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杜康传奇(上)>第73章 第三十九章 另一个悲剧

  无边无际痛苦淹没了自己,急速下坠的身体、痛彻心扉的五脏、满眼的鲜血、彻骨的寒冷……杜少康猛地从梦中惊醒,满身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苏忠听到动静,忙拿了油灯过来,关切的问:“公子,您没事吧。”

  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杜少康下意识的看了自己躺着的雕花纹漆床,这是苏霓凰的闺房。他还活着,刚刚只是在做梦。黑暗之中,杜少康面上犹自带着些茫然,额上被冷汗浸透,几缕碎发湿湿的贴在面颊上。

  看着杜少康苍白的脸,苏忠担心的问:“公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

  身上忽冷忽热,一股灼热的刺痛渐渐涌上来弥漫到全身各处。杜少康看着苏忠关切的眼神,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不妨事,给我沏一些西子茶吧!”

  杜少康一直有喝这茶的习惯,苏忠也是见怪不怪,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拿出存茶的油纸包,麻利的将茶泡好,拿到杜少康面前。

  杜少康接过茶盅,低头抿了口,体内灼热的刺痛依然闹的很欢,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杜少康不由得皱眉,看来这茶也不管用了。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雨滴叮叮咚咚的打在窗帷上,一阵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苏忠起身关上窗户,看了看柜子里的存茶,道:“这茶就快喝完了,公子是在哪里买的?明天让元宝去买些回来。”

  把茶盅递给苏忠,杜少康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还能撑几天,不急。温公子他们呢?已经离开了吗?”

  “昨日晚膳前就离开了!当时雨下的正大,也不知有什么急事,非走不可。”苏忠知道杜少康不喜欢使唤人,见他摇头,也没再问,心里想着明天让元宝去各大茶行看看。

  想起一直跟前跟后的温如玉,杜少康隐藏在黑暗中的唇角淡淡的勾起了一抹苦笑:看来这次真的是伤了人家的心,难怪走的这样决绝。

  以后又是一个人了,杜少康忽然有些落寞。

  苏忠没有注意杜少康失落的表情,扶他躺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牢里来信儿了,说是赵姨娘她…畏罪自尽了……”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猛然听到消息,还是有些恍然如梦。云裳居赴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衣着华丽,面面俱到的赵姨娘便沦为牢房中满面憔悴,满身狼狈的罪妇。如今,她也迈进了阎王殿。

  董大哥,我替你报仇了!杜少康闭上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赵氏谋害亲夫,罪大恶极,肯定入不了苏家的陵。但她毕竟是通儿少爷的母亲。”苏忠垂下眼,斟酌着道:“如果需要的话,老奴会交代下去,仔细地处理后事,另辟一块地安葬。”

  杜少康道:“活着的时候不容于世,死后又能葬在何处呢?就到寺庙里给她立个牌位吧!佛缘广大,也许只有那里才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

  “是!老奴会斟酌着办的!”苏忠轻声道:“时辰还早,公子再歇息会吧,老奴就在外面守着。”

  微弱的光亮跟着苏忠消失在外间,屋内又暗了下来。

  杜少康翻了个身,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他也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是离开的时候了,不过在临走之前,说什么都得给苏通铺好以后的路。

  杜少康迷茫的眼神又清明起来,他起身轻唤:“忠叔!”

  苏忠以为他又发病了,慌忙过来,紧张的道:“公子莫非又不舒服了?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摆摆手将苏忠安抚住,杜少康道:“现在伯父重病不起,惊鸿表姐的病既然已经养好了,就把她接出来吧,也好让他们父女团圆。”

  苏忠眼睛一亮,连忙跪下道:“公子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准备,明天就把小姐接出来!”

  见苏忠抹了一把眼泪就想出去忙活,杜少康笑了笑,道:“现在是半夜,大家都已经睡了,等明天再忙也不迟。”

  “哦对,是老奴糊涂了。”苏忠显然已经欣喜过头了,站在那里又是流泪又是笑。

  杜少康垂下眼帘,道:“那个容安,真像你说的那样吗?”

  见他问起容安,苏忠立马敛了神色,郑重的道:“容安这孩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有头脑,肯吃苦,是块做生意的料,人品各方面都不错。他虽然是李氏的外甥,但丝毫没有他姨娘的那些坏心眼。”

  苏忠抬眼看了看杜少康苍白的脸,犹豫着道:“眼下老爷身体不适,苏府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张老爷也准备回老家养老。苏平他们虽然在刺绣上有些造诣,但在生意场上都是新手。公子身子弱,留下容安,好歹可以帮公子分担一些……”

  杜少康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为难他的。明日,把容安请来吧!”

  “嗳!”得到了杜少康的保证,苏忠松了口气,笑着退了出去。

  杜少康看着他微驼的脊背,眼角忽然有几分湿润。老人家一辈子都为苏家卖命,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依然尽心尽力的为苏家的将来打算。

  雨淅沥沥的下了一天,杜少康坐在屋内望着窗外发呆。

  元宝看在眼里直叹气,这几日公子愈发的少言寡语了。

  “琴公子,容二爷来了。”苏忠在门口禀报。

  杜少康闻声道:“请他进来。”

  自从苏琴入府以来,容安只见他过几面,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谈不上有什么交集。眼下苏锦绣卧床不起,苏秋宝和张秋实都已入土,苏通和苏固身份尴尬,苏琴算是苏家名副其实的掌门人了。容安对于苏琴的邀约,也没有太多的惊讶。现在苏家的生意都在他手里,苏琴若想坐稳当家的位子,势必得先拿他开刀。

  对于未来,容安倒十分坦然。他今日的一切都是苏家给的,就算苏家想要拿回去,也没什么。他容安有的是本事,离了苏家,一样可以另起炉灶重头再来。若苏琴嫌弃姨母,他一样可以利用外甥的身份把姨母接到家里照顾。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苏惊鸿。

  怀着沉重的心情在湘漓苑外候着,苏忠亲自撑着伞过来迎接。随着苏忠进了正厅,抬头看着苏琴苍白俊俏的脸,容安心里暗想:不得不说,无论长相和气度,苏琴都能甩苏秋宝好几条街。

  两人相互见礼便各自落座。

  元宝给二人奉上茶便被苏忠打发了出去,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门外雨水“滴答”的声音。

  不知沉默了多久,杜少康率先开口道:“侧夫人近几日可好?”

  “那日在堂上就病倒了,恐怕熬不到冬天了。”容安淡淡的道。

  杜少康轻笑一声:“她落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容安眼睛闪了一闪,随即露出一丝不悦:“琴公子,姨母她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也已经得到了报应。但她毕竟是长辈,俗话说:子不言母过。琴公子何苦还要出言相讥呢!”

  “你倒是个明白人!李氏是有罪,不但毁了别人的人生,还搭上了她自己。”杜少康抬眼看着容安,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甚是还有你的幸福!”

  听了这话,容安不由得觉得好笑:“在下从小父母双亡,幸得姨母收养,视如己出。姨母对在下恩同再造。”

  杜少康冷笑一声,“恩同再造或许不假,视如己出恐怕就未必了。”

  容安听杜少康话里有话,只得道:“琴公子想说什么,还请明示。”

  杜少康也没兜圈子:“我听说你一直恋慕惊鸿表姐,侧夫人既然视你如己出,为何没有为你做主呢?”

  容安眼里闪过一丝暗淡:“我虽然恋慕大小姐,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姨母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

  “因为她拒绝了你,所以你和李氏为了报复她,便把她像疯子一样扔下不管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吗?”杜少康厉声质问。

  “我们没有!”容安连忙出声否认:“多年前,惊鸿突发癔症,姨丈和姨母害怕她伤害别人,才把她送到内宅去的。”容安顿了顿,接着道:“惊鸿身患重病,姨母也十分痛心。”

  “突发癔症?”杜少康看着容安,眼神中透着七分嘲讽三分哀悯:“这是你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你姨母告诉你的?”

  容安一愣:“这件事苏府上下人尽皆知!”

  杜少康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看着杜少康嘲讽的面容,容安有些坐不住了。

  杜少康抬眼看了看身边的苏忠,苏忠会意,对着容安道:“容二爷,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

  苏忠叹了口气,沉重的道:“大爷不学无术,惹得老爷颇为不喜。老爷有意效仿老东家,为惊鸿小姐招赘夫婿,将来让未来的姑爷当家。”

  “有这种事?”容安惊讶的瞪大双眼。

  苏忠点了点头,接着道:“惊鸿小姐蕙质兰心,刺绣技艺精湛,很像当年的云裳夫人。侧夫人怕惊鸿小姐抢了苏秋宝的地位,便千方百计的阻止老爷为她招赘夫婿,并设计小姐嫁给当时苏州知府的儿子。”

  “这事姨母告诉我了。”容安自嘲的一笑,“那是我去云川时发生的事,听说贾知府的大公子不但相貌好,文采也好。他与惊鸿在庙会上偶遇,对她一见钟情,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容安说着,嘴里微微有些发苦:“就算姨母不想惊鸿招赘夫婿,嫁给贾公子也并没有辱没惊鸿。”

  “容二爷哪里知道,小姐要嫁的,不是知府的大公子,而是二公子。”苏忠痛心的道:“这位二公子风评极差,平日只知道宿娼嫖妓,喝酒赌博。当日在庙会上见了小姐便出言轻薄,若不是当时人多,非出事不可。”

  “什么?”容安愕然的抬起头。

  苏忠悲愤的道:“贾知府上门提亲,大小姐死活不同意!偏偏老天不长眼,贾知府的兄长忽然官升至正二品侍郎,老爷也不敢轻易得罪。”

  看着容安攥紧的双拳,苏忠接着道:“侧夫人假意给小姐出主意,让她装疯逼贾家主动退婚。大小姐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了。谁知侧夫人竟然打着治病的幌子强行给小姐灌了红花,并去老爷那里污蔑小姐为了逃婚自残。后来,大夫诊断小姐这辈子都不能生育,老爷十分震怒,从此对小姐不管不问。”

  “小姐失宠后,侧夫人更加有恃无恐,屡次在小姐的饭食中下毒。幸亏老天有眼,被刘妈发现了。为了保命,小姐只好装作真的疯了!”苏忠说完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后来,老奴听刘妈说,当日侧夫人算好时辰,故意把小姐的马车赶走,这才让小姐遇上了那个贾二公子。”苏忠痛心疾首的道。

  容安双目通红,他抓住苏忠大声道:“惊鸿发生那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侧夫人故意捡了个二爷不在的时候才向小姐发难。”苏忠道:“她既然想要瞒着您,肯定会想办法千方百计的阻止二爷知道!况且,府里的人都看着侧夫人的脸行事,又有谁敢替小姐说半句话呀!”

  容安终于禁不住打击跌坐在座位上,捂着脸痛哭。他想起来了,当年他从云川回来,便听说了惊鸿和贾府退婚的事。他为惊鸿难过的同时,心里甚至有些窃喜。他自小喜欢惊鸿,但惊鸿从没表示过喜欢他。如果惊鸿真的病了或者残了,没准他就有了机会。

  容安当时就拿着从蜀地带来的蜀锦去探望苏惊鸿,谁知她却闭门不见。容安开始只是以为她心情不好,不想见人,便一直站着等,这一站便是三天三夜,直到实在熬不住晕倒被抬回去,荷锄苑的大门都没有打开。

  他回去后大病了一场,李氏每天苦口婆心的劝,无非都是苏惊鸿看不上他等等之类的话。他不信,病好后依然去荷锄苑外等,但始终没有见到苏惊鸿。等着等着,渐渐的也就心灰意冷了。没多久他就被派出门办事,回来后便听说苏惊鸿发了疯,已经挪出荷锄苑。他发疯似得跑到内宅求见苏惊鸿,却得到一句绝情的话:“我宁愿疯了,也不要嫁给你这种出身低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