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是第一原则。”考官划完名字抬起头来,“现在还有异议吗?”

  犹豫了片刻后,剩下的十一人站直了身子,齐声回答道:“没有。”

  “他们被杀了?”陆蓥一问。

  卓阳不置可否:“或许有人死了,或许没有,或许只死了一部分。我出门的时候,地上有鲜血、有弹孔,但是出血量与人数有微妙的出入。”

  陆蓥一想了一下说:“他们也可能是饵食。”

  “也许吧。”卓阳说。

  或许从一开始,那五个人就并不是挑选出来的后备人才,他们是肩负着特殊使命混进来给这些“新兵蛋子”下马威的人,也或许他们真的死了,谁也不知道。

  卓阳说:“我们剩下的十一个人很快被带到了那座K岛上,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生死较量。”

  一面要克服荒岛求生的难度,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一面则要想尽办法在逃过他人追捕的同时,击败对手甚至击杀对手。陆蓥一猜测一开始的时候,那剩下的十一个人也未必就想着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尽管每天从事着可能致人性命的训练,格斗、射击、冷兵器的使用,但是这些士兵被教导的从来都是将拳头对向外人,而不是对向自己人。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提议达成和平对抗条例,即以五人一组的小分队形式行动,互相抢夺军牌,以一方的所有军牌都被对方抢走标志对抗完结,完结之后,另一方不得再采取任何行动,这样既可以保证选拔出了足够的人选,而另一方也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这是非常典型的部队内部对抗训练的方法。

  陆蓥一思索了片刻,却道:“十一个人去掉了十个,还多了一个,这个人的存在十分微妙。”他又继续想了一阵说,“除了一开始看似被枪毙掉的五人,我猜测你们当中应当还有一个负责引导事态的人,以避免类似协议的生效,十一这个数字绝不是无意间形成的。”

  卓阳点点头:“事后回想起来,是的。”

  那个自称比卓阳还要小上两个月的年轻士兵葛壮武,卓阳在离开K岛后再也没有遇上过他,然而在事后几年回想起来,他发现这个人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所有行动都自发穿成了一条线,他怀疑这个人也是某个秘密部队的一员,只是他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卓阳说:“在中途,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军牌里头有一纸命令,它告诉我,在岛上现存的十一个人中混入了来自国外的间谍,意图刺探我军的机密,这次逃杀令不过是一个测试,我需要找出那个人并将之格杀。”

  “恐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到了这样的命令,这……这太可怕了!”陆蓥一说,简直无法想象当时K岛上的场景。

  求生、对抗、抢夺军牌、格杀间谍,复杂的地形地貌,严苛的生存环境,挣扎在悬崖边缘的和平协议与合作关系,诡计与谎言横生,阴谋与阳谋并存,每个人都在艰难地选择,选择相信或怀疑,出击或防御,团体或个人,秩序或实力……每个人都可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现实却未必如此。这正是“潜龙”一名笼罩下的战士的最典型特征,负责执行那些不光彩的任务的这些人们,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需要终生独自行走在黑暗地带,活着的时候没有朋友亲人,死了以后也未必被人记得甚至承认,如果缺乏坚定的信仰,也许下一秒就会崩溃。

  陆蓥一也无法想象,如果他当时在K岛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是正统镖师世家出身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因循守旧的一群,恪守着忠勇仁义信的原则,身处这种环境,他的败北可能性十分之高,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太守规矩。

  陆蓥一看向卓阳,男人放下了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过他、透过房间的墙壁,在看很遥远的地方。陆蓥一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卓阳的过去,他不愿意提起的那些过去,他说:“阿阳……”

  卓阳伸出三个手指:“我啊,当时杀了三个人。”

  

    

    、第二十三章 新的出发

  

  陆蓥一说:“阿阳, 你……”

  卓阳却笑了笑,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陆蓥一笼共搞了那么两瓶酒, 自己的事情还没说, 现在一瓶几乎全进了卓阳的肚子了。陆蓥一担心卓阳, 但是看他面上却不像是醉了。是了,回忆那些令自己痛苦的事情的时候, 人是不容易醉的。陆蓥一因此更担心了。

  卓阳却说:“你担心我?你是不是以为当时在K岛被迫杀人的事情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和负担, 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他摇摇头,“没有。”

  陆蓥一吃惊地看向卓阳。

  卓阳说:“一点也没有。”他扳着指头数, “第一个人我怀疑是间谍, 在偷袭的时候直接折断了他的颈骨, 第二个人抢走了另一个人的军牌,打死了对方,接着来袭击我,被我按在海里溺死了, 第三个人求我放过他, 但是我在他的身上搜出了秘密情报的函件, 我打死了他,后来我才想,那份函件搞不好也是别人放在他身上的,因为他看到函件的时候十分惊讶。”

  陆蓥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卓阳的眼中滑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注视着陆蓥一喝下一杯酒。停了片刻, 才道:“我杀了三个人,并且可能是杀错了至少两个人,但我并不觉得难受,也没有心存愧疚。”他看向陆蓥一,“这就是弱肉强食,你懂吗,在森林里,每一只野兽都可能在下一刻被杀死,或许是天敌,或许是同类,死了只能证明你不够强,谁都不会有怨恨,大家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在我眼里看来,人也是动物,跟其他野兽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也就不会有内疚。因为这一点,S处的教官对我十分满意,他们说我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陆蓥一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阿阳,你是人,不是机器!”

  卓阳看着陆蓥一,目光一瞬间柔软了一下,继而又冷酷起来,他说:“你要是知道我在正式成为潜龙以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今晚似乎是抱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隐藏着的过去一桩一件地抖搂出来,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酒一杯接着一杯,人命一条接着一条,直到喝光了第二瓶酒,卓阳的脸上才泛起了醉意,他说:“很可惜,在那件事中,我伤得很重,虽然保住了手脚,通过复健恢复了行动能力甚至是格斗能力,但我的身手跟以前相比差了不少,S处的人通过评估,认为我不适合再从事潜龙的工作。”

  陆蓥一却在这近乎轻忽的描述中想象着那个三年前的卓阳,那时候他和秦伟锋的关系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当他在和平的国度安宁的城市里享受着居家生活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孤身潜入了真正的战争地带,并在一次空袭爆炸中几乎被炸了个粉碎,如果不是因为塌下的房梁屋顶恰好掩盖了他,这个人或许就不再存在了,而哪怕捡回了一条命,他也差一点点就要瘫痪了。

  无法想象,令人后怕!

  卓阳说:“后来我被偷偷带回了国内,并且通过光明正大的洗白,进入了腾龙工作,开始担任重要人物身边的保镖,然而,我只做了一年,就被清退出了队伍。”他重重放下酒杯,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陆蓥一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

  卓阳说:“在一次保护任务中,我差点干掉了一个孩子。有人冲过来,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可能是刺客,在战场上有很多这样的孩子,所以我根本没有多做思考就出手了。那个孩子才十五岁,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是我毁了他!”卓阳说,“国安的人给我做了心理评估,过去他们认为我是一台合格的杀人机器,现在,他们认为我是一只不受管束的危险的兽!他们本来打算把我杀死,后来在S处的斡旋下,才改为清退出队伍。”

  卓阳说:“现在还有人监视着我,我也要定期回去汇报,这是我能活下去的代价。”

  屋内的气氛沉重无比,陆蓥一想了很久,艰难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在那种战场呆了那么久已经养成了思维定式,再者,你为了保护Mr.Big的安全,必要时候出手是必然的。”他努力地表达着,虽然卓阳说得轻描淡写,并且一再强调自己是台机器,没有人类的感情,但是恰恰相反,陆蓥一觉得他其实很苦闷、很内疚,正是因此,这个男人才会默默无闻地接受监管,空有一身的本领却在一间老旧的旅馆干起了服务生的工作,如果不是芮文秀的邀请,他甚至都不愿意回到那个他少年时待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