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76章 “记得还有我在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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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沅不是脑袋发热就冲出门的人,离开乔府时,她特意带了几个火折子。

  进了矿洞后,她很快点燃火折子照明。

  她胆子很大,心也细,但是对矿坑构造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甬道内的分叉路通往的是副道,在第一个分叉路口就不知该往哪边走了。

  思考了一会儿,她捡了一块石头,放在右边的地上,然后朝右侧的通路走去。

  矿坑内道路纷乱,火折子能提供的光线又很有限,要是方向感不好的人,走不了多久就要绕晕了。

  乔沅刚开始还能用石子做记录,后来走得七拐十八弯的,加上甬道内空气越来越差,她也顾不上做什么记录了,干脆每次都走右边的通路。

  误打误撞之下,她从副道一路长驱直入,不多时便即将走到矿洞尽头。

  这时候,乔沅也出现了呼吸不畅的状况,手里的火折子也只剩下一个,若是再不折返,她可能就走不出去了。

  乔沅扶着岩壁喘了几口气,正犹豫着是否要放弃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乔沅听了几句,惊喜地发现,说话人正是辛良遥!

  她激动地往前急急走了几步,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分叉口,通过短短的岔路,她见到辛良遥正背对着她,站在另一侧的甬道内。

  见到辛良遥无事,乔沅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了,她提起裙摆刚要走过去,就听到了莫迟的话:“你是土生土长的焉弥贵族,是处邪朱闻的家臣!”

  起初乔沅没太听懂,焉弥贵族?处邪朱闻?什么意思?

  乔沅当然知道焉弥,她就和全大承的百姓一样,非常清楚两国之间的世代交战。

  她当然也听过处邪朱闻的名字,哪怕是三岁小孩都听过这个摄政王的名字,大人们在乔沅小时候就会拿处邪朱闻来吓她,恐吓她如果不听话,就会被他抓走吃掉。

  虽然乔沅长大后知道,这些都是大人编出来吓小孩的话,可她也确确实实听闻了许多处邪朱闻犯下的暴行。

  这位摄政王翻脸无情、杀人如麻,对焉弥人都心狠手辣,残暴无情,更不要说对战场上的大承将士了。

  乔沅不明白的是,这两个词怎么会和辛良遥扯上关系?

  莫大人肯定是弄错了吧?辛良遥那么温柔,怎么会是焉弥人?

  就在她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之际,前方传来了辛良遥的声音,他很直接地承认了。

  当“我们整个家族都是朱闻大人的家臣”这句话,传到乔沅耳朵里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押镖起家的馥州富商么?不是那个会攀上墙头让我节哀,会连夜给我偷送点心,会带着聘礼说要娶我的辛良遥么?

  混沌、愕然、无措、悲伤,各种情绪在乔沅心头泛滥。

  她好像应该生气,又或者掉几滴眼泪,可她却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混乱万分的时刻,前方似乎传来兵戈相击之声。

  乔沅立刻抬头望去,只见莫迟正持刀向前,直刺辛良遥咽喉。

  而辛良遥飞速抽出腰间长剑,使出了一个寻常人绝对使不出的剑招,果决而迅疾地接了莫迟一招。

  他的身手十分敏捷,可无论再敏捷也并不会是莫迟的对手。

  这点他心知肚明,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乌石兰呢?

  就在莫迟即将挥刀砍向他脖颈时,辛良遥从袖中取出了一管火药,抬臂横在身前。

  “莫大人!”辛良遥厉声道:“此管黑火是我特制的,一旦从中间掰开,立刻就会爆炸!这管火药可比刚才放在地上那个凶猛多了,要是爆炸,整个矿洞都能被炸毁,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为妙!”

  莫迟蓦然收势,猛地抬手,将已经划破辛良遥鬓发的长刀收了回来。

  “你以为一管火药就能救你的命?”莫迟的声音泛着森森冷意。

  “当然不能。”辛良遥说:“我虽未与你交过手,却也听说过乌石兰的鼎鼎大名,就算再来十个我,也不足以与你相抗。”

  他笑了笑,笑容里还有几分诚恳:“所以我让人在整座矿道都布满了炸药,只要我手里的这管黑火一炸,遍布矿洞的火药就会接二连三地爆炸。到时候就算有声名赫赫的乌石兰在场,又有什么用呢?”

  杜昙昼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把莫迟护在身后:“辛公子……哦,不对,该改称为辛良公子了,你不远万里来到馥州,就是为了给焉弥输送盐铁?”

  “不错。”辛良遥答得很痛快:“八年前,我在焉弥都城得到消息,说你们大承的馥州开挖出了一座矿山。馥州原本就产盐,如今又有了铁矿,可谓是一方盐铁俱全的宝地。”

  辛良一脉,是焉弥的建造世家,焉弥王庭牙帐和皇室陵寝,都是由辛良遥的祖辈设计建筑的。

  得知馥州出产盐铁后,处邪朱闻召来了辛良遥,彼时他是辛良家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人才。

  处邪朱闻命他想办法进入馥州,将当地的盐铁偷运回焉弥。

  盐铁两物,向来是焉弥最短缺的资源。

  那时辛良遥只有十八岁,身怀一腔为处邪氏效忠的热血,接到命令后,他假装成西域胡商,通过柘山关一路南下,来到馥州。

  进入馥州后,他隐藏身份暗中调查,最后决定从两条路开始下手。

  一方面,将盐铁弄到手后,他需要送回焉弥,于是他开了一间镖局,以押镖作为明面上的生意。

  另一方面,因为馥州所产的盐铁最终都要通过官船经临淳湖送往缙京,他决定从湖上的水路开始下手。

  他最开始的计划,是扶持湖上势力最大的水匪,帮助他们去抢盐铁,继而从中获得资源。

  但没过多久,他就听说大承皇帝要把亲舅舅乔和昶派来馥州。

  辛良遥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我让水匪去抢乔和昶的船,让他亲身感受到湖上匪患的猖獗,我料定他贵为皇亲国戚,不会与这些匪贼拼死一搏,一定会另选折中的方式平息匪患。”

  一切如辛良遥所料,乔和昶在见识到水匪的猖狂后,果然心生畏惧,最终选择主动将官盐送上门求和。

  此举正中辛良遥下怀,他看出乔和昶只求平安富贵的心思,于是又以镖局老板的身份,向他提出为他押送铁矿。

  那时辛良遥已经凭借高超的经商手段,成了馥州最有钱的商人。

  乔和昶知晓他的名声,对他毫不设防,几乎是当场就答应下来。

  如此,在精密地把握了所有人的心理后,辛良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了馥州的盐铁。

  因为精通建造,他在接触到川县铁矿后,又持续不断地为匪寨输送铁矿、制造机关,最后才建成了那座杜昙昼和莫迟见到的,布满杀人机杼的岛上城堡。

  可是盐铁的质量下降,总有一天会被缙京城的皇帝发现。

  几个月前,当辛良遥得知刺史冉遥在过年前被召入京中时,他心里就有了隐隐的预感——皇帝可能要派人严查馥州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也为了隐藏实力继续在馥州发展,思考多时的辛良遥如蜥蜴断尾般,决定将水匪和乔和昶暴露出去,以保全自身。

  杜昙昼问:“所以,你当时以乔沅失踪为由,让我追查她的行踪,就是为了将我引入匪寨?乔沅是你派人抓的?”

  原本成竹在胸、娓娓道来的辛良遥,此时却突然一恍神,随后道:“不,乔沅的事只是意外,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她失踪了。我和水匪几乎都是单向联络,匪寨内发生的事,很多时候我也是事后才知情。”

  杜昙昼沉吟道:“但当你听说乔沅可能被掳进匪寨后,你决定将计就计,让我和莫迟深入匪寨调查,查出水匪和乔和昶的关系,对么?”

  辛良遥点点头:“没错。”

  之后的事情都顺利地按照他的构想进行了下去,本来杜昙昼即便对他起疑,也无从着手探查——直到时方砚在匪寨暗层发现了那箱铁矿石。

  “你故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又吸引我们来川县,究竟有什么目的?”杜昙昼疑惑道:“如果不是刻意泄露线索,原本是你可以独善其身的。”

  辛良遥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站不动了似的,往后不自主地退了半步,地上的砂石都被踩出咯吱声。

  等背都靠到身后的山壁上了,辛良遥忽然抬头说:“杜大人,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么?”

  一句话尚未说完,辛良遥忽然猛地向后一撤,身形立刻有大半钻进了背后的阴影中。

  莫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方才那条通往副道的岔路,被爆炸震落的石块挡住了。

  原本打算从那里逃脱的辛良遥,不得不绕过他和杜昙昼,前往前方的岔路逃生。

  为了给自己准备充足的逃跑机会,辛良遥看似是在和杜昙昼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则一直在暗中悄悄靠近那条岔路。

  就连刚才他掏出那管黑火,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眼下他背后就是通往副道的岔路,他无需再同二人周旋,当然拔腿就要跑。

  一切的思考在莫迟脑中不过转瞬即逝,当辛良遥刚刚后退至岔路内,他和他的刀就已逼近辛良遥身前。

  辛良遥仿佛毫无准备,面对莫迟连挡刀的动作都没有。

  莫迟立刻怀疑有诈,当即调转刀锋,从下往上直插向他咽喉。

  辛良遥眼中忽然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莫迟一怔,刀锋登时一偏,擦着他侧脸而过。

  辛良遥低声喃道:“侍卫长大人,朱闻大人要杀的人可不是你。”

  莫迟脸色剧变。

  辛良遥猛地掰开手中的黑火管,用力朝杜昙昼扔去。

  “不要!”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辛良遥回头望去,愕然地看见乔沅站在副道内,一脸惊惧地朝他伸出手,妄图阻止他的动作。

  而莫迟早在火药管脱手的一刹那,整个人飞身而出,长刀遽然往前一探,顶着管身往上一抛。

  火药管不再冲向杜昙昼,反而朝莫迟迎面掉落。

  “莫迟——!”杜昙昼沙哑的怒吼回荡在甬道内,震得石缝里的砂石都在微微震颤。

  莫迟徒手一把攥住火药管,决然地往身后的岔路内狠狠扔去。

  他听到了女子的惊呼,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那是乔沅的声音。

  但就像在匪寨,匪首用辛良遥和乔沅威胁他就范时那样,莫迟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对他来说,唯一需要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

  杜昙昼啪地钳住他的手腕,踩着遍地的碎石往后急急退了数步,就势向后一摔,将莫迟从头到尾护在身下。

  轰!!!

  巨大的爆裂声与滚烫的热气同时暴起,泥土石块如同倾盆大雨一样重重落下,少数几块砸到莫迟身上,都带来疼痛和灼烧般的热意。

  而其余大部分的碎石都砸落在杜昙昼的背上。

  杜昙昼手臂撑在他脸侧,牢牢抱着他的脑袋,头就抵在他脸侧的石头地上。

  莫迟立刻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护在了杜昙昼脑后。

  更多的石块砸在杜昙昼后背,发出沉重的闷响。

  眼见杜昙昼的唇边溢出血痕,莫迟陡然发力想要翻身将他护在身下。

  可杜昙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无论莫迟如何使劲,压着他的手就是纹丝不动。

  莫迟又惊又怒,耳朵因为爆炸轰鸣不已,喊出来的怒吼大得都能把死人叫醒:“你这样会被砸死的!”

  硫磺混合着硝石,粉末如烟雾般腾起,岔路内燃着熊熊火焰,热浪带着气流狂潮*涌而出,甬道内顿时变得灼热不堪。

  整座山体都在震动,纷乱滚落的砂石如暴雨倾注,矿洞仿佛随时都能坍塌。

  在如末日一样混乱危急的险境中,杜昙昼居然听清了莫迟的怒号。

  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丝,放到眼前看了一下,闷咳了几声,对莫迟揶揄笑道:“不过出了这么点血,就把你吓到了?你这个夜不收怕是徒有虚名吧。”

  莫迟听不清他的话,只看得到他的嘴唇在一开一合,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黑发垂在莫迟脸侧颈间。

  在这一方用身体为莫迟打造的安全空间里,强大自持,即便被石块砸伤也甘之如饴。

  巨大的轰鸣随着时间渐渐停息,山体的震动慢慢减弱,直至完全平息。

  碎石不再掉落,唯有硫磺与硝石扬起的粉末还在空中飘飘荡荡。

  杜昙昼手上稍一泄力,莫迟就推着他肩膀坐了起来。

  杜昙昼背上的石块噼里啪啦往下掉,莫迟火急火燎地去摸他的背。

  杜昙昼含笑望着他,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背上重重地来回抚摸。

  “骨头没断,也没有出血!”莫迟把杜昙昼的背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倒提着眉毛警告道:“下次不要再做事,难道我保护不了自己吗?!”

  杜昙昼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拉过身前:“可以了,我没事,反倒是你摸我摸得比石头打在我身上还要疼。”

  刚说完,又止不住猛咳了起来。

  “杜昙昼!”莫迟扑到他身上,连连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不是说没事吗?!”

  杜昙昼摆摆手,让莫迟赶紧停下,他虽然没被石块砸出什么好歹,可莫迟要是再这么用力地拍他,他只怕真的要疼厥过去了。

  “我……咳咳!真的没事……”他好不容易止住呛咳:“……不是石头的问题,是我吸进了不少硫磺,嗓子太干了。”

  一抬头,迎上了莫迟担忧的目光。

  刚才的场面太混乱了,莫迟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发丝还被他吃到了嘴里。

  杜昙昼抬手,将粘在他嘴边的头发捋走,一动胳膊,后背就传来一阵钝痛。

  小部分疼痛是源于碎石砸落,大部分是刚才被着急的莫迟拍出来的。

  杜昙昼哭笑不得地问:“真的没有人说过你手劲很大吗?”

  “我手劲要是不够大的话,我们俩方才就被火药炸死了。”莫迟定定地望着他,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后怕。

  杜昙昼忍着疼,回头看向身后。

  被莫迟扔进火药的岔路,已经完全被炸塌了。

  倒塌的岩壁不仅把岔路完全堵死,就连他们二人所在的主甬道,也被崩落的大石头堵住了大半。

  莫迟从地上站起来,耳鸣还在持续不断,头也懵得发晕。

  这点不适还不足以削弱他的战力,他抓住杜昙昼的手,想把他拽起来。

  杜昙昼却反手握住他,没有借着他的力起身,而是坐在地上仰头问:“刚才辛良遥和你说了什么?”

  莫迟一怔:“没什么。”

  杜昙昼不肯起来:“他要是什么都没说,你那一刀根本不会刺偏。而且,我明明看到他嘴巴动了。”

  “……”莫迟再一次感叹,这人观察力未免太过精准:“他说他是处邪朱闻派来杀我的。”

  “不对。”杜昙昼摇摇头:“辛良遥刚才分明是借故把你从我身边引开,然后将火药扔向了我。”

  见莫迟没反驳,杜昙昼停顿片刻,说:“辛良遥是来杀我的,他把我们引来铁矿,目的是替处邪朱闻杀掉我,对么?”

  莫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拽起来:“管他处邪朱闻要杀谁!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休想从我手里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杜昙昼被他拽得站起来后都刹不住车,身体陡然往前一扑,正好将他抱了个满怀。

  这回没等杜昙昼开口,莫迟抢先一步,学着他的样子调侃他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侍郎大人就算再喜欢我,也不用这么心急吧。”

  杜昙昼也不说话,放在他身后的手慢慢收紧。

  莫迟半天等不到他出声,侧头瞥了他一眼,却见杜昙昼沉沉地注视着他,眼底溢出意味不明的深意。

  “原来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杜昙昼嗓音沙哑,尾音轻颤:“记住你这句话,下次再想要以命相博时,别忘了还有我在喜欢你。”

  莫迟呼吸一滞。

  杜昙昼用力收拢放在他腰间的双臂,沉重的呼吸起伏在他耳边。

  当莫迟徒手抓住那根火药管时,他不会知道,杜昙昼心中那股即将要失去他的绝望有多强烈。

  “知道了……”须臾后,莫迟闷闷地应了一声。

  杜昙昼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按:“这才乖。”

  “走吧。”莫迟没有再看他,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朝外走:“这里的石头还要搬走一些才能出去吧。”

  莫迟扎的简易火把,居然到现在还躺在地上没有熄灭,只是杜昙昼的手帕烧得就剩下一点,能照亮的时间也不多了。

  二人加快速度,清走了部分堵塞了甬道的石块,腾出了一点空间,脚踩上碎石堆,从崩塌的道路上方钻了出去。

  能够通行而过的地方很窄,莫迟挤过缝隙时,感觉腰带被石头勾住了。

  他用力一挣,腰间的阻力顿时一松,让他顺利地穿过了石堆。

  杜昙昼也钻过来后,没有见到辛良遥的身影,警惕地对莫迟说:“辛良遥早就在矿洞里做了准备,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地被火药炸死,小心他还有后招。”

  “当然。”莫迟握紧刀柄:“你以为我会让处邪朱闻的家臣活着离开么?”

  他显然把刚才对杜昙昼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满脸都写着要和辛良遥拼命的杀意。

  杜昙昼默默叹了口气,抬起手,想在莫迟脑袋瓜上弹一下。

  可最后他那只洁白修长的手,却只是轻轻落到了莫迟发间,替他拈去了一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