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hemeral”就像一束光, 他是高居在巅峰的神话,是无数新鲜电竞血液的指路灯塔。
纪行最开始入行的时候,并不如现在这样喜欢电竞,他也从来不想对着媒体和粉丝夸口说自己非电竞不可、非职业选手不做——他是没得选。
他一个常年窝在不见光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的人,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环境, 视力在夜里不见得比在白天弱多少, 光不光的,对他来说原本也无所谓。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合群的孩子, 逃课打架离家出走, 他样样都不陌生,每个学期期末,老师在个人评语上写的最多的一个词, 就是“孤僻”。
纪行嗤笑。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合群。
他身边是漩涡,早已经放任自己沉沦,甚至还自我厌弃地紧紧闭上了嘴闭上了双眼,任由在岸边走过的人指指点点, 不愿意求救。
但后来有个人向泥沼中满身尘土泥污的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修长削瘦,却有力而坚定。
祝岚带着泪痣的笑眼温柔。
纪行以为上天有眼,在滚一遭尘世锐利的钉床之后,让他遇到了他的那束光——原本以为能够拉他出黑暗的, 那束光。
他试着向岸边爬过去,试着抹掉脸上的泥泞,想要睁开眼好好看看面前的这个人,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束光一转身, 就把他推进了更不知去向的深渊里。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一个短暂的年节过后, 纪行再也没见过祝岚。
那个几天前还笑着揪他耳垂,笑他害羞的人好像只是纪行一个一厢情愿的幻影,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消失在了苍茫岁月间。
纪行找遍了整个小区和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在祝岚家门口蹲过整整好多个下午和傍晚,最后那扇门终于开了——
里面一个不认识的人探头出来,问他有什么事。
纪行看着屋子里面已经变成完全陌生的布置,哑着嗓子问:“祝岚人呢?”
“啊?”
“我他妈问你祝岚人呢!”
那人被吓到了,说:“你问先前那个屋主是不是?他走了,这房子早几天就卖了,”良久,又小心翼翼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纪行咬牙,眼眶通红,掉头去了CNG俱乐部的基地。
反正冒失都冒失过好多次了,不差这一回。
俱乐部基地不放陌生人进去,他就在门口等,等了很久,看见了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舟。
纪行问他祝岚去哪儿了。
周舟同样支支吾吾。
纪行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满身的怒气和委屈全都熄灭了,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他想——哦,是祝岚不想让我找到他。
所以他卖了房子,也不回CNG的基地,人间蒸发似的不留一点音讯,就这么走了。
像过路人在车站里等车时,看见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一样,喂它一点食物,给它顺顺毛,等它吃饱了,就摸摸它的头顶,然后车来了,就要奔赴下一站。
他跟祝岚的交集本来就只有这么多,一切都是意外。
祝岚不差他什么,甚至对他很好,只不过现在缘分到了。
后来,纪行老是做同一个梦。
他梦见那条他们初次见面的那条狭窄楼梯间里,祝岚把烟头按灭在窗框上,薄荷味的烟雾升腾起来,在冬天的冷空气里形成一朵云,一阵风吹进来,很快就散了,祝岚在烟雾背后冲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
那背影挺拔高挑,与无数次他们一起散着步去吃饭时,纪行跟在他身后看到的并无二致,可是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人再也没回过头。
纪行拼命去抓——
也只能是扑了个空。
指尖空落落的触感太真实,像是从万丈深渊一脚踩空,叫他猛然惊醒过来。
纪行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前尘往事把他脑子里的画面冲成了一堆碎片,一时之间混乱得分不清现在是何时何地。
四周很安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落地窗留了一丝缝隙,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窗帘随风扬起。
纪行喘.息着偏过头,看见放在一侧床头柜上的队服外套,CNG的队徽朝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了——这是做梦。
大脑捡着最重要的信息先处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纪行宛若云霄飞车落地那一刻的劫后余生。
——自己现在是CNG正式合同下的突击手,他们刚拿下亚洲邀请赛中国区预选的冠军。
纪行闭了闭眼,胳膊撑着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一头暗红色的乱发,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宿醉之后头痛,加上梦境结束得实在不太愉快,再睡也睡不着了,纪行干脆拿了衣服,去洗了个澡。
CNG那帮喝大了的这个点儿肯定爬不起来,纪行下了楼,准备去买杯咖啡。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脑子太混乱,需要什么东西让自己清醒一点。
正准备迈出酒店大堂,背后有个人突然开口叫他:“——纪行?是纪行吧?”
纪行转过头。
他不怎么记得人,但这人昨天比赛才见过,当时闹得不愉快,多少有点印象——是易卡战队的经理。
他站在前台那里,像是正在办什么退房手续一类,叫住了纪行之后又和前台柜员低头说了两句,就朝着这边走过来。
“有什么事?”纪行皱着眉问。
他对于易卡战队的印象不是很好,一是因为他们比赛时玩的那套脏战术实在太恶心人,二是因为他对那个被联盟除名了的突击手陈继峰有一种莫名的反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看见了,和你打声招呼,”易卡战队经理说,“你打职业也有两年了吧?你刚出道那时候我就关注过你,说实话,那时候挺多家战队都挺关注你的,没想到你最后哪家也没选,千里迢迢去了欧洲。”
纪行不想和人唠家常,冷着脸没接话。
“电竞这一行太残酷了,”易卡经理苦笑,他把手上那一叠房卡冲着纪行摇了摇,说,“易卡战队今天就解散了,我们是来这里吃最后一顿散伙饭的——这几年青黄不接,队伍成绩一直上不来,一直在亏本。之前从晋级赛打上来的时候,总部的人就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拿不到亚洲赛的名额,后续不出成绩,FL分部就彻底解散了。”
电竞凭实力说话,这一行的浪花太高太猛,稍不注意,就会被狠狠地拍在沙滩上。
因为各种原因而解散的战队这些年数不胜数,前些年还风光闪耀,也许下一年就阴沟里翻船,那些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选手要么被别的战队挖走,要么就转行,做主播或者卖周边什么的——但那已经跟竞技再无关系了。
被残酷淘汰的战队太多,易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纪行听完,也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你挺幸运的,一回国就是CNG首发成员,有祝岚带着你,到哪里都不会吃亏。”
纪行这下是真烦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总对这些人口中出现“祝岚”的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抗拒。
看纪行抬步要走,身后易卡战队的经理也不再弯弯绕绕地说废话了,在他背后道:“我们等会儿就走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岚神说一句对不起,两年前的事情实在对不起他,还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
纪行停了步子。
他转过来,视线定在易卡战队经理的身上:“你说什么?”
纪行的眼睛生得好看,瞳仁黑如点漆,像是深潭水里养着的墨色玉,衬着被风吹得红了的眼尾,寒意简直迫人。
易卡战队经理被这视线盯得莫名打了个冷颤,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两年前的事情,帮我跟岚神说声对不起,还好最后兜兜转转你回到CNG了,不然......”
下面的话纪行已经听不见了,满酒店大厅,他只听到自己脚步落在瓷砖上的急促声响。
纪行上前一把揪住了易卡经理的衣领,只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大脑,叫他咬着牙说出来的话都止不住发颤:“你把话说清楚——两年前?什么两年前?为什么和我会有关系?”
易卡经理的错愕被纪行尽收眼底,他挣不开纪行钢铁一般箍住自己的手,一边挣扎着一边惊惧道:“两年前,祝岚差点再也打不了FL——这事儿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