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杜康传奇(上)>第72章 第三十八章 探监

  赵婉如从来不相信鬼神,如果真的有神,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公和不平;如果真的有鬼,也不会允许那么多恶人得了善终。

  所以赵婉如从来不记死人的模样,因为她不相信会有报应这一说!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脸却愈加的鲜明起来,每日在眼前盘桓。

  女牢阴暗幽深,怨气极重!即使在白天,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夜晚时常会传来呜呜的鬼哭,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听看牢的女衙役说,这是因为怨气重的缘故。虽然女牢里一年也来不了几个女犯,但凡是被关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死的凄惨!

  被扔进这间暗无天日的牢房之后,每一日,赵婉如都过的十分辛苦。牢房里环境恶劣,老鼠蟑螂遍地,湿气很重,空气中时刻弥漫着一股霉味。就连每日苛刻的两顿饭都是冷的。

  听送饭的两个粗使衙役道,若犯人肯使些银子打点,便可以换到条件好点的牢房里,饭食也能吃上热的。虽然砍头的大罪已定,但起码能在死前过的舒服一些。

  可惜,赵婉如在被扭送到公堂时,李氏便把她身上贵重的饰物全都剥落了。苏家肯定不会花钱给她打点。但娘家呢?赵婉如心酸的想:这些年,娘家人从她这里得的好处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他们的好日子都是她给的。可是现在她被扔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家人竟然都没有过来看她一眼!

  可惜赵婉如也恨不动了,她的胆量和怨气仿佛在那日公堂上就已经用尽了,剩下的只有茫然和无助!攥着腰带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吊死总比在大庭广众之下游街然后被砍头来的体面!但赵婉如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还在等什么?

  不知过了多少个暗无天日的日夜,这日,赵婉如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把脸埋在膝盖中瑟瑟发抖。牢房的深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负责送晚膳的两个尖酸刻薄的妇人早就已经来过了,除了她们俩,还会有什么人来?赵婉如心下疑惑,转念一想,不由得一喜,难道是父母弟弟来探望她了?

  赵婉如连忙爬起身来踉跄的跑到栅栏前,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她扔将头伸到栅栏的缝隙中使劲往外看。

  没过多久,赵婉如便渐渐的感觉到不对劲,牢房的尽头并没有出现衙役那盏破灯笼昏黄的灯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中愈发坚定的脚步。

  来者不善!这是赵婉如下意识的反应。她慌忙退回到之前的角落里。那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像是踩着她的神经,一步步朝她走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来人终于停了下来,仿佛带着地狱中的冰凉。赵婉如抱紧双肩,冷的直打哆嗦,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壮着胆子抬头望向黑暗之中。

  月光透过墙上的小窗照了进来,在杂乱的地面上留下一片银白,牢房里瞬间也亮堂了起来。

  借着洁白的月光,赵婉如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得大惊:“你?怎么会是你?”

  来人一袭青色长衫,长相算是英俊,可惜脸色煞白,月光反射的阴影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活脱脱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恶鬼,又像是复仇的修罗。

  他的到来确实在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赵婉如一时也搞不准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只好谨慎的打量着他道:“苏琴?你怎么来了?”

  杜少康没有答话,只是隔着栅栏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赵婉如,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在打量地上的草芥一样。

  赵婉如被他冰冷的视线盯得全身发寒,心虚的低下头,暗想:虽然有过算计苏琴的念头,但毕竟还没来及实施。明面上,她也算是苏府里为数不多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了。况且,如果不是她把苏秋宝和张秋实害死,也不会白白便宜了苏琴。

  这样想着,赵婉如不禁有些生气:她费尽心机忙活了多日,没想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当日在公堂上,她为了气李氏,承认了苏通的身世,并把苏固强安到张秋实身上。这样做无疑是绝了两个儿子的后路,为苏琴扫平了一切障碍,让他成了苏家唯一明正言顺的继承人!

  眼下自己成了狼狈的阶下囚,而他却衣冠楚楚的站在栅栏外,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赵婉如越想越气,不由得仰起头,不客气的道:“呦!这不是苏琴少爷吗?怎么好好的苏府不待,跑到这牢里来了?”

  “我来看看表嫂!近日天气转凉,表嫂可好?”杜少康淡淡的道。

  “妾身连夺你苏府数条人命,苏锦绣恐怕连活吃妾身的心都有了吧!怎么可能假惺惺的让你来看我?”赵婉如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冷声道:“我看!他是派你来看看我有多惨吧!不过可惜,离妾身问斩还有数月。听说苏锦绣一直病着,李氏也奄奄一息了。他们恐怕也熬不了多长时间,没准,还会走在妾身前头呢!”

  “呵呵!”杜少康难得扬起一抹微笑:“表嫂多心了,我并不是苏锦绣派来的,自然也不是李氏派来的。况且,苏秋宝和张秋实这两个人作恶多端,他们死了,恐怕整个苏州城都在拍手称快,表嫂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看着杜少康扬起的嘴角,赤/裸裸的表现出对苏秋宝和张秋实的厌恶。赵婉如一时弄不准他的意图,谨慎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杜少康接着道:“小弟这次来,是特地谢谢表嫂大恩。若是没有表嫂出力,小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入主苏家。只可惜,表嫂机关算尽,倒头来却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时运不济呀!”

  这话无疑踩中了赵婉如的痛脚,看着杜少康幸灾乐祸的脸,赵婉如心里怒极,面上却摆出一副微笑,讥讽道:“表弟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苏家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光鲜。要不是苏锦绣一直咬牙撑着,早就垮了!现在苏家出了这等的丑闻,苏锦绣也没几日可活了。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苏家,抢来又有何用?”

  “我看高兴太早的,是表嫂吧!”杜少康悠悠道:“你那两个儿子现下还留在苏家。他们的父亲死了,母亲又判了死罪。若苏家垮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赵婉如原本那抹讥诮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杜少康嗤笑道:“表嫂这一路走来,何曾为两个孩子着想过?但凡有一丝身为人母的心,也不会做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看着赵婉如渐渐变白的脸,杜少康接着道:“表嫂还不知道吧!你被判斩的第二日,你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便从苏州城里消失了,连你辛辛苦苦为他们CAO办的几间铺面都贱价抵了出去,还真是走的毫无留恋呀。也是!这些年他们从你那里没少搜刮银子,如今在苏州的名声算是臭了!只要离了苏州一样可以改头换面,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可是这样对待身为衣食父母的亲生女儿,还真是让人寒心呀!”

  难怪父母和弟妹没有到牢里探望,原来早就跑了!赵婉如的心犹如跌入冰窟,就听杜少康接着道:“表嫂还真是凄惨!花尽心思逢迎苏秋宝,可他当你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依然在外面花天酒地;竭心尽力的伺候苏家人,可苏锦绣当你是生儿育女的工具,而李氏只拿你当个下贱的仆役!至于你的父母兄妹……更狠!他们当你是只会下蛋的母鸡,会摇钱的树,一旦没有用,立马踢开!这么多年,你小心翼翼的迎合奉承着他们每一个人,可笑的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把你当人看!”


  “你闭嘴!不要说了!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杜少康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赵婉如的神经,她撕心裂肺的叫着,企图把衙役唤过来将眼前这人赶走。

  杜少康冷眼看着,任由赵婉如干嚎,直到她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才缓缓的道:“表嫂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些看守恐怕得睡到明日才能醒,今天除了我,不会有人来了!”

  听这架势,想来门外看守的衙役都被他控制住了!这个杜少康明知道她叫不来人,还任由她大吼大叫,可见是成心的。

  看着杜少康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化成利刃将她刺穿,其中的厌恶和憎恨不言而喻,赵婉如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虽然作恶多端,但毕竟和苏琴接触不多,也没来及做伤害他的事。如此滔天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你……你到底想怎样?”赵婉如哑着嗓子道:“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何必还要纠缠着不放!”赵婉如艰难的发着音,喉咙里一抽一抽的疼。

  看着她连说一个字都分外辛苦,杜少康轻笑着道:“哑着嗓子很难受吧!不过也比被灌了哑药强!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赵婉如全身一震,所有的疑问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她双目圆睁,瞪着杜少康艰难的道:“你,你是为了他?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杜少康从袖中拿出一物,扔到赵婉如面前。

  那东西缓缓的飘落,如离了根的浮萍,落在赵婉如面前的稻草堆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赵婉如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狗尾巴草。她仿佛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尖叫着后退,艰难的挪动双手双脚退到角落中。

  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眼前这人策划的;自己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拜他所赐!他来到苏家,不是图谋苏家的家产,也不是为了攀附苏家!他甚至可能都不姓苏!他的最终目的是报仇,给董醇报仇!

  赵婉如哆嗦着道:“你……你是为他报仇来了!”

  “呵呵!”杜少康摇摇头:“我只是为了偿还他的心愿,顺便替他送你一程!你的娘家人已经弃你而去,苏家也不会认你!枉费你自以为风光无限,将死之时,身后却无一人,实在凄凉!”

  “我不用你假好心!”赵婉如吼道:“当初的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样有错吗?”

  杜少康打量着赵婉如凄凉的模样,笑道:“你所追求的东西,得到了吗?这些年,你过的快乐吗?”

  想到在苏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赵婉如瞬间哑口无言。

  “你为了一己之私,害人成姓,草菅人命。可惜,就算你如此不堪,他还是不愿意恨你!”杜少康冷冷的道。

  眼前浮现出董醇那张英挺的俊脸,温柔和熙的目光,赵婉如心间暮然一痛,但她却不愿意后悔,因为如果后悔,就等于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她可以输,输给命,输给时运,输给比她更狠更高明的人,但她不能错,如果错了,就等于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就等于曾经到手的幸福,被她亲手断送了!

  赵婉如咬着牙道:“你少来教训我!我这辈子害死的人那么多,不差他董醇一个!用不着他假惺惺的原谅!”

  “他确实不恨你!”杜少康淡淡的道:“他说,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深!既然没有了爱,便不会有恨!”

  听了这话,赵婉如的脸瞬间如死灰般惨白。

  杜少康也失了继续折腾她的兴致,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珍珠发簪放到栅栏旁边道:“这是董大哥答应你的事,如今你们也算尘归尘土归土,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杜少康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赵婉如一眼,道:“打扮的漂亮点,也好上路!”说完便转身离去。

  月光仿佛也随着杜少康的离去消失了,牢房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黑暗和沉寂,连呜呜的鬼哭都没了声响。

  簪子上的珍珠一看便是赝品,上面抹了一层劣质的荧光粉,在黑暗中发着绿光。赵婉如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把簪子抓到手里捂到心口。那银制的簪身冰冷锋利,狠狠的刺进手掌心,扎进肉里,她却全然不顾死死的抓着不肯放手,好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泪水潸然而落,这是当初她在西岚县的一家小店铺里相中的,董醇答应买给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经了那么多事,这支发簪还是到了她的手里。

  已经麻木到冰冷的胸腔像是被注入了一道暖流,融化了表面上坚硬的壳,露出了火热柔软的心。赵婉如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唯一真心对她的人,曾经拥有的弥足珍贵的东西,最终被她亲手葬送了!

  仿佛想到了什么,赵婉如心里一动,挣扎着爬到栅栏前,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撕心裂肺的喊着:“苏琴!苏琴!为了董大哥,求你好好对通儿!好好对通儿!这是我唯一的心愿!苏琴!你听到了吗?苏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