛来家里吃饭,心不在焉,错把糖当成盐,不料这小客人比自己更紧张,端起汤碗便喝,然后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紧张什么呢。黑尾心想,心里有鬼的是我,又不是你。

  后来到晚上,他辗转不成眠,身体已躺得僵硬,脑袋却还清醒,放电影似的过着明天面见调查组时要给的说辞。可惜这样清醒的脑子,点开手机时,到底犯了混。月岛的电话拨出去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挂断,那边便已经接起。冷冷的声音,刀片似的,划开斗室的寂静。月岛说,前辈有事吗?

  清醒着呢。于是黑尾知道,那边的人也没有睡。想来是猫咪太吵了。然而黑尾不知道,月岛竟这样简单地猜出了猫咪的名字。他也不知道,紧跟其后的,会是这样一个尴尬的问题。前辈,单刀直入,不给转圜空间,你在关西那几年,都遇到过什么?

  想不到,黑尾心说,他终于还是问了。

  *

  往前推五六年,黑尾还是个愣头青。初进机搜,搭档木兔,上班捉小偷,下班打台球,穿警服去菜场,摊主都不敢多收他钱,俨然过上少年时代日思夜想的地头蛇生活。直到那天,被乌养老头带到顶楼,办公室门砰一关,对着满屋子西装革履的领导,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打领带。

  乌养说,这小子没规矩,让各位见笑了。

  没规矩正好。办公桌对面的男人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要没规矩的年轻人来办。

  他还没跟老头算账,就被扔到眼前的任务吓住。嘴巴张得能塞鸡蛋,被老头拍拍脸颊,拧拧下巴,好半天才合上。警视厅怀疑东京某知名公司勾结关西暴力团体,以非法手段扩张业务,甚至渗透到政界。他们曾抓捕相关人员入狱,却无法挖出更多信息,如今此人刑满释放在即,恰需一枚钉子,跟在身边,嵌进严丝合缝的组织里。

  也不只是谁抓的阄,选来选去,竟选中了黑尾。乌养老头拿着剃头推子,给他精心睡出来的造型剃成寸头,对着镜子说,哎,这就像了。黑尾揉揉后脑勺,只见日光灯下,淡青色的头皮如水稻田,风吹过去,阵阵的凉。吖进牢房第一日,他便和同屋小青年打得见血,三拳下去,招来狱警。问起原因,他只说那小青年欺人太甚,而他呢,路见不平惯了,顺手而已。嬉皮笑脸间,挡住了坐他身后的人。

  那人瑟缩着,一双眼睛三个褶,目光从睫毛底下漏出来,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您才是这里的老大,刚才那一下,是试我呢。我看得出来。

  那人笑一笑。表情温和,眉眼却是阴寒的。挺好,他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出狱后黑尾便被接走,顶着一个泛青茬的脑袋,去公司分部报道。分部领导便是狱中那位,见到他,神色淡淡的,把一叠数据放桌上,让他整理好,到了晚间,又唤他出门,备好西装,说要同合作伙伴吃饭。他做了整整三个月男秘书,成日笑脸迎人,眼睛看花,咖啡买到手软,正以为警视厅耍赖,把自己塞进会计研修班,深造办公软件,却突然接到要去关西“出差”的消息。

  警视厅行动过后,公司损兵折将,和大阪那边的联络几近中断。虽然领导不明说,但黑尾也知道,这次前去,多半是为了重建信任,顺便,也要做出一些人事上的调整。饭桌上,领导把他介绍给暴力团体的头目,一个平头方脸、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黑尾君跟我很久了,年轻人,应该历练。领导笑笑,西野哥,帮我带带他?

  他的履历尚未公开,本身又有不良少年经历,用真名,没问题。只是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有些恍惚,仿佛那遇见乌养老头,又被押着读了个大学,拿着学位证去机搜面试的六年从未有过。

  领导的意思,是要他跟着西野“学几招”,同时也留个心眼。东京那边怀疑大阪一方面和他们联络,一方面则和竞争对手交易,贩卖消息,两头沾光。黑尾又要做警察卧底,又要给公司情报,分身乏术,半夜去居酒屋散心,撞见慈眉善目的西野老大,还没聊上几句,服务员突然从托盘底下抽出□□,猛得扎上来!他侧身一挡,扭过对方胳膊,余光里看见血液从腹间缓缓渗出。

  出院后,他连提几级,被西野带到身边,为他打理些日常事务,偶尔,也买了心斋桥上最好吃的和果子,替西野去看他住在乡下别墅的老婆孩子。一对双胞胎,扎着羊角小辫,仰脸叫他黑尾哥。他直起身子,看看周遭的绿原,心想,真是天伦之乐。

  然而小姑娘却说:哥哥,这种糖霜,我在爸爸抽屉里见过。我想吃,他不让。

  他一怔。现在的暴力团体都有正经买卖,他入行这段时间,接触过金融房产通讯,其中最过火的,也不过是洗钱,关西的黑钱进来,以现金捐入慈善机构,经几道手续,流入关东。然而黑钱哪里来?他定住神,才意识到,原来那中年男人防他如此紧,几个月都没露出底牌。

  五个月后,“考核期”过,他终于被安排到交易现场,做保卫工作。那时,他多少褪去了少年的天真,意识到这地方知人知面不知心,上面的安排,不可全信,也不必急着知会警视厅。消息果然不准,他带的这批人只是幌子,在码头摆开阵势,防着警察,也防着对手。大阪鱼龙混杂,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然而真正的交易地点在哪,他不知道。

  他也做过一些见血的活。挡刀只是第一回,有过火并,有过绑架,离得最近的那次,是处理自家人。二十出头的小孩儿,手痒拿了仓库的货,自己偷偷出去卖,查出来,十根手指剁掉九个,剩下一个,是为了留个教训。黑尾压着他的胳膊,看那刀锋淬了月光,笔直劈下,经络一抖,血沫跳在脸上。胃里翻江倒海,然而他只是偏过头,啐了一口。

  还有话多的。问不该问,说不该说。拿烧红的烙铁塞进嘴里,能听见一条舌头滋滋地响。黑尾是掐表的人。三分钟无比漫长,他盯着那人因□□不断颤抖的喉结,看见乌墨色的血迹一滴滴落在地上。自此,敛了步子,长了心眼。

  卧底一整年,终于等到时机。此前大阪警方配合行动,端掉几处地下赌场。中年男人骤失左膀右臂,一时间,只能倚仗黑尾。好在黑尾并不辜负信任。他们组和别家争夺地盘,有消息说对方头号人物乃酒色之徒,常在飞田新地风俗区流连。且此人口味独特,偏好伪娘,大家提起,都要摇头。黑尾摇完头,穿上一身振袖,利利落落上岗了。幽暗灯光照着后颈处一方白皙皮肤,他抬起头,将手中纸烟轻轻塞到那人口中,指尖的刀片,也就抵上了动脉。割下去时,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是冬天封冻的湖面之下,有鱼在响。

  打扫完现场,烟还未燃尽,名声传来,有人要敬他三分,也有人骂他变态。客气,他受着,骂名,他也接了。端着笑,去中年男人那里领命,陪他喝完两壶茶,听他说,这次交货,你跟我去。

  凌晨两点,大阪港。初到关西,黑尾主管货运,就睡在港口附近的员工宿舍。组织里的人欺他面生,给分了一楼背阴房间,成日海风吹着,灌进多少潮气,晚上睡觉时,冷不丁一块墙皮从头顶落下。那会儿他常常从港口附近的小摊打包来大阪烧,回到房里,靠着窗吃。看一辆电车在远处停住。附近的工人挤挤挨挨,从门中涌出。等一班车走了,窗里忽然就空了。阳光将成簇的钢筋投在混凝土路上,像一丛丛剑棘。

  这夜间的港口,也见过多次了。以往睡不着的时候,坐起身来,总能听见浪涛拍岸,仿佛海港在月光下静悄悄生长。倒也是头一回,周遭如此静,静得等在车前的黑尾突然意识到不对,反应过来时,一柄枪就这么顶住太阳穴。往下两寸,冰凉的手机,悄悄贴上耳朵。只听西野的声音,含着笑意,在无边的寂静里,临危不惧。

  “地点临时改了。不过你不用急,后备箱里有个犯事儿的条子,你先解决一下。解决不了,”男人顿住,像是皮筋抻开,又猛得松手,“也没必要过来了。在我这里浑水摸鱼那么久,好歹表示一下诚意,对不对啊,黑尾警官?”

  *

  夜漫漫地席卷上来,潮水一样。黑尾历来保持着良好的睡眠习惯,此时却不能阖眼。话说多了,有种十分清醒的疲惫,沿着喉管爬上来,拽住他的舌根。电话那端,月岛问,这个任务,后来成功了吗?

  黑尾张张嘴,竟没能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如常答道:你猜猜?

  他心想,月岛这样的人,估计最受不了开放式结局,一心一意,都奔着要紧事去,可说没有情趣。然而,他又暗暗感念这份无趣,好让他犯下的错误,听起来呢,也像无伤大雅的插曲。

  任务仍是成功的。西野老奸巨猾,黑尾放心不下,一小时前曾打电话给他。听他说话带回音,心里便起了疑,想到组织名下有一处旧厂房,从未开工进货,只堆了些废钢烂铁,极可能用作交易场所,便预先通知行动小组,要求增派警力,调部分人员包围厂房,随时启动Plan B。有这一手候着,行动并未受阻。西野以为调虎离山之计成功,警惕稍有松懈,几箱的货从车上搬走,交易完成时,搜查一课的精英围堵而上,厂里抓人,如瓮中捉鳖。

  是夜,城西火光冲天。本地新闻说是废弃工厂电路老化,加之天气干燥,终于酿成火灾。唯独警队成员心里清楚,那一把火,是早先埋在厂里的十几枚□□爆炸所致,西野在马仔掩护下驾车出逃,碾过工厂大门,按下口袋里的遥控装置。只听轰的一声,热浪里,那辆低调的丰田越野车腾空半米,然后重重跌落,踉跄一番,复又冲破围挡。队长半截身子埋在楼板下面,打开对讲机大喊,追!

  这一切,黑尾全不知情。个中抓捕细节,也靠热心同事科普,在茶水间里慢慢了解。他只记得,车子后备箱打开,双手拿胶带捆到一起,昏暗灯光里怒目圆睁的,竟然是乌养。

  “什么黑尾警官?”他朝手机那边贴过去,借着后视镜反光看周围,四个人,“您要是有怀疑,就直说,别抬举我呀。我这种社会盲流,人家可不收。”

  “你不承认,我也安心。”西野呵呵一笑,“但是老规矩,最后一道关,你得过。先把那家伙解决了,然后再来见我。今天带的人不多,大生意,缺了你可不行。”

  电话挂断时,边上递来一把枪,示意他亲手处决乌养。平日里帮着算账跑腿,暴力团体黑吃黑,实在不行,还能脱身;然而这一枪,相当于投名状,扳机扣下去,从此便没法回头了。

  “人哪来的?”他活动一下脖颈。

  边上马仔不吭声。

  黑尾沉了声:“我问你话。”

  “人是哪来的,我们不知道。老大的吩咐,我们也就按规矩办事。”马仔说,“您要是有问题,可以亲自去问老大……”

  那回答在他的笑容里渐渐走低,想来也明白,是自己太狂妄了。黑尾端着笑,低头凝视武养的脸,皱纹忒多,能夹死蚂蚁。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大老远从东京跑过来,被人做成寿司卷,捆到他面前。

  “老大也真是,这离愚人节还有一周呢,跟我开玩笑。”他嘴里含着抱怨,拿太阳穴去撞威胁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咚咚咚,敲门似的,竟吓得那马仔后退两步,“老规矩,我知道,也不看看谁入行早。不过老大让你做做样子,还真嘚瑟上了。收起来,快点——”

  他当然不指望对方缴械。然而仅仅一秒的迟疑便也够了,黑尾伸出手,不容置疑地握住枪柄,枪管朝上,掰开手指,咔一声卸下他胳膊,嘴上不饶人,仍真真假假地念叨着小心惹我生气。“我跟你生过气吗?”他满面带笑,双手持枪,搂过他的腰,猛得把他抵在身前,然后正对着其他三人,开枪!

  月岛说,一对三,看来前辈对自己的枪弹技术有充分自信。

  黑尾说,你去问木兔,那会儿我叫第二,没人敢叫第一。

  他在机搜工作时便以准度闻名,卧底时期,因陋就简,更是研发出许多邪门招式。譬如反向持枪,枪管朝下,枪柄朝上,可借投降名义射击,能做到50%的准确率。

  月岛又说,那怎么上个月警视厅比武,您五发子弹,还有一发打到我的靶上,正十环。

  黑尾说,那我关心你嘛。

  是吗?月岛淡淡的,给我送分可以,给别组同事送分,就没必要了。

  黑尾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仍是轻松的。啊,因为,他顿了顿,那次以后,我就不敢再拿枪了。

  他花十分钟解决了三个人,低头看,自己身前做肉盾的马仔,已被打成了筛子。按照规矩,这些人都该铐回警局,然而他杀意正起,已管不了那些。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西野某日的流水宴席上,他心想,真说起来,倒是前者更痛快些。

  他终于有机会回头看乌养。给他撕了胶带、解了绑。那副身子软绵绵,酥成烂棉花,一看便是出任务时被人下了黑手,拿麻药迷的。然而乌养都成了这副德行,一张口,却是劈头盖脸骂他:你不要命了?

  “‘教科书级别的错误示范!’”黑尾给月岛模仿老头的声音,因为说多了话带来的一丝沙哑,竟使那模仿格外逼真,“我不服气,问他,不然呢,我就在那儿,给你一枪?”

  晚了。他嬉皮笑脸地看着老头,放六年前,还有可能。六年前我的确挺想揍你。可惜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把老头从后备箱里拽出来,没问他打哪儿来的,也没笑他不走运,怎么就被落到了西野手上。西野突然出招试他,可能是无心之举,也可能是得到了风声。然而黑尾自信这一路骗过了不少人,谁能给他消息?除非……

  “除非消息来自警视厅内部。”月岛说,“所以您觉得,和大部队汇合之前,有必要找个地方,好好商量一下。”

  黑尾翻了个身,月光好像水,盈了满怀,一晃,便洒出来。他终究没有等到商量的机会,因为正当他坐进车里,一枚子弹,从港口附近的集装箱死角中射出,穿透前挡风玻璃,笔直地……击中了老头的前襟。

  他旋钥匙的手腕转到一半,低头愣愣看向眼前,才发现乌养为他挡了子弹。血污在驼色的夹克衫上扩散,仿佛初次见面,他被大叔抓回办公室问话,走出大楼时看见的火烧云,如血花喷薄而出,红得遮没了所有的颜色。那时候他身侧的乌养,也成了一个红彤彤的人。他的头发、眉毛与眼睛,都渗进了血色,然后沿着脸上纵横的沟壑,慢慢流淌下来。

  “人没挺过来。去医院的路上,死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怪我太轻率,解决掉了眼前的,就什么都忘了。明明入行第一天,老头就教过我,一双眼睛,要明察秋毫,明辨是非。”

  “在救护车上我和他说话,我不能让他睡着嘛。我说出了院,你打我,我保证不还手,我到你家给你做饭,一日三餐,给你伺候得好好的。他眯着眼睛,说,那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当然叫了啊,我叫了好几声呢。然后他说我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任务圆满完成,师傅很满意。刚刚那一枪,你放心,我为你挡的,我不后悔。”

  他怎么也想不出乌养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煽情,老长一串,好像演电视剧,警匪片似的。乌养还说,刚刚在后备箱,我就想啊,就算你真的没办法,要对我开枪,师傅也认了。

  “所以阿月,如果哪天你被要求朝我开枪,不要手软。任务要求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师傅不会怪你。”

  枕上的手机慢慢冷却。那边静着,忽然听见月岛的声音,硬邦邦的:“您又不算我师傅。”

  “不算吗?”黑尾哑然,过会儿反应过来,“那搭档,搭档也行吧。作为搭档,我不会怪你。”

  “不过……”他一笑,在听见回答前,轻轻挂断了电话,“你肯定不会手软的,对吧?”

  然而他没有告诉月岛,师傅的遗体刚刚入殓,他便被传唤到问讯室。因为那枚击中乌养的子弹侧方,不巧刻着他的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