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老头儿抽了两斗烟,瞧着黑瞎子不说话。哑巴张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开口,就看着他们聊天喝茶,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脸上的表情一向很淡,淡得像茶,干净透明,还有些发苦。

  “这外头变化大,但有些事情可没变。”看他们吃了一会儿,那老头子突然道,拿烟斗往门外面一点,“齐爷,您看那外面,外面那片山。”

  “地方上要挖平了做工程,开了好几年了,不成。那么大的机器,一动土就坏。”他道,很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露出一口烂牙,“这就不是他们能动的东西。”

  黑瞎子咬着最后一块核桃饼,闻言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和哑巴张要下去的地方很大 ,非常大,从这个农庄,一直要延伸到外面的那片山的下面。

  他们就在那里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大东过来换过两壶茶,又做了一碟果酥,一盘水果饼。后来被黑瞎子也拉了坐过来,一起吃那些很好吃的小点心和炒得非常棒的瓜子仁。

  四个人,两壶茶,五盘小点心,砖头的小房间里透光不好,非常暗,而且闷。吐出来的烟没办法散出去,弄得里头有些乌烟瘴气的。

  没有人说话,时间好像变成了摸得着的固体,你望出去,看着敞开了的木门,看外头的天,看那个逐渐从东边落下来的太阳,好像能看到时间的流淌,像水一样,缓慢的,循环往复,没有尽头。从古到今,连成一条不绝的线。

  这个时候,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小房间里面,那老头儿盘着腿靠在长椅上慢吞吞地抽着大烟,黑瞎子低着头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着茶,一边非常悠闲地吃着那些很精致的点心。哑巴张坐着,脸朝向外边。矮个儿的大东局促地抽着黑瞎子递过去的烟。这几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缓慢悠闲,这个地方又那么狭小阴暗,这条时间的线就似乎从现在似乎一直连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延续到了上一个时代。那个女人裹着小脚,男人留着大辫子,还有天子坐在金銮殿里的那么一个年代。黑瞎子还有自个儿名字,挂着一个挺牛逼的姓氏在头上的那么一个时候。

  他们这么泡了一个下午,吃晚饭的时候,黑瞎子和那老头儿聊了一些旧社会非常淫靡奢侈的生活方式,哑巴张坐在边上吃菜,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平淡。倒是那个大东,听着黑瞎子他们说,脸上露出非常好奇的神色来。这个人看着起码三十来岁了,但心性好像依旧十分单纯,小孩儿似地。

  他是那老头儿的养子,捡回来看农庄的。等那老头儿挂了,他会接下去看着这片地方,直到这里主人的最后一支血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让大东领你们去,”吃了饭,那老头就道,又点了支烟起来,慢悠悠地吸着。这么和他们耗了一天,他已经有些累了,脸色有些发黑,“这儿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都空着。喜欢哪块地方,随便住。”

  “麻烦您老了。”那黑瞎子就似笑非笑地道,哑巴张静静跟在他的后面,像一道影子。

  “麻烦什么?”那老头儿就道,抽了口烟,晃悠了下脚,眼皮子抬了一下,“都是应该的。”

  年头不对了,现在的人做什么都要讲一个‘利’,赚不了钱没好处的事情没人愿意干。但在那老头这儿,事情却还不是用这个来分类的。他不知道黑瞎子要做什么,这下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齐家当年发生的事情,他半点搞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要守着这个地方,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长大的那个家,一个穿着很华贵官服的老爷吩咐下来的。他答应了,那他就会守下去,直到他死,或者齐家最后的那个人也随着他那个庞大的家族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原因和后果在他都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和黑瞎子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