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蓥一“嘿嘿”一笑说:“醉怕什么,我一不在外头,二……身边的男人是我自己的,我都不怕酒后乱性,难道你怕?”说着,勾起一对弯月牙眼去瞅卓阳,说不清的妩媚勾人。

  卓阳被他看得心跳快了数拍,勉强按捺下了冲动说:“趁着你没醉,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他顿了顿,放在桌上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数次后才道,“我以前跟你说我是因伤病从腾龙退下来,那是骗你的。”

  陆蓥一微微睁大了眼睛,确实是有点吃惊了,说:“那你?”

  卓阳说:“我是被清退出队伍的。事实上,尽管当初我是以抽调入腾龙的名义被上头选拔上去,但我是直到最近两年才进的腾龙。”

  “那你以前?”

  卓阳下定了决心,清楚地道:“我被选拔上去以后,真正进入的队伍,是潜龙。”

  “潜龙?”如果说,陆蓥一至少还知道腾龙是专门负责国家重要人物人身安全保护的一级警备组织就恰似过去封建王朝的御前侍卫,那么潜龙是什么他就完全没有听说过了。等等,潜龙……陆蓥一飞快地思索着,如果说明面上的护卫是腾龙,那么隐匿于暗处的潜龙则是……陆蓥一吃惊地道,“你是?”

  卓阳点点头:“潜龙,是专门负责消灭特殊目标的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战士,通俗点来说,是国家打造的杀人机器。”

  一瞬间,所有过去显得违和的迹象都变得如此明白清楚了。卓阳在海洋之心上无比娴熟的杀人技巧,对待少年恐怖分子的铁石心肠,在芮如海墓中强大的攻坚能力,在秦夫人出现的时候表现出的失控,难怪陆蓥一始终觉得卓阳作为一名出自专业保镖最顶尖队伍的领头人物总有哪里显得与他不同,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卓阳本不是一名守卫者,而是一名摧毁者!

  卓阳站起身来,谨慎地把门窗关紧,并又将四周摸排了一圈,确定并没有人会听到这段对话以后方才坐下身来。他劝陆蓥一不要喝酒,自己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同壮胆一般,一饮而尽。他说:“十年前,我从芮继明的队伍离开,被选拔进入名为腾龙实为潜龙的后备队伍之中,当时我和其他十一名战士一起被带到一个地方进行了特殊选拔,在这场选拔中,最后剩下的,连同我在内,只有五个人。我们五个人就是被誉为‘潜龙’的特殊杀人机器,经过严苛的培训后,不出意外,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将会被委派出去,为国家执行那些无法公之于明面的任务,直至死亡为止。”

  尽管现在各国表面上都在宣传大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共住地球村,但是谁都知道,国与国之间免不了明面上的正面交锋,更免不了隐没在暗处的无名之战。人口在膨胀,地球上的总体资源却是固定总额的,这个国家拿得多了,那个国家能分到的就少了,所以站在本国人民、本国族群的利益角度,也站在统治者维护自身统治的利益角度,“战争”永远不可能停止。冠冕堂皇的商业谈判是战争的一种,高精尖武器的竞争开发是战争的一种,情报信息的偷取传递是战争的一种,杀人,更是战争的一种。这些东西见不得光,也不是普通人愿意去接受的,所以只能由一些人背负起这沉重的枷锁,行走在黑暗地带。

  陆蓥一再次看向卓阳的时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感到了心疼。每一份职业都可能有心理创伤,见惯了犯罪者丑恶面目的一线刑警,总是在与死亡搏斗的医生护士,始终在听取他人负能量的心理咨询师……很多种职业都不可避免要受到职业心理创伤,但恐怕没有一份职业的心理创伤能够胜过潜龙。他们需要执行任务的对象不可能总是……或者该说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然而出于一些利益因素,却必须要消灭他们。那可能是明面上的慈善家、演员、科学家、教育家……不管在暗地里他们有什么身份,对于潜龙来说,他们只是出任务的目标。陆蓥一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选拔出卓阳的人的看法,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苗子,无父无母,没有牵挂,身体素质一流,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在山林之中与猛兽一起长大,他有一颗有别于人类的心。

  陆蓥一慢慢地捏起了拳头,他已经想到了那些人会对卓阳做的事,他们恐怕并不把卓阳当成一个人看待,芮继明花了多年时光把他由一只幼虎变为了一个人,而他们则要让他从一个人重新变回一头猛兽,一头凶残、嗜血的凶兽!

  

    

    、第二十二章 并不光明

  

  卓阳说:“芮继明曾经说过, 大概是因为我从小脱离正常人类社会, 遵循弱肉强食的野兽生活体系的缘故,就算经过了他的教养, 我的脑子里仍有一部分与人的构造是不同的。”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这里, 有一头兽。”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不是这样的……”

  卓阳却摆摆手,示意陆蓥一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一般地晃动, 清澈的酒液因为玻璃切面的折射,显得颇是晶莹璀璨。他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觉得,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已经回归人类社会七八年了, 在部队里我学会了怎样当一名合格的士兵, 在文秀姐的帮忙下,我觉得我也能比较像一个十多岁的普通少年了,但是,在潜龙部队的那次选拔上, 我就发现, 这些全部都没用。”卓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看着酒杯似是在出神,他说,“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是潜龙的选拔,仍然以为是腾龙的选拔,我们被选出来的人将要执行的任务是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在卓阳的叙述中, 时间被拉回到了十一年之前。

  十一年前,就在百里旬离开部队后的第二年,年仅十八岁的卓阳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里接到了一份通知,兹定于2005年4月15日于K省武警总队举办精英人才选拔比赛,请镇宁县第四武警边防部队一等兵卓阳同志即日赶赴参加。

  因为部队里隔三差五经常会搞些比武练兵的赛事,所以当时卓阳自己都没有把这个太当回事,他以为这就跟以前的一些市级、省级比赛一样,去了、参加了、拼搏了、得奖或是不得奖,然后回来,他以为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却没想到这一去就离开了镇宁县整整十年,而他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步上了一条危机重重、不可预测的道路。如果现在问他,你回过头去看,恨不恨将你送上去的芮继明,卓阳还是答不出来。虽然没有芮继明就没有他后来过的那些非人的日子,但是没有这件事,他或许也就永远无法直面自己的缺陷,并且也遇不到陆蓥一。

  卓阳还记得,芮继明当天难得把他总是不正经穿的军装穿好了,一板一眼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然后将那份通知亲手交给他,当时他说:“是龙是蛟,也该到了上天验验的时候了。”但是等卓阳接下了那份通知,他就一下子又没了正形,重新瘫回自己的老破藤椅里,翘着一条腿,在阳光里咿咿呀呀地边喝酒边唱戏,“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在芮继明荒腔走板的唱戏声中,卓阳离开了他在镇宁县的“家”,独自来到了K省武警总队,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武警部队、解放军部队选送出来的尖子兵共67名。C国的军种之中,关于武警更厉害还是陆军部队更厉害之类的民间比较甚至是部队内部的比较常有之,但是这一次精英人才选拔赛却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铡刀,将这场比赛提升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等级之上。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是一板一眼地进行着诸如负重野外奔袭、武装泅渡、射击、散打、综合技战术等常规比武项目,唯一觉得不是很符合常规的是,本次比赛的标准要比以往高出许多。拿武装奔袭而言,一般部队的训练考核指标是5公里负重15公斤,及格线26分钟,而在这场比赛中,每个人都必须负重24公斤,奔袭10公里,及格线却仅为60分钟,并且道路情况极其复杂。在这样一轮一轮的高出指标的常规赛事下,不停有人倒下和退出,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倒下的人都会马上被请出比赛场地,不许再回来,甚至连收拾行李都不被允许。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人影远去,等到所有常规项目都比完以后,最终剩下的人数是16人。

  这十六名尖子兵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豪,因为经过最后一轮淘汰赛后,他们已经被告知本次比赛并不是单纯的技术练兵,而是一场特殊部队腾龙的人才选拔赛,只要他们能够通过后续的比赛,那么他们将会被从地方直接抽调至中央,在这个国家最核心的部位、最核心的人物周围担当重要角色。对于一名士兵而言,这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六名士兵意气风发,他们排成两行,准备接受进一步的考验,卓阳当时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有一名来自H省的下等兵比他年轻两个月。当时,这些士兵们大多已经在漫长又艰苦的比赛中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谊,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而当他们屏住呼吸等到考官下达的下一份指令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人太多了,还要去掉一半。”考官冷冷地说,“你们每个人身上现在都有一块军牌,接下去,你们将会被带到一座无名荒岛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够保证自己的军牌不丢并且抢到别人身上至少一块军牌的人就能留下。另外,军牌中藏有小型炸弹,只有检测到活人体征才不会爆炸,换言之,军牌不可离身。”

  荒岛求生不是问题,抢夺别人身上的军牌也不是问题。军牌里安了炸弹……已经有一些问题了,更大的问题在于,光是如此,为什么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阳:“大逃杀?”

  卓阳点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这种类似于打短平快战争的测试项目而言未免显得太不自然,比如有人在考试一开始就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别人的军牌,那么他就必须在接下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停躲避来自他人包括被夺走军牌者的追杀,由于其持有多块军牌的信息暴露,此人的负担也会远大于未持有军牌者或是仅持有自身军牌者的负担。也许一个人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勉强逃过了各方的攻击,但却因为这种过度劳累在最后关口被人夺去了所有军牌,那未免输得太过冤枉。但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失去了军牌的人再没有能力抢回他的军牌的,那就是彻底废除这个人的战斗力甚至是生命!

  当明白过来考官刚才的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两名年轻士兵彼此互看了一眼,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报告长官,我认为这种选拔方式有悖法律,并且毫无意义。”

  另一人也道:“我同意,虽然服从是士兵的天职,但是这道命令从根本上就侵犯了人权。”

  考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不愿意接受接下去的比赛的可以主动退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刚才那两人,陆续又有三人站了出来。考官依次看了他们一番,说:“很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五人齐齐行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们陆续迈出了当时的考场,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几乎是在大门关闭的同时,门里的人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数声枪响,刚刚走出去的人们发出悲鸣,零星传来了拳肉相击的格斗声,但是马上被冲锋丨枪的声音所掩盖,伴随着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一切很快归于寂静。然后那名考官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笔,慢而有力地划去了五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