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74章 “在你偷偷把我的手帕藏起来的时候。”

  =====================================================

  玉堂楼里,乔沅正在柔真的陪同下,坐于三层的雅间内。

  对面的辛良遥为她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她尝尝。

  乔沅笑道:“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了,我说你这么着急叫我过来干什么,原来只是为了让我替你尝酒。”

  辛良遥笑眯眯地看着她:“店里新酿的酒,哪一坛不是先给你品过,你要是说味道不佳,我根本就不会拿到店里头卖。”

  乔沅故意说:“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品酒娘,怎么你店里卖酒的钱也没多给我一分?”

  “何止是卖酒的钱。”辛良遥语带笑意:“以后我辛家的钱都是你的,以后你管账可别嫌累。”

  乔沅有些感慨:“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你……是真的要和我成亲了?”

  “怎么?”辛良遥眼睛一瞪:“你想反悔?我告诉你,现在可来不及了!你聘礼已收,聘书已接,断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乔沅揶揄道:“你说,你是不是当初见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了?”

  辛良遥马上变得十分严肃:“莫要乱说!那时候你才十岁吧?我就是再混账,也不可能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非分之想吧!”

  “十一了。”乔沅纠正他:“那年我十一岁,刚来馥州,我亲娘因为体弱加上水土不服,来此地没过几个月就病逝了。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她的头七刚过,你听闻了她的死讯,见到我还问我为什么不哭来着。”

  乔沅亲娘的葬礼办得十分草率,头七那天,十一岁的乔沅蹲在院中,挖了个土坑,偷偷给她烧纸,正好被翻过墙头的辛良遥逮个正着。

  乔沅问他是不是偷东西的贼,他问乔沅是不是在向别人下咒。

  后来乔沅才知道,辛良遥管家的女儿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墙头,他爬上来是为了给她取下来。

  而辛良遥也知道了乔沅母亲的死。

  那时他还感叹,乔沅亲娘明明也是国舅府的妾室,病故了以后,府中连表示哀悼的白幡都没挂。

  那时辛良遥也才二十岁,见乔沅一滴眼泪都没流,他大喇喇地问人家怎么不哭。

  十一岁的乔沅毫无波澜地回他:“掉几滴眼泪就能把我娘哭回来么?亏你还是大人,这都不懂。”

  辛良遥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找到毽子,往地下一丢,就准备回去。

  末了还没忘了对她说一句:“那什么……你节哀吧。”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两人,现在即将做夫妻了。

  乔沅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嗯!好喝!这是什么酒?”

  辛良遥难掩得意之色:“这是我去年用谷雨那天的雨水酿的酒,就等着在婚礼上招待宾客用了。谁知宾客还没喝着,倒给你这个新娘子先尝了。”

  乔沅惊讶地问:“你那时候就想着要成亲了?”

  辛良遥一脸正直:“不行么?还是说那时候你不喜欢我?”

  乔沅杏眼圆睁:“谁喜欢你了?!”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嘀咕道:“……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辛良遥笑出了声:“没有没有,一点都不明显,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否则我去求亲那天,你的爹娘就不会那么吃惊了。”

  乔沅有点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辛良遥也不说话,只用那双写满爱意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乔沅。

  柔真不小心看他的目光,都觉得很让人脸红,赶紧转过头来。

  想到自家小姐还没过门,就能得到未来夫君如此爱重,她又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一杯酒刚喝完,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辛良遥抬头道:“进。”

  进来的人似乎是他的手下,那人附到辛良遥耳侧悄声说了几句话,辛良遥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抱歉。”手下走后,他带着歉意对乔沅说:“生意上有点事要去处理,你先回府吧,我送你下楼。”

  乔沅关心地问:“天都黑了这么久了,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连夜去处理?”

  辛良遥停顿片刻,向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果是别人,我随便搪塞几句就过去了,可是我说过,我不会对你说谎。”

  他想了想,对乔沅道:“我之前跟你提过,你父亲负责开采的川县铁矿,距离上船的码头有一段山路要走,他担心路上会遇到歹人劫掠,便雇佣了我的镖师替他押送矿石。”

  乔沅说对。

  “铁矿出了点事,我不得不连夜赶到川县去处理,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状况。”辛良遥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不会耽误我们的婚期的,乔娘子不必如此心急。”

  乔沅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辛良遥顺势握住她的指尖:“你就在府里安心待着,等着我用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目送乔沅乘坐的马车驶过街角,辛良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手下在一旁说:“小人随您同去吧。”

  “不必。”辛良遥眼底有杀意一晃而过:“此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放好了吧?”

  “您放心,一切全都按照您的要求布置,绝对没有半点差池。”

  辛良遥没有再开口,他跨上手下为他备好的马,带着腰间的长刀,纵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杜昙昼和莫迟赶到了临淳湖上离川县最近的码头。

  “这里就是铁矿石运上官船的地方,也是水匪和神秘人交接官盐的场所。”

  时值半夜,码头上空无一物,只有几艘货船拴在岸边,随着湖水起伏不停。

  杜昙昼继续说:“如果中途要做手脚,最有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应当就在矿洞到码头的山路上。”

  两人拨转马头,以码头为起点,向川县铁矿赶去。

  在路途的前大半程,沿途所经都是正常的山地。

  这条路是专门为了运铁矿而修建,道路十分开阔,虽然是在夜间,因有月光照耀,照样能看清路况。

  二人骑马经过了十几里地,一直到快进入川县地界了,都没发现沿途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地。

  杜昙昼不禁叹道:“不管路上做手脚的人是谁,此人做事都十分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不一定吧。”莫迟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一座低矮山包:“那里有个山洞,看上去不像是矿洞。”

  杜昙昼顺着他的视线极目望去,右前方的山体间,隐约能见到一个洞穴。

  洞口是个很规则的圆形,不似是自然形成的。

  而洞外并无人看守,也没有堆放开采用的工具,确实如莫迟所言,不像是矿洞。

  “走,过去看看。”

  洞外的地面平平整整空无一物,唯有两道深深的沟壑能证明,这里时常有马车进入。

  与洞外的空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洞内的凌乱。

  莫迟往前走了不过十几步,脚就踢到了硬物。

  杜昙昼点燃火折子往四周一照,才发现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石块。

  莫迟问:“这些都是从山洞里挖出来的石头?要这么多碎石做什么?”

  杜昙昼蹲下身,挨个捡起石块细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这些不是普通石头,里面还混杂了铁矿石!”

  不了解采矿的人可能不知道,矿工从洞坑里开凿出的铁矿石,看上去与寻常石块其实毫无差别。

  这些铁矿石运到缙京后,工部会交由专门负责冶炼的部门,经过特殊工序的处理后,才能从石头里分离出有用的铁。

  单单从外观上看,除非是非常了解矿石的工匠,否则一般人是很难从一堆石头里辨认出铁矿石的。

  而这座山洞遍地的碎石堆,就是将铁矿石和普通石块掺杂在了一起。

  杜昙昼想起不久前,工部尚书曾经随口提到的一件事。

  “你知道么?出京前,工部尚书曾禀奏陛下,说馥州这些年运来的铁矿质量越来越差,矿石里混杂的无用石块一次比一次多。不过工部尚书也提到,说但凡经过多年开采的铁矿,到后期都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看向同样蹲在身边的莫迟:“那时我和陛下都认为,这是川县铁矿即将被挖完的迹象,陛下还命令工部加快速度寻找新的矿山。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此举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跟乔和昶在官盐里掺湖沙一样,若有人真想暗中运出部分铁矿,又不被朝廷发现,就可以在矿石中混入石头。

  这样一来,不仅总的重量能对上开采量,即便被工部官员发现,也能以矿洞资源枯竭为理由,掩盖过去。

  “开采量……”想到这里,杜昙昼突然记起什么:“不久前,矿洞塌方时,我曾看过矿志,那时我就发现,总的开挖量好像比矿志所载要多上一些。现在看来,是有人暗中偷挖矿石的缘故!”

  莫迟指了指山洞深处:“前方有风吹来,应该和某处是相连通的,以此地和矿山的距离来看,说不定连通的就是川县矿洞。”

  杜昙昼摸了摸胸口:“火折子只剩下三个,恐怕不够用。”

  莫迟在周围搜寻了一番,被他找到了一根曲里拐弯的木棍,他又从怀里掏出手帕,缠在木棍顶端,一根简易火把就做好了。

  “这样烧也不知能坚持多久,照理说应该再抹些松油,凑活用吧。”

  杜昙昼一脸惊奇。

  莫迟:“怎么?扎火把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不会?”

  “不是。”杜昙昼喉咙里露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我是在想,你居然会用手帕了。”

  莫迟指了指手帕的一角,杜昙昼凑近一看,上面分明绣了个“杜”字。

  “这是你的手帕,你今天落在床头,我就顺手捡了,正好派上用场。”

  火折子微弱的光线里,杜昙昼眼底浮起一抹暗色,他突然扳过莫迟的肩膀,和他接了一个带着灰尘和金属气味的吻。

  莫迟虽然吃惊,却没有推开他。

  杜昙昼用眼尾余光可以看到,他手都下意识地举起来了,只需要用力推出一掌就能把杜昙昼推开。

  但最后,这个久经沙场的夜不收,仅仅是把手放在了他肩头。

  杜昙昼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莫迟搭在他肩膀的手立刻攥紧了他的衣服。

  一吻结束,杜昙昼把嘴唇滑到他眼皮上,哑声说:“剩下的先欠着,出去以后再说。”

  莫迟后退一些,湿润的眼睛凝视着他,低声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了?”

  杜昙昼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梁:“在你偷偷把我的手帕藏起来的时候。”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迟睫羽微颤,要是问他,他肯定会说是被风吹的。

  杜昙昼但笑不语,他抬起手,用火折子残存的火焰,将莫迟做的简易火把点燃。

  手帕被烧着后,洞里顿时亮了许多,杜昙昼从莫迟手里拿过火把,带着他往山洞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地上的碎石就越多,到后来几乎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

  两人一脚深一脚浅,互相搀扶着往前。

  山洞不见天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两人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狭窄的甬道骤然开阔起来,地面上也不再有碎石,取而代之的是纵横的车轮痕迹。

  车痕两侧,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铁矿石碎屑。

  “到矿洞了。”杜昙昼的语气有着不加掩饰的严肃:“里面果然是通的。”

  乔沅早就回到府中,正坐在房里,对着镜子摘发簪和耳环。

  她的打扮依旧很朴素,还是穿着一身旧衣,头上也只插了根最普通的银簪,完全没有因为收了辛良遥丰厚的聘礼而得意忘形,还是那个低调谨慎的乔家庶女。

  柔真打了水来,准备服侍她洗漱,她却心不在焉,差点把刚摘下的耳环放进水盆里。

  柔真连忙拦住她的动作:“沅娘怎么了?”

  乔沅一愣,猛地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就是在想——”

  柔真打趣道:“在想辛公子对不对?现在倒是想得紧,过不了几天就要嫁了,到时候沅娘就得天天对着他,可别嫌烦。”

  乔沅笑起来有点羞涩,却难掩眼眉间的忧色:“不是,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川县铁矿。”

  “铁矿?”

  “前段时间铁矿不是塌方了吗?辛良遥大半夜被叫走,会不会是铁矿又塌了?那万一他刚好赶上——”

  柔真慌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可不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乔沅推开她的手,眉心微蹙道:“不是我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的,我听父亲说,上次矿洞就是在大半夜塌的,那时正好矿工都在外面休息,才没有造成伤亡。如今辛良遥刚好是在夜半赶去,我一听他说要去矿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柔真宽慰道:“沅娘快要出嫁,心中难免紧张,许是想得太多了吧。”

  乔沅摇摇头:“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我亲娘去世前的那段时间。那时我坐在来馥州的船上,心里头就忐忑不安,即便是遇到水匪后,那股忧心忡忡的感觉也没有消减。直到我娘病逝,那种情绪才慢慢消退。”

  她缓了缓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行,我要是留在房中,必定坐立难安地睡不着觉。我要到川县铁矿走一趟,亲眼看到辛良遥无事,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