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接电话。”方淮顿了一下, 平静道。
他在老朋友们八卦的眼神中出了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酒上头，脚步有一瞬的踉跄。
“Ring？”
“……对不起。”一上来, 宋榕檀就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闷, “我刚刚跟你说话语气不好。”
方淮微怔：“哦，没事……”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宋榕檀哪里语气不好，只觉得是他……有点委屈闹脾气的意思。
不过这种事情犯得着匆匆打个电话来吗？
就好像他现在不解释，以后都没机会了一样。
“你在陪赵子初过生日吗？”宋榕檀问, “他照片里拿的那个手办, 是你给他买的？”
“嗯，过生日。他叫了还在S市的CRC老队友，大家聚一下。”方淮道, “毕竟是生日, 不好空手去，我就在场馆随便买了一个。”
正说着，方淮突然想起他给赵子初送礼物的时候, 对方受宠若惊的神情, 微微一顿，补了一句。
“不过也巧, 他说最近正好想要。”
宋榕檀那边听说只是巧合, 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他淮哥一天到晚忙成那样, 怎么可能有时间逛微博，还去摸清赵子初那货的喜好呢？
心情明显好起来的宋榕檀开口：“淮哥你看他微博评论区了吗？全都在嘲讽我一个人在基地里。什么拿了MVP, 输了教练……烦。”
方淮哑然失笑。
“你们没出去吃？”
宋榕檀轻笑了一下, 随意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就开始吃庆功宴了？比巴卜想去我没让他去……在基地定了个海底捞，现在在直播呢。”
方淮从他那边的听筒里，甚至隐约能听见训练室里传来的比巴卜快乐的喊声。
他脑子里几乎能勾勒出宋榕檀现在的样子。
金发青年可能靠在二楼的护栏边，手臂撑着栏杆吹风，连声音都轻快起来。
“淮哥我跟你说……”
方淮听着，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包间里胜哥和魏副教练说的话。
他抬眼，面前走廊正对着一面刻着花纹的装饰镜，古铜色的镜子里，他向来冷淡的面容此刻竟也染上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原本平静的心跳乱了一拍。
“先不说了……不方便出来太久。”方淮的声音仓促地低下来。
电话那边宋榕檀顿了一下，却也止住了话头。
“不过淮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方淮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靠到墙上。
“……说什么？”
“你觉得呢？”宋榕檀的语气像是在半空中晃悠的一个挂钩，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却依然攫取着方淮全部的注意。
方淮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指尖下意识捻动。似乎有无数他从未想过的词汇和话语，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落在他的词典里。
他翻得眼花，刚喝下去的酒意升腾上来，方淮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张了张嘴，却又吐不出词。
而他的沉默落在宋榕檀耳朵里，却又是另一个味道。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宋榕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他放弃了让方淮自己想，直接给出答案。
“我、我今天拿了MVP啊！”他声音略急，带了点被忽视的委屈，“你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
宋榕檀坚信这是他目前能在方淮那里得到回复的、最得寸进尺的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方淮只觉得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一丝薄红顺着心脏的跳动缓缓爬上耳廓。
……他刚刚在想什么。
方淮捂住手机的收音口，无声的做了一个深呼吸，才道：“抱歉。”
“恭喜你，Ring。”
宋榕檀立刻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轻轻的笑了一声：“你也是……恭喜。”
方淮声音冷淡地“嗯”了一声，心绪却杂糅成一团，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忽然就想起那句俗话——“爱哭的小孩有糖吃。”
宋榕檀似乎就是这种类型。
他的乖并不是那种永远不会反抗，顺着你的乖。而是偶尔会佯装哭闹一下，再偷偷拿眼睛看你，状似在无理取闹，实则有分寸得紧。
倒像是在撒娇了。
“淮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宋榕檀突然道，“本来是想夏季赛夺冠之后再送给你的……但是我今天不开心。”
方淮困惑了一瞬。
什么道理……不开心就要送礼物吗？
“因为我想拿它交换怀哥的礼物。”像是听得到方淮的心声，宋榕檀开门见山道，“赵子初有的我也要有，他没有的我还是要有。”
方淮失笑。
这家伙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可……
“……好。”半秒后，他轻声开口应下。
宋榕檀道：“我要盲盒里那个我的手办。”
方淮：“……好。”
“不要这赵子初，如果抽到赵子初我就扔掉。”宋榕檀得寸进尺。
“抽到不是你的我就自己留着。”方淮无奈。
宋榕檀顿了一下，立刻改口：“那不行，你送给我的……”
“好了，我知道了……会给你买。”方淮觉得自己像一个哄着小孩的家长，“你乖一点。”
宋榕檀没有回答，只是满意的笑了笑：“那淮哥早点回来，等会儿我去接你一起买盲盒。”
“……好。”
方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连着说过这么多好。
算了，今天……就当是破例吧。
“那我挂了？”方淮问。
对面宋榕檀似乎是没想到他还有告别语，楞了一下才说：“等会儿回来……要一起双排吗？”
方淮又轻轻捏了捏指尖。
“……不了。”他偏头别开视线，没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冷静。
宋榕檀的声音略微有一些失望，但还是没有坚持。
“好吧，那一会儿见！”
方淮点了点头，却想起这是电话，又补了一句。
“一会儿见。”
然后逃也似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方淮手臂垂下，倚在墙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胸前和肩膀都因为连续的深呼吸而不断大幅度起落，心跳从未这么响过。
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以前生病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手脚冰凉，打抖发颤。现在却像是被丢到灼热的岩浆里，浑身滚烫，从指尖一直烧到脸颊。心跳跳得极快，却没有半分发慌的感觉。
方淮微微仰头，抬手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在黑暗里不断下沉的趋势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约束住了他。
上升的力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盈。
就像是溺水者跌入深海后，突然抛入水中，拴住他手腕的救援绳。
甚至不需要他伸手去握，只要他无声地开口，就会有一串气泡，包裹着他沉默的应允浮向海面。
绳子会被拉紧，海底的黑暗会渐渐褪去。
或许他能在破开海面的一瞬，浑身冰冷地被另一个炽热的躯体拥在怀里。
-
回到包厢后，众人看方淮的视线都变得有些促狭和八卦。
“芜湖，刚刚打电话的是谁啊？”胜哥挤眉弄眼。
“战队的工作人员。”方淮想了一下道。
他神情过于自然，叫几人仔细分析都看不出什么端倪，以为他真的是在处理工作。
“害……那咱们刚刚说的就不算哈。”胜哥见他好像没什么兴趣，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几人又喝了一两杯，方淮稍微有些发晕。
“怎么样小方，这酒还行吗？”魏副教练问。
方淮点头。
“哈哈哈，那你酒量不错嘛。”胜哥爽朗道，“这酒度数不低的，在场的哪个不是千杯不倒？本来还想着你就喝一杯差不多了……可以的小方！真男人！”
方淮确实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喝酒就……显得格外天赋异禀，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忽然他的手机亮了亮，是企鹅的消息提示。
［正牌宋阿圆：淮哥淮哥淮哥！恭喜积分第一！！（）］
［Square：谢谢，考完试了？］
前两天阿圆跟他说自己也要期末考试，准备闭关复习，最近没有办法上游戏，他还玩笑说阿圆的时间表和职业选手高度重合。
［正牌宋阿圆：考完了考完了！当天老师就出了成绩，我第一~］
［Square：这么厉害］
［正牌宋阿圆：嘿嘿，淮哥榜样做的好！］
［Square：我有什么榜样……］
［正牌宋阿圆：淮哥也是第一呀！我天天和淮哥在一起玩，当然也是第一了！第一就要和第一一起玩——！］
方淮哑然失笑。
［正牌宋阿圆：嘿嘿，淮哥……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打游戏呀？］
方淮顿了一下。他原本想要拒绝，阿圆那边却又接连发来两条消息。
［正牌宋阿圆：今天我室友叫我去四排，我都拒绝了……我就想和淮哥一起打！］
［正牌宋阿圆：跟他们打没意思！］
方淮忽然微微眯了眯眼，想起阿圆两三年前曾经跟他告过白的事。
他原本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事已经算是翻篇了。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依然没有放下。
拒绝的话都打了一半，方淮却突然删掉，重新道。
［Square：晚一点可以打两局。］
［正牌宋阿圆：！！！］
［Square：正好有些话要跟你说。］
［正牌宋阿圆：好！］
［正牌宋阿圆：正好……我也有话要跟怀哥说］
［正牌宋阿圆：］
方淮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酒精浸得有些头脑不清明。看着这个表情包，竟然想到了宋榕檀脑袋后面经常轻轻晃动的小辫子。
他心情好的时候，小辫子就会轻轻颤动……就像是狗狗的尾巴。
一想到宋榕檀，方淮再看到企鹅里和阿圆的对话框时，心头就有些无奈。
阿圆是他很珍惜的朋友，在他心里地位特殊。那罐小星星和里面絮絮叨叨的日常纸条，在他最艰难的时光里给了他很大的力量。
虽然可能因为药物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方淮对于治疗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阿圆在他心里的角色一直都是一个陪伴他、也需要他的弟弟。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医生原本还有些担心他在治疗的过程中，会因为移情效果而对这个陌生的、不确定性过强的网友产生一些其他的念头。但在屡次的交流中，他发现方淮对这个人的定位无比精确，且不可动摇。
与其说是对阿圆的定位精确，倒不如说是方淮拒绝任何人走到离他心里最近的那个位置。
这些话医生没有和他提起过，方淮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作为一种情感体验，爱情的反应或许真的能在书上找到一些条例的对应，但真的轮到自己，便又是另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了。
说不清道不明……暧|昧又晦涩。
但已经足以让方淮意识到，宋榕檀是不同的那个人。
他轻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对话框里阿圆已经蹦豆子般地说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话。
［Square：等会儿双排再细聊？］
小太阳般的小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方淮话里的情绪，依旧开心地发着他的狗狗表情包。
［正牌宋阿圆：好！（）］
酒过三巡，时间也不早了，几人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就起身各回各家。
“淮哥你怎么回？”赵子初喝的有些晕乎乎。
其他三个人，两个结了婚，还有一个正在和女朋友同居，都有嫂子和弟妹们的甜蜜关心。他女朋友却因为工作出差在外地。
赵子初觉得自己此刻只能和单身的方淮一起抱团取暖了。
“反正GR和RTG离的也不是太远，在一条地铁线上，要不一起回？”
方淮摇头道：“不了，我有人来接你，路上小心一点。”
赵子初的酒意一下醒了大半。
“我靠，谁啊？这么晚还来接……RTG司机吗？呜呜淮哥你在待遇这么好？！”
方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他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意外的？淮哥在RTG就是要被捧在手心里供起来。”
方淮和赵子初齐齐回头，看见从一辆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黑色商务车上下来的金发青年。
宋榕檀走到方淮身后，一只手搭上方淮的肩膀，微微弯腰，歪着头把下巴搁在了方淮肩窝，眼底是浓重的威胁。
“还有……淮哥是你叫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子初：妈的，疯狗啊！！
晚了……来晚了！！（从瘪瘪的兜里掏出十个红包摆在作话里）
呜呜我昨天四点才睡，委实是有点激动了……
今天醒来立刻给狗子疯狂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