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爷,”一个斜靠在木椅子上抽烟的老头儿道,眼睛转向门口黑瞎子他们的方向。他的眼睛被一层很厚的黄白色的膜盖住,哑巴张觉得他应该在很早以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老头儿老得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人松松垮垮地靠在那儿,很努力地眯着眼睛去看站在门口的黑瞎子。

  “这么多年啦,”看了会儿,他咽了口唾沫,慢吞吞道,“我都老成骨头了,您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挺拔,那么好看。”

  这黑瞎子听了他说,只是低着头笑,咬着烟,也不说话。还是那么黑皮裤子黑背心的一身,站着,人看起来非常地挺拔修长。

  那老爷子歪着头,瞧着他站的方向,眼睛瞪着,好像他真能看出什么来似地。打量了会儿,他脸皮子抖了一下,咳了声。

  “坐,坐呀。”他道, 手朝着边上两只椅子点了点,“我等您等了好久啦,您再不回来,这地方就要给那些个坏东西抢光了。”

  “嗯,我有事儿要往这下面走一趟。”那黑瞎子就道,似笑非笑的,手朝着脚下一指,“劳烦您老。”

  那老头手里拿着烟斗,闻言仰着头大笑起来,“您和我客气什么?”他道,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线“您什么人,咱什么人,”他慢悠悠抽了口烟,又慢悠悠吐出来,“我小时候您带我们这些乡下上来的孩子看戏,我都还记得。”

  黑瞎子听他讲到这个,就很开心地笑起来,咬了下嘴里的烟屁股,头半垂着,好像有点受到表扬的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事情,您回来了就好。”又咳了两声,往边上陶瓷的痰盂里吐了口黄痰,那老头儿说,“您再晚个几年回来,大概就要看不着我了。”他这么说着,又去看坐在那里抽烟的黑瞎子,发黄的眼睛里混沌沌的一片,几乎看不到眼珠。他太老了,老得像是件出土文物,都没人样儿了。

  黑瞎子却只是笑。哑巴张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墨镜遮了半个脸,一幅很玩世不恭的模样,颠了两下脚。他看起来好像非常开心。

  “这下边,”他道,指了指脚下,“这些年有动静没有?”

  那老头摇了摇头,“屁都没一个。”他道,烟斗在桌上一敲,“安静得要命。”

  黑瞎子就点了下头,那老头儿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您瘦了。”

  “我这是结实了。”黑瞎子似笑非笑地回道。他发现那老头儿说完这话正用一种很不赞同的眼光看向坐在他边上的哑巴张,就转过头特别不怀好意地朝那小哥看了一眼,开口道,“这次要和我一块儿下去的伙计,张小哥。”他其实知道那老爷子心里头转的什么心思,但是故意不去解释。

  “爷爷好。”那老头朝他看过去。到了他这个年纪,做什么事情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气力,他盯着哑巴张看了很久,久到连这小哥都觉得不回他一声好像是一件特别不礼貌的事情。他就张嘴叫了一声。

  结果那老头和黑瞎子都笑起来。

  “这小子还挺有礼貌,”隔了会儿,那老头儿就道,咬了咬烟斗银子打的滤嘴。

  “他一直很有礼貌。”那黑瞎子就‘咯咯’笑道。他打小就喜欢男人,从小到大,玩儿的都是男人屁股,这事情,那老头可清楚了。他们以前开玩笑,说这齐家是活该要倒,就是外头的情势不变,也是迟早要绝。这好不容易养出来一个长得好脑子也不坏的大小子,居然是个兔儿,他老子气得要升天,这混小子却偏就爱平胸肥屁股的少年郎,打死转不了性。

  他后来吃了那种药,肾变得很不好,还是死性不改。那是人拉屎的地方,臭烘烘,脏兮兮,老头儿活了那么大半辈子,想不明白那地方有什么好,能让好好一个大小伙子着迷成这个德行。

  “你们一会儿下去,让大东陪你们。”对着哑巴张看了会儿,老头儿别开眼睛,道,“这小子人看着矮矮小小,但功夫还不错,等下去了,能帮上你们一把。”

  黑瞎子点点头,并没有反驳。他的状况不好,这下面又凶险得厉害,能多一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

  这时候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外头的太阳很好,大东端进来一壶茶,一叠瓜子,一盘核桃饼。大约是现做的东西,忙得一头汗。

  黑瞎子吃了一块核桃饼,香甜甜的,咬下去脆,含到嘴里却化得非常快。纯手工的东西,看着糙,要花心思的地方却不少。老头儿咧着嘴笑,看着他吃,露出一口烂牙。

  黑瞎子喜欢吃甜的,那些很精致的小点心,小零食,他以前很喜欢。他年纪很大了,但这他还没忘。

  幽暗暗的小房间里面,他们就这么相对坐着,黑瞎子吃着核桃饼,翘着二郎腿,样子非常地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