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夺嫡之争,约莫年后就会落下帷幕,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掩不了整个国家的外忧内患,我这个舅舅目光广阔,远在边塞却能知道京城的局势,但心胸狭小,只装得下这寸草不生的边塞城。”

  如此评价信王,谢阳也算当朝第一人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楼月也能猜出少许,谢阳此番无疑是用的弹尽粮绝之计。

  山河满目尽显疮痍,江南水灾平息,可处处是灾民和起义,正是要粮要人的时候,朝廷早已不想再搭理边塞这儿的破事,如今又出了陈潘将军这一全军覆没的结果,尽管李承再如何争取,恐自身难保。

  “若是拿下边塞城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待信王,杀了他吗?”

  谢阳耸肩:“这就取决于他了,他是个将才,乱世最易展现才华,若是可以,我想以边塞为饵,让他心甘情愿地策反。”

  顾楼月眨巴眨巴眼睛,单手挑了挑谢阳的下巴,“谢阳,你学坏了。”

  谢阳笑了:“班主功不可没啊。”

  …*…*…

  此刻,边塞城,城主府内

  精美的瓷器碎了一地,热腾腾的茶水浇在丝绒地毯上冒出一阵白烟,典雅的陈设摆件倒放在一起,整个屋子像是被官府抄了家一般,一地狼藉,其中还站着个歇斯底里的五皇子,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估计都要传出‘城主府闹鬼了’的闲言碎语。

  “信王大人,您可得劝劝五皇子殿下啊,这要是摔着,碰到哪儿可如何是好?”

  自信王的部下将李长煜赎回来,他便是跟疯魔了一般,看谁都不顺眼,见啥都想摔上一摔,这一屋子的狼藉便是他一晚上的杰作,城主本想着讨好这位爷,可这么折腾下去也遭不住啊。

  这摔的可都是他城主府的真金白银啊!

  屋门敞开,李承瞥了一眼,便道:

  “你们几个,把五殿下拉住。”

  “是!”

  几位身强力壮的武将上前,一人一条胳膊,牵制住了李长煜,少年看着身上没几两肉,可这一折腾起来,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狗,就差趁谁不注意,逮上去就是一口了。

  “五殿下不过当做质子,去了西域一趟,回来就把礼仪教养忘得一干二净了?发脾气砸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来本王这的是个五公主!”

  李承厉声呵斥,论辈分论资历,他完全能呵斥当今任意一位皇子。

  “不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赔得起!”

  五皇子被人生擒着,稍许也磨了磨锐气,可说话依旧夹枪带棒,看着像谁都欠着他几万两似的。

  信王招了招手,叫人重新搬来椅子,且喝上了一壶热茶,眼里鄙夷地看向五皇子,心里不禁对比起来,当年那谢阳也是如此跋扈的脾气,为何就能成长为一代枭雄,而皇城内的几个,完全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些瓷器五皇子你当然赔得起,那北寒和西洲皆因五皇子的缘故被割让,不知这些你该如何赔偿?”

  李长煜噤了声,也不再挣扎,可提及这几位侮辱的事情,他不免又是一阵恼羞成怒。

  “这些,来日定然会重归大魏!”

  “来日?你跟本王提来日!?”虽话语里带着气,可李承脸上却带着一抹笑:“眼下边塞因为你失去了两个可抵御外贼之城,牛羊牲口没了数百,眼下还要过一个冬日,你同我提来日?可有来日?”

  李长煜眼神左右闪躲,可并未丝毫歉意,“说到底,你还不是要兵,等我回京城,将谢阳未死的消息告知朝廷,定能再调三万兵来,将失地收回囊中!”

  李长煜说的信誓旦旦,甚至牵制着他的几个士官都有些招架不住,满口肺腑之言,雄赳赳气昂昂。

  信王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解,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犯蠢的傻子,良久才道:

  “你们放开他,城主,备好车马,送五殿下回京城调兵。”

  信王的手下听着迷糊,还等着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如今却只能硬憋着一口气,给人家松开。

  “哼!”

  李长煜倒也是不服气,眼神恨不得能杀人一般,不过语气也稍许好了许多。

  “皇叔,边塞之耻,我一定会一一讨回来!”

  说罢,李长煜甩袖而去,对身后事压根儿不管不顾,徒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大人,您也太仁慈吧,就这样放了他?”

  “是啊,这五皇子来这里一趟,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合着就让他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跟在身边多年的侍卫们纷纷发出自己的不满来,李长煜还没有走远,他们的话说的有大声,摆明了就是说给他听的。

  “那能怎么办?让他继续呆在这?”信王低压着声音反问道,“他是京城的人,自然不会将边塞的利益放在心上,怎么,你们还指望着他能带领你们收回边塞和西洲吗?”

  质问完,几位将领瞬间就不吭声了。

  “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信王甩了甩手,顺带扶额,这些日子他这太阳穴一直跳,且就没消停过。

  总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牛羊牲口没了几百,兵马没了近三万,还折损了两块要地,说实话,边塞这数十年的损失都没有这一个月的多。

  马上还要过年了,今天冬天格外地冷啊。

  “信王大人,请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拧不应该去搭救五殿下的。”一名老将尚未随着众人离开,留了下来,脸上一片赤诚。

  李承挑眉:“此话怎讲?”

  老将道:“五殿下生母卑微,论母族势力远不如大皇子李长爀和二皇子李长颂,在朝廷中也只有颇为年轻的臣子敢与之为好,将来皇帝驾崩,传位绝不会落在五殿下身上,与将来注定会是弃子的人讨好……大人,得不偿失啊。”

  李承抬眼,瞟了这位老家伙一眼,“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怎会对京城局势如此了解?”

  老臣当即跪下,“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和边塞,绝无半点二心。”

  信王眼神带着深究,可最终也说明也没多问,终究是将话题回到了五皇子的身上。

  “李长煜如今二十,可知娶的是谁家姑娘?”

  老臣犯了难,“臣,不知……”

  李承稍稍坐起身,道了声茶水凉了,借此支走下人。

  “是京城沈家的长女。”

  “沈家?莫非是与周家齐名的那个……”

  多余的话自不必说,沈家的名号他还是知道的。

  沈家扎根于江南,多年前便是江南的富商,后业务扩大,举家迁至京城,其富足程度与京城周家齐名,可到底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世家,旁人在谈起两个世家时,还是会将周家放置前位。

  且若不是周家女儿嫁了江南慕家,五皇子这门亲事还轮不到沈家长女。

  “李长煜是个愚蠢不堪用的,可沈家不傻,他们会将这场联姻发挥最大的作用,于此,李长煜不能死,沈家也势必会保下这个女婿。”

  老城皱眉,似是不明白。

  李承不介意再说的明白一些,“沈家的人一直跟在李长煜的身边,此番也到了边塞,沈家的人愿意以粮草,棉花和煤炭为偿,让我护着五皇子,在出了这一遭事后,他们也同意加倍给予这些物资。”

  与皇亲国戚联姻,无非是最好扎根于京城的办法,李长煜虽在皇上面前有一二分颜面,可大皇子,二皇子,包括皇上都没将其放在眼中,未来的皇位更不可能有他,沈家自然是看中这一点,才会把女儿嫁给他,也会拜托一个外人,倾举财力保住他的性命。

  “粮草,棉花,煤炭!?”老臣越听越是不解,“王爷,您拱手了两个城池,几百头牛羊,就为换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李承起身,用略带杀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老臣当即闭嘴,把头低了下去。

  “不值钱的玩意?这偌大的边赛成将近几千人,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就是过冬不可或缺的工具,马上寒冬将至,朝廷给予的拨款一年比一年少,我总要想办法过掉这个冬天!”

  李承的眼中闪过不可忽视的狠劲儿。

  西洲与北寒是两个寸草不生的城池,税赋没多少,每年还要派人镇守,不如舍去,在他眼中甚至还不如那几百只牛羊值钱;而这些牛羊要草地,要吃草,这也是一笔开销,给予谢阳也好,一时半会儿挑眉也不会杀掉,还得派人养着。

  只要将来能夺回,也是一笔不赔本的买卖。

  “你去护送李长煜回京城,顺带去打听打听京城的消息,回边塞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承下发号令,老臣无有不从。

  做完这些之后,老臣便退下了,此前离去的小厮带着一壶新茶走了进来,正准备将茶水倒上,却被阻止了。

  “带着茶具,上二楼来。”

  李承发话了,随后背过手,只身跨过满屋的狼藉,走到楼梯口,上了二楼,小厮也紧跟其后。

  城主府是个三层楼的别院,原本城主府不过是别院,只因为城主是个喜欢讨好人的狗腿子,所以特意为信王打造了这十来米高的府邸。

  只因为李承年少时,喜欢登高望远。

  二楼是个阁楼样式,四周用亭栏的样式打造,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风将其带入阁楼内,棕红色的亭栏上留下了白白的一层厚雪。

  小厮将茶水放置在桌上便退下了,独留信王一人在楼上吹风。

  二楼风景不错,一眼望去能瞧见边塞的城门。

  大街上人并不多,吆喝的声音并不喧嚣,雪下得好似笼了一层薄纱。

  李承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城景,心里不由得感慨,这清冷萧条的城邦,他还能守得了多久?

  …*…*…

  除夕 北寒之地

  “来来来,各位,喝酒吃肉,喝酒吃肉!”

  “哈哈哈,今年多亏跟对了少主啊,大魏那些个老家伙送来的牛羊,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啊!”

  “话说错了是不是,是后年啊,等太阳升起来之后,就是明年了。”

  “你这家伙,别老是拆我台啊!”

  ……

  顾楼月在一旁忙活着,刚烤好的羊肉,拿着刀切下来,肉汁与香味肆意,刺激着人的味蕾,放入盘中,另外再拿个篮子装着刚出炉子的烤馕,直接就端了过去。

  西域没什么酒桌文化,厨房也并不全都是女子,谁得空了便帮上一手,场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雪华宫前的庭院放上了滋滋作响的篝火,几位貌美的女子扭着腰,唱着西域特有的歌谣,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

  顾楼月端着盘子上前时,谢阳正好就跟在他的身后,趁着他不注意,将一盘子烤羊肉给端走了。

  顺带还不忘捻起两个过过嘴瘾。

  “桌子上不是还有吗?抢我端来的干什么?”顾楼月突然觉着手中一空,尚未反应过来时,谢阳又已经把那一揽子烤馕给拿走了。

  “我这是吃着桌上的,望着班主你端来的。”谢阳油嘴滑舌,“我这不是看你端着这么多辛苦吗?我家班主的手可不是用来端盘子的。”

  “我就随手帮人家一个忙……”

  二人说着,已经步入席间,殊不知,这大家伙看着他们二人来,一时间都禁了声,谢阳一记眼刀耍过去,才有人道:

  “该吃吃,该喝喝,看咱少主那小两口干什么,肉不香吗?”

  当然,自然也有人酒喝得多了,不由得开起了玩笑:

  “少主啊,你追人家的事,咱早八百年前就知道,现在人也拐过来了,咱兄弟都在这,啥时候办喜酒啊。”

  “嘿,你这老东西喝多了是吧,别看咱们在啊,那小媳妇娘家人可一个都没见着,办什么办啊。”

  “就是就是,少主都还没打算呢,你就迫不及待想要给份子钱了?”

  ……

  开着玩笑的话一套接着一套,顾楼月脸色尽量保持着平静,实际上内心都要臊死了。

  刚想警告一下谢阳,让他别乱说话,殊不知,他却先一步开口:

  “说什么没脑子的话,我家班主可还没点头那,倒时破了边塞城,上门提亲把我给拒了,都是你们祸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