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73章 他不要钱,只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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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帮时方砚将晕过去的摊主送到州府后,很快就离去了。

  而摊主也从杜昙昼的那一掌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刚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是方言的一声令下中,被州府的侍卫捆了起来。

  杜昙昼和冉遥分开提审二人,两个人只经过几轮审问,就全都招了。

  伍睿霖承认,他和父亲伍铖就是替水匪分销官盐的人,早在乔和昶来馥州前,伍铖就在做这门生意了。

  至此,以乔和昶、匪首和伍铖串起的,一条集产出、运输、销售为一体的贩盐路线,总算是全部水落石出。

  官盐的问题看似是解决了,可隐藏在背后的铁矿石一事,好像更为棘手。

  唯一可疑的辛良遥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可疑之举。

  就在杜昙昼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时候,时方砚带来了新的消息:“大人,下官觉得那活下来的四个护船官,也许和辛良遥有关系。”

  时方砚将在黑市外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杜昙昼听。

  “那四人不过刚被赶出军营,就被辛良遥收为了镖师。下官以为,这位辛老板对州府的一切变化,都了解得太快也太清楚了,很难不让人起疑。”

  杜昙昼回忆道:“我记得冉遥曾经说过,为了保证行船消息不走漏,护送官盐的官兵五年来没有变过,那这四人也是五年前就加入护船兵的队伍了?”

  时方砚找来了护船军名册,连翻了几十页后,终于找到了人员变动之处。

  “有了!一年以前,为了增补人数,特意新增了几名官兵!一、二——刚好新加了四个人!”

  时方砚急急翻动造册,一页一页找过去:“都对得上!这四人就是那活下来的四名官兵!”

  莫迟突然问:“水匪抢盐那夜,你说你赶到官船边时,这四人正好就在船尾,而且都没有穿甲胄。”

  时方砚说是。

  莫迟思索道:“按照常理,大家都会以为他们四人是在后舱休息,所以才会刚好出现在船尾,并且卸掉了甲胄。”

  他的眼神蓦地一利:“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知道水匪此次前来就是要杀人,故而早早就脱掉了厚重的铠甲,等候在船尾。待到水匪一登船,他们就从后舷跳湖逃生?”

  杜昙昼接着他的话往下:“更进一步来说,他们也许早就知道事后会被革职,刚一被逐出州府,他们就成了辛良遥的镖师。难道这位辛老板真的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只是碰巧大发善心,雇用了四名刚因犯错被赶走的军官吗?”

  时方砚身体后仰:“起初下官还觉得,大人怀疑辛良遥未免有些无凭无据。如今看来,要说此人完全无辜,下官都认为说不通。”

  杜昙昼当机立断:“时大人,你立刻带一小队人马重查匪寨,把能找到所有可疑之物,全都带回来。”

  “是!”时方砚领命离去。

  杜昙昼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抬眸望向沉沉夜色。

  不仅是铁矿,现在他怀疑,也许连水匪都和辛良遥有牵扯。

  天亮后,时方砚终于回来了。

  “大人。”时方砚风尘仆仆,却一刻也不敢休息,一回府就来向杜昙昼禀报:“匪寨所有的票据通信等物,此前都被冉刺史带回来了,没有任何遗留。”

  寨内全部纸质的文件,杜昙昼都和冉遥细细看过,大多都是匪首和乔和昶的书信或者金钱往来,其中并没有出现过辛良遥的名字。

  “虽未有文字证据明确指示水匪与辛良遥有牵扯,但下官在匪寨最下层找到了这个。”

  时方砚神色严肃,向身后手势,后头的官兵立刻抬上来一个木箱。

  莫迟一眼认出了箱子上的纹样:“这是——?!”

  时方砚点了点头,对杜昙昼道:“还请大人亲自打开。”

  杜昙昼一把掀开箱盖,里头码放得满满当当的,是一整箱的铁矿石。

  “为何之前几次入寨查探都没有发现此物?”杜昙昼十分谨慎。

  时方砚说:“此箱藏在地牢下方的暗层中,若不是下官曾在地牢里待了几日,对那里的状况尚算了解,这才找到了开启暗层的机关所在,否则任谁都轻易无法寻得此箱。”

  杜昙昼沉沉叹了口气,片刻后,带着因倦意而沙哑的嗓音沉声道:“带上掌固,同本官去提审匪首。”

  匪首的伤恢复到能行走的程度时,就被关进了州府地牢。

  他每日躺在干草堆里,眼睛就直勾勾地瞅着墙上那扇窄窄的通气窗。

  一连看了许多天,连只飞进来的苍蝇都没有发现,他都以为不会有人再来联络他了,却在心灰意冷的当口,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声音。

  匪首撑着地坐起来,不一会儿,一只信鸽就飞到了气窗外。

  窄小的窗户上还焊了铁栏杆,连信鸽都飞不进来,匪首垫着脚,高高举起手,才勉强摸到了鸽子爪上的信筒。

  好不容易把信纸拆下来时,已经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顾被扯得生疼的伤口,急急打开信纸一看,原地愣住了。

  须臾后,他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明白了写信人的意图。

  他挥手赶跑了信鸽,同时将信纸送进嘴里,干干嚼了几下,吞进腹中。

  刚做完这一切,牢房外的走廊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牢头隔着老远就指着他厉声喊道:“来人,给我把他押出来!大人要审他!”

  刑房内,杜昙昼开门见山就问:“你的匪寨是谁帮你建的?建造所需的铁矿石又是从何而来?”

  匪首正要开口。

  杜昙昼压下眉头,用手指警告性地点了点他:“你大字不识一个,当水匪前不过是个打鱼的渔民,不要跟本官说,你那寨子里的机关都是你自己设计的。”

  匪首一怔。

  杜昙昼又道:“还有,也不要告诉本官,铁矿是你买来的。就凭你那些机杼所需要的矿石量,你要是有买铁矿的钱,就不用去当水匪了。”

  匪首话到嘴边陡然一转:“是我带兄弟们抢来的!”

  杜昙昼冷冷道:“惊堂木本官就不拍了,本官也懒得和你唱什么红白脸,这些年临淳湖上,就从未发生过一起铁矿被抢的案件。你说你抢来的,那本官问你,你是从何处抢的?”

  匪首瞳孔颤动,他回避着杜昙昼的眼神,手指无意识地乱动乱搓。

  杜昙昼抬了抬下巴,州府侍卫立刻将时方砚发现的那个木箱抬了上来,同时打开了箱盖,露出了摆放在里面的铁矿石。

  杜昙昼:“认识么?从你的寨子里找出来的。”

  匪首大惊,失声道:“此物明明已经用完了,怎会——”

  话说到一半,他顿觉失言,倏地闭上了嘴。

  杜昙昼故意在语气里添加了几分疲倦,他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实话告诉你,本官已经一夜未眠,脑子都快转不动了,眼下只想尽快结案。”

  匪首强撑道:“贩盐一事我已担下,案件早就了了!大人要是累得慌就去睡觉吧!反正我已经被判了斩刑,过不了几天就要掉脑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杜昙昼置若罔闻,按照方才的节奏继续问:“川县铁矿塌方一事,不知你听没听说。此事已经传到皇帝耳边,圣上命本官速速查清此事。本官连日处理公务,已是十分疲累,本来是打算直接将这件事推到你头上的,刚好又在你的寨子里发现了矿石,可谓证据确凿,其实无需再审你了。”

  他话锋一转,口吻陡然变得严厉:“可你真当本官是傻子么?这箱子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本官看不出来?”

  不等匪首说话,杜昙昼厉声问道:“这分明是辛良遥用来押镖的箱子!所有的铁矿石都是由他转卖给你的!是不是?!”

  匪首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拆穿后的心虚表情,反而相当震惊:“辛良遥?!就是那个馥州城的首富?你确定是他将铁矿石交给我的?!”

  他的神情语气都不似作假,好像今天也是他头一回听说。

  杜昙昼眉心一跳,原本浓重的倦意顷刻消失,他猛地坐直,身体前倾,双目逼视匪首,眼光利如刀剑:“本官最后再问一遍,匪寨是何人所建?铁矿由何人所赠?”

  匪首明白,到了如今地步,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招的问题,而是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若是不从头招来,只怕到死,他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了。

  他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都说!”

  五年前,匪首还只是个在临淳湖上打鱼的渔夫。

  那些年,湖水几次泛滥,连续多次的洪灾后,临淳湖畔的百姓遭受巨灾不说,湖中的鱼也少了大半。

  匪首的家被洪水冲毁,儿女葬身于水中,妻子被洪流冲到下游,从此失去了踪迹,再也没回来过。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重新回到湖上打渔时,又发现鱼群消失过半,即便从天亮捕捞到天黑,几日下来也一无所获。

  与他有着同样遭遇的渔民有许许多多。

  家人失散,又没了财路,眼看日子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几个身强体健的渔民聚在一起一商量,实在讨论不出活下去的办法,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地落草为寇,当了水匪。

  由于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几个人的队伍很快扩充到了十几人,等到众人找到能够藏身的小岛后,愿意当水匪的渔民已经多达三四十个了。

  但更多的问题马上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渔民们大多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一个不识,虽然依靠多年的行船经验,很迅速就寻到了一个位置绝佳的小岛当做窝点。

  但在小岛上该如何隐蔽?如何抢劫过往商船?抢到货物后又该如何卖出?

  这些问题,无人能够解答。

  就在众人挠破头也想不出对策的时候,忽然有人利用传信的方式,与匪首取得了联络。

  那人起初是将一封信,通过一个识字的船工,划船送到岛上的。

  船工拿着信一念,匪首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传信人不愿意暴露身份,却主动提出愿意为他们设计匪寨。

  写信人说,如果他们答应的话,就在三日后的凌晨时分,驾船到离川县最近的码头边,那里有建匪寨所需的货物等着他们取回。

  匪首半信半疑,带着手下渔民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码头,惊讶地发现码头上真的堆满了箱子。

  匪首跳上岸,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除了有各种木材,居然还有好几箱铁矿石。

  匪首确认四下无人后,招呼着渔民下船,将所有东西都带回了小岛。

  此后,这个人又把负责设计和搭建的工匠送到了岛上,在他的安排下,众水匪合力,经过数月的时间,建成了后来的匪寨。

  杜昙昼问:“那工匠是哪里人?长什么模样?”

  “工匠是哪个地方的人,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他全程几乎不说话,只用手势指点我们干活,偶尔蹦出几个词,也带着很重的口音,要费劲去听才听得懂。”

  匪首回忆道:“至于长相,在男人里也算得上俊的了。”

  杜昙昼举起事先准备好的辛良遥画像,问他是不是这个人。

  “不是。”匪首摇头:“那工匠更年轻些。”

  杜昙昼收起画像,不解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莫名其妙地帮了你们这么多,你就没有起过半点疑心么?”

  匪首却道:“不是莫名其妙,那个写信人是有条件的,他帮我们做了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去抢一艘船。”

  “什么船?”

  “国舅爷乔和昶的官船。”

  彼时临淳湖的匪患确实猖獗,但其余水匪都是小打小闹,有的甚至白天打渔,晚上抢劫。

  所以就算他们知道国舅爷要乘船来馥州的消息,也绝对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可受过神秘人指点的这群水匪却不一般,他们通过那个没露过面的人拿到了乔和昶的乘船路线,以及州府官船的分布图,同时那人还提供了大量的武器。

  有了事前的精心准备,这群由渔民组成水匪初战告捷,不仅成功登上了乔和昶的官船,还抢走了大量的随船财宝。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们不需要再去抢劫湖上的商船了,因为乔和昶直接找上了门,将官盐拱手奉上。

  杜昙昼:“然后此人再与你们分贩盐得的利?”

  “不,他不要钱。”匪首说:“他只要盐,每次乔和昶送来的盐,他都要分走一些。”

  “如何将官盐给他?”

  “放在川县码头,他会派人去取。”

  杜昙昼:“你从未见过他本人?”

  “从未,一直都是通过书信往来。”

  杜昙昼摸了摸下巴,又问:“前段时间抢劫官船,也是那个人命令你们做的?”

  匪首说是。

  “五年来你们和乔和昶都相安无事,为何突然要大动干戈?”

  “那人说,皇帝对馥州盐起了疑心,派了京官来探查,让我们务必将官盐一事闹大,把京城来的官员都引去调查乔和昶。”

  杜昙昼眯了眯眼:“你难道不知道此举也会让你们的匪寨暴露么?”

  “知道,但是那人对我们这帮兄弟有天大的恩情,就是因为有了他的帮助,我们才能活下来,还挤走了临淳湖上其余所有的水匪。哪怕他报官让人来抓我们,也是我们欠他的。”

  杜昙昼冷笑一声:“你倒是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了。”

  匪首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看他:“帮了我们的人,真的是城中的富商辛良遥么?”

  杜昙昼的视线垂向地上的木箱,片刻后,意味不明地说:“……也许吧。”

  匪首被押回牢房后,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了了。

  他对杜昙昼说的都是实话,他一直都对帮助过自己的那个神秘人非常感恩。

  在今天之前,他都为无法报恩而耿耿于怀,直到他看到了信鸽送来的纸条。

  这些年为了方便与那人往来通信,匪首也认识了几个字,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看懂字条上的内容。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把我供出来。

  匪首回忆着字条上的内容,自言自语道:“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在临死前也算是报了吧……”

  听完杜昙昼的讲述,莫迟在椅子上坐直了:“如果那个神秘人真的是辛良遥,那他从五年前就开始密谋获取馥州的官盐了。”

  “不错,而且他既然能将铁矿交给水匪,说不定也暗中私藏了许多,而且他并不是为了牟利,反而像是在谋划一个很大的阴谋。”

  莫迟警觉道:“盐铁两物都是至关重要的物资,他又有强大的镖局可做运输之用,若他真是在为某人或者某地输送盐铁,只要以押镖为理由,可以说畅通无阻。”

  杜昙昼简短有力地说:“我们要去川县铁矿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