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号在静谧的宇宙中航行,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战舰行至言灵裂隙附近。

  安晚从出生起就一直听闻言灵裂隙的鼎鼎大名——如果没有这条星系级异能者耗费生命劈开的鸿沟,只怕虫族早就侵略过来吞噬了整个击蒙系。

  观景台上站着许多慕名前来瞻仰的乘客, 安晚觑了个没人的空地, 站过去向宇宙眺望。

  入目之处一片漆黑。

  从这个角度甚至看不见兽人星或者天契星, 漆黑的幕布下只有遥远的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恒星微微闪烁, 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裂隙”的星体。

  安晚困惑的眨了眨眼,难道言灵裂隙和黑洞一样,是肉眼不可见的?

  正在此时,距离安晚两根天文望远镜外的一位Omega惊叹道:“天哪,这也太壮观了,就好像把宝石谷搬到了太空。”

  他旁边的Alpha搂着他的腰, 炫耀自己的知识:“言灵裂隙可比宝石谷要大得多了, 直接横向劈开了整个伽马走廊。虫族如果想要绕开言灵裂隙攻击我们,起码得飞两万多光年;哼哼~在路上就能饿死他们。”

  Omega又问:“那他们万一不绕路,直接突破了言灵裂隙怎么办?”

  Alpha豪迈的一摆手,自信得宛如这条裂隙是他亲手劈开:“绝无可能, 这都十几年了, 如果虫族能过来早就过来了。再说我们人类休养生息这么久, 也未必没有跟他们一战的实力。”

  Omega听得两眼放光,突然指向某一处虚空:“老公你看,那个像不像你周年纪念日送我的礼物?”

  安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

  Alpha却煞有介事的点头:“像。那颗黄钻不算顶级,下次给你买更好的, mua!”

  安晚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空无一物。他悄悄把精神触角探出, 然而宇宙背景下两公里的距离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自然什么都没摸到。

  周围其他乘客也在讨论言灵裂隙的宏伟与壮观,只有安晚一人盲了目,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正打算去治疗舱躺躺,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莫克代斯嘿了一声,从身后窜出:“你也来了?也对,言灵裂隙是击蒙系的著名景点,要不要打卡留念?我帮你拍照啊,刚学了夜景拍照的调色。”

  安晚眼睛一动,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他顺着莫克代斯的指引向左走了两步,随意摆出个手搭在栏杆上的造型,咔嚓一声过后莫大少爷比了个“OK”的手势。

  “我看看。”安晚说。

  “传你了。”莫克代斯把拍好的打卡照发过去。

  安晚低头看莫克代斯传过来的图片——图片中自己背后的全景玻璃上不再是一片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华丽诡秘的符号;那些符号有近有远,有密有疏,层层叠叠的在宇宙中铺开一条金色的河流。

  他们的东方号正在河岸的这一边,即将投身入河流之中。

  言灵裂隙确实是可见的。

  它甚至可以被拍摄出来,但是自己看不见。

  安晚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他心思一贯深沉,并没有表露出来,反倒将话题岔开问:“玄子呢?怎么没来。”

  莫克代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可是他星系级先祖最宏大的一个言灵术,他的异能也是言灵,每次靠近裂隙的时候都待在房间里感悟修炼的。”

  “言灵术,”安晚凝视着玻璃外的黑暗,“真的很神奇,脱口而出的言语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祝祷系的异能都这样,神神叨叨的。但你别说——还真有用!我是亲眼看过追击的虫族铩羽在言灵裂隙之前的。”莫克代斯说,“只要是虫族就不可能通过言灵裂隙,在接触到符文边界的时候就会被腐蚀,强行穿越只会尸骨无存。”

  安晚吓了一跳,想到某个心心念念要偷渡的小崽子,忍不住问:“那躲在战舰里呢?”



  莫克代斯摇了摇手指:“当然不行,这么明显的漏洞如果可行的话,那虫族早就命令战俘区的人建造战舰了。快看,舰首已经入裂隙了,这个时候如果有虫族混进了战舰……”

  巨大的白噪音蓦然击中了安晚的大脑,他只觉得头部一阵剧痛,宛如被人狠狠的从正面揍了一拳——五官都被砸凹的那种力度!他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剧痛触发了大脑的保护机制,休克昏迷之前他隐约听到莫克代斯的后半句话。

  “……那就是瓮中捉鳖,当场死亡。”

  过了不知道多久,安晚慢慢的恢复了意识,继而他发现自己并不算完全醒来——因为他仍在梦中,只不过意识清醒。这种清醒梦他经常做,有时候会和大脑一起整理自己的记忆,有时候会冷眼旁观自己荒诞的内心。

  他并没有试图去想睡着前的事情,因为这时候的他并不是完整的他,记忆和现在的他宛如两个系统,分别知道对方而互不干预,只有已储存的长时记忆才会稍微记起。

  换而言之,安晚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前东方号刚好驶进言灵裂隙,否则他一定会多出许多不好的推测。

  他只是安静的凝视着自己的梦。

  理论上来说梦境中的场景、人物、事件如果是似曾相识的,那么便是记忆整理的梦;如果是混乱组合的,那么往往是潜意识浮出的梦。

  眼前——金色符文河流、虫族天空堡垒、机甲、阿依夏、行一善和……安宰。

  确定了,是潜意识梦。

  潜意识梦一般都不需要安晚做什么,他会静静的在一旁注视,宛如看一场剪辑很糟糕的电影,继而从中分析出自己最近是不是疲了倦了飘了。

  梦境中数架机甲悬浮在金色符文河流的一侧,安宰等人则在另一侧,在他们身后是蠢蠢欲动的天空堡垒。从宇宙角度看,天空堡垒比在双子星上时大了许多,因为原本沉睡于其中的虫族都醒了过来,一个个展开翅膀后的体积自然和蜷缩休眠时不可同日而语。

  安晚飘过去仔细打量,赫然与一双复眼直面相对!那眼神……就好像对方能看见自己一样。

  安晚被自己的梦中造物吓了一跳,郁闷的往后飘了点儿,那双复眼旋即失去目标一般的茫然四顾。

  被复眼吓到——这很正常,虫族一直都是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恐惧。  

  站在虫族一方的安宰——代表着自己对他很失望。  

  金色的符文河流——我见过这玩意儿吗?

  他又飞到符文河另一侧,那里孤零零的悬浮着几架机甲,跟膨胀开来如同小行星一般的天空堡垒相比弱小得可怜。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敢与成千上万只饥饿嗜血的虫族隔岸相望。

  安晚飘到驾驶舱外,确认自己不认得那几个驾驶员的脸,大概是潜意识从记忆力随便掏出来的路人甲乙丙。

  这个梦里没有“安晚”,那什么是我的象征物?

  还没等安晚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为首的那架X-03机甲驾驶员突然开口了,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警惕:“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真空中声音不可传播——这一点在梦中无效。

  两边对垒的地方是符文河流最薄弱之处,径宽甚至不到一米,站得近了连对面虫族眼眶里有多少颗复眼都能数得清楚。但驾驶员却并不担忧,他只是警惕,似乎完全不担心那边的虫族会冲过来淹没自己和同伴。

  安晚开始思考,难道我是那条河?因为有我在,所以宰崽不会轻易跨过我去伤害人类——嗯,这个推理很合逻辑,就是有点自恋。

  只不过梦中的宰崽未免也太可怜了,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卷曲的金发黯淡无光,嘴唇干裂起皮眼中布满血丝,活像十天没睡觉没吃饭一样。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虫群深处,像一个孤独的王者,却透露出绝望的气息。

  安晚的心忽然就乱了,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这个憔悴阴翳的宰崽象征着什么,他难受得喘了两口气,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安宰站在密密麻麻的虫族后方,前面的机甲驾驶员看不到他。他并没有理会叫嚣的人类,对阿依夏抬了抬下巴,阿依夏点点头,伸出右手缓缓向金色符文河流推进。

  “不行!”虫群中突然冲出一只美丽的蓝蝴蝶,他张开炫丽的蓝色翅膀挡在阿依夏身前,急切的阻止道,“言灵裂隙会腐蚀你。”

  这是言灵裂隙?安晚只稍微惊讶便接受了自己梦中的设定,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蓝导师会阻拦阿依夏。

  “让开。”阿依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只见他稍一抬指,蜂拥而至的虫兵便拖住蓝导师往后撤。消失在虫群中的蓝导师脸色惨白,声嘶力竭的吼道:“你要为了他去死吗!不值得——不要——”

  这画面看着就像言情小说,安晚心想,可惜主角种族有点重口味。

  没了蓝导师的阻拦,阿依夏的手终于接触到了金色符文河流,然后开始剥落皮肉。

  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血肉在那些看似没有杀伤力的金色符文下疏疏而落,唯有覆盖了深褐色虫甲的骨骼还能勉强坚持。

  剥皮削肉之痛非常人能忍受,阿依夏却只是脸色稍白了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仿佛正在变成白骨的并不是自己的手一般,持续而稳定的向前伸。

  当他的半只小臂完全没入金色符文中时,深褐色的虫甲终于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白莹莹的骨骼。而此时河流另一侧的机甲驾驶员的表情已经不能仅仅用惊恐来形容了,他们大惊失色的瞪着那截小臂,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终于,白骨也开始在符文中消融,此时阿依夏的指尖离另一侧河岸已经只剩半臂的距离。

  “行了。”安宰淡淡开口道。

  阿依夏立即收回自己骷髅状的手臂,薄薄的一层肌肉顿时自骨骼上再生,照这个速度只怕不到一天阿依夏的手臂便能恢复原状。

  虫族的恢复力有这么强吗?安晚想着,自己在梦中大概是调高了他们的“HP恢复值”。

  “你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穿过裂隙!”驾驶员猛地后撤,“快报告总部,第三区长官阿依夏疑似进化——增防!派行星级异能者过来!!”

  阿依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嘲讽的嗤笑,扭头看向虫群深处时神色却极为恭敬:“如果是完全蜕变了天赋翼,应该可以过去。”

  安晚注意到梦里的阿依夏钢翼上已经长出了许多新羽,此时的他已经不是背着六根骨刺了,有点像秃毛鸟。

  隐藏在虫群深处的安宰没有吭声。

  行一善见势不对,上前一步说:“螳螂也太没用了,这么久都进化不了。如果您着急的话不如去找那个黑氏虫?他应该可以通过。”

  进化完全的黑氏虫,唔……黑帝斯也要出场?

  黑帝斯没有出场。

  沉默中的安宰拳头越握越紧,眼底酝酿着风暴,安晚从没见过那个贪吃贪玩爱撒娇的崽子脸色这么阴沉,那一瞬间他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安宰那条纤细的尾巴暴燥的划过真空:“你们过去有什么用?是我——我要过去!”

  阿依夏与行一善噤若寒蝉,看都不敢看他。

  “你说白寒昱过去了,”安宰盯着行一善,“他是怎么过去的?”

  行一善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肯定有某种方法,能让虫族偷渡过去。”安宰焦灼的捏着指骨,捏得噼啪作响,“白寒昱的天赋……伪装?不对,那只是肉眼伪装,到底是什么方法!!”

  安晚叹了口气,飘过去摸摸梦中的崽子的头。

  安宰蓦然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阿依夏突然说。

  安宰恍惚回神,摸了摸自己的卷发,总觉得刚才被人温柔的碰触过:“什么办法?”

  “言灵裂隙说到底只是一个星系级异能者的术而已,是术就有能量消耗。我十年前曾追杀到裂隙前,那时候的裂隙比现在的能量要充沛得多,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往里填虫,”阿依夏漠然的说,“低级的虫兵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一直往里填,再深的壕沟也能填满。”

  安宰略一思索,摇头道:“我不能毁了整个言灵裂隙,届时疯狂的虫群会吃掉整个伽马走廊,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这群疯虫子也该有条缰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宰:今天也是为饲养员统治世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