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50章 杜昙昼轻笑:“别躲啊,问你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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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问,杜昙昼也猜得到,邬夜雪的绣房必定在顶楼。

  他拾级而上,掠过许许多多胭脂粉黛,穿行于喧嚣放肆的欢笑声中,一步一步,来到顶层。

  与其他楼层的热闹不同,这里鸦雀无声,凝寂沉静——这一层楼都是邬夜雪的绣房,光守在门外伺候的丫头,就有四个。

  见有男子上了楼,其中一个小丫鬟忙道:“客官请留步,邬姐姐不接客,还请去寻别的姐姐吧。”

  杜昙昼亮出鱼符,同他搭话的小姑娘还看不太懂,身后几个见到杜昙昼手中的银鱼符,扑通扑通全都跪下。

  小姑娘见身后人都跪了,还莫名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有丫鬟拉她的衣袖,悄声说:“这是位四品大员,和刺史大人同品级的,你还不赶紧跪。”

  小姑娘还没顾得上跪下,就听杜昙昼说:“无须多礼,本官也不是来寻欢的,本官有要事,要找邬夜雪问话。”

  邬夜雪人如其名,生得纤细清丽,肤白胜雪,打扮也十分素净。

  她向杜昙昼款款一拜,就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敛眉收手,看上去温和娇弱,十分恭顺。

  杜昙昼问道:“邬夜雪,本官问你,你和伍睿杰是什么关系?”

  “回大人,伍公子是奴家的恩客。”邬夜雪声音细细弱弱,很是文静。

  与楼下那个咋咋呼呼的池醉薇是天壤之别,怪不得她能当花魁,而池醉薇连金钗都只有一支。

  杜昙昼又问:“你上次见到伍睿杰是什么时候?”

  “回大人,奴家是在三、不,四天前见过伍公子,就在奴家这间绣房,之后他便再没来过。”

  妓馆乃声色犬马之地,各路消息来往最为迅速,这几日伍铖在城中大肆寻找伍睿杰下落,邬夜雪不会不知道他失踪之事。

  杜昙昼:“伍睿杰为何会失踪?他最后一次见你时,可有透露去向?”

  邬夜雪放在膝盖上的手陡然一缩,尽管是非常短暂的动作,还是被杜昙昼注意到了。

  邬夜雪看似回忆了片刻,摇头道:“回大人,那日公子与奴家都吃了不少酒,奴家第二日醒来,头仍在隐隐作痛,他就算曾说过什么,奴家也全然想不起来了。”

  杜昙昼没有继续逼问,转而问道:“本官听说,梧桐馆里有一道点心,名曰玫瑰渍樱桃,只是玫瑰与樱桃皆是稀罕之物,两者相加,此物只怕是昂贵非凡。”

  邬夜雪说是。

  “你喜欢吃么?”杜昙昼说:“伍睿杰心悦于你,甚至为你出了包身钱,不愿意你接待别的客人。这种小小的甜口小点,想来他经常点给你吃吧?”

  邬夜雪怔忪片刻,却道:“大人说笑了,此物……奴家不算爱吃。”

  “是么?”杜昙昼淡淡扫了她一眼:“那你方才用软垫遮住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杜昙昼来得突然,邬夜雪在房中听说有官员来问话,忙道:“大人请稍候,待奴家更衣——”

  “不必了。”杜昙昼已推开门走了进去。

  邬夜雪匆忙间,用脚将一个软垫踢到一旁,遮住了地毯上的某个地方。

  杜昙昼目光敏锐,他虽未看清下方究竟有何物,却看出那里是一滩暗紫色。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杜昙昼眸中精光一闪,脑中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伍睿杰衣摆上的污渍,和被邬夜雪遮住的地毯上的脏污,都来自同一个东西:玫瑰汁。

  如果邬夜雪不去遮,也许杜昙昼会以为,这是他们二人温存之际,不小心打翻了餐碟,才让盘中汁水流到了伍睿杰的衣服和地毯上。

  可邬夜雪偏要欲盖弥彰地那么一挡,杜昙昼立刻起了疑心。

  又听邬夜雪声称她不喜欢吃此物,杜昙昼不再隐藏,开口就将她拆穿。

  杜昙昼陡然一问,邬夜雪惊得浑身一震。

  没想到这位大人把她刚才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进来后却又不马上戳穿,而是反复盘问,直至听到邬夜雪说谎,才直言指出这点。

  邬夜雪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杜昙昼沉声道:“邬夜雪,本官知道,你身为花魁,自是擅长察言观色、看人说话。可本官要告诉你,本官不是你的恩客,不要将你的心机用在本官身上。只要你据实相告,若你无罪,本官绝不牵连。”

  邬夜雪闭了闭眼,手指不断拧动手帕,那绣着金线的昂贵布料,被她拉扯出无数条褶皱。

  挣扎良久,邬夜雪在杜昙昼脚边跪下,叩首道:“请大人恕罪,只是、只是此事涉及州府,奴家……不敢讲,若是被人知道是奴家走漏了风声,奴家只怕——性命不保!”

  杜昙昼思索须臾,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邬夜雪面前:“拿着这个,若真有性命之危,用它可保你平安。”

  邬夜雪抬头一看,莹润的玉器上,刻着一个篆体的杜字。

  她正要接,杜昙昼却不松手:“不是送给你的,若你所言不虚,伍睿杰失踪之事真的涉及馥州官员。那么等馥州事了,本官揪出那幕后真凶之后,你还得还给本官。”

  邬夜雪低声说是。

  杜昙昼这才松了手。

  邬夜雪将玉佩放入袖中收好,缓缓起身,来到那块地毯前,移开了软垫。

  地毯上,果然有一大片暗紫色痕迹。

  邬夜雪轻声道:“四天前,伍公子来梧桐馆找奴家,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位州府内的官员,与他一同驾临。”

  邬夜雪告诉杜昙昼,那官员没有穿官服,她是从伍睿杰和他的对话中,听出对方是在府衙内为官的。

  杜昙昼问她:“如何得知?”

  邬夜雪说:“伍公子分明不愿意带他来见奴家,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领他来了,可见对方身份在他之上,是他不能拒绝的人。”

  邬夜雪又说:“此外,伍公子虽没有直接称呼他为大人,言行举止间,却对他殷勤恭敬有加。伍家已是馥州城鼎鼎有名的富豪,即使面对辛良遥,他也从未如此恭谦。由此,奴家推测,对方应是官身。”

  杜昙昼却没有放弃追问,他说:“应该不止这些吧,否则你方才为何表现得如此惧怕?”

  邬夜雪无声地吞咽了一下,眼中满是纠结,少顷后,她迟疑地问:“大人真的能保证奴家的安全吗?”

  “自然,否则本官为何要将家传的玉佩交予你防身?”

  听了这句话,邬夜雪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对杜昙昼说:“奴家害怕,是因为奴家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日,伍睿杰带着不知名的官员来访后,没过多久,两人就像是有要事相商,把邬夜雪支了出去。

  邬夜雪在风月场混迹久了,早都消除了任何不必要的好奇心。

  对方让她离开,她就走出房门,远远地来到走廊尽头,依靠在廊间的贵妃榻上,无所事事地等待起来。

  不久后,妓馆的下人送来茶水点心,其中就有一碟玫瑰渍樱桃。

  邬夜雪想到自己都被支走了,房中二人应是在讨论机密之事,便拦下下人,让他将茶点放在走廊上,一会儿由她亲自送进去。

  没多久,果然听到屋内传来伍睿杰的声音:“夜雪,我们二人谈得口渴了,可否送上些茶水?”

  “来了。”邬夜雪应道,走到门口,端起托盘,将东西送了进去。

  把茶壶茶杯摆放到桌上时,邬夜雪注意到,二人面色不善,好像谈得不太愉快的样子。

  邬夜雪看在眼里,一言不发,放下东西后,转身就往外走。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

  这是邬夜雪在这销金窟安身立命的法门。

  关好门离开时,邬夜雪的衣角被门轴夹住了,她随手一拨,竟然没拉动,低头一看,才发现衣角被卡得死紧。

  要是用力往外扯,肯定会扯坏这件衣服。

  这身衣裙是邬夜雪最喜爱的一件,她舍不得裙子破损,便蹲下身,抓住衣角一侧,一点点往外拉。

  就在这时,房中人的说声猛然大了起来。

  最开始的几句邬夜雪听不真切,后面便听那官员怒道:“伍睿杰!你敢过河拆桥?!你当本官是死的吗?!你背信弃义,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

  到这里,邬夜雪都没有想要进去的念头。

  如此敏感的时刻,她再冲进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屋中沉寂片刻,突然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动静之剧烈,像是桌椅全都被打翻在地了一般。

  邬夜雪不能再等,万一出了大事,她也要被牵连其中了。

  她猛地推开门,衣角自然松脱出来,她提起裙摆,急急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果然见到桌椅全都倾翻在地,桌上的茶具四处粉碎,那碟玫瑰渍樱桃也翻倒在地毯上,玫瑰汁***,樱桃骨碌碌地滚得到处都是。

  但邬夜雪已经顾不上心疼家具,因为此时此刻,伍睿杰正把那官员狠狠压在地上,高举拳头,沙包大的铁拳随时都要砸到对方脸上。

  她赶紧上去阻拦:“公子不可!”

  她拉着伍睿杰的手,让那官员能从他的压制下勉强脱出身来。

  官员衣衫凌乱,头上的发髻也歪到一边,他狼狈地爬起来,捂着刚才被伍睿杰按住的脖子,火冒三丈,沙哑着嗓子骂道:“好你个伍睿杰!你等着!本官要是不讨回来,以后跟你姓!”

  骂完,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走了。

  邬夜雪对杜昙昼道:“地毯就是在那时弄脏的,此事发生后,伍公子没有在奴家的绣房久待,当夜便离去了。”

  原本邬夜雪以为,那官员骂的几句话,无非是气头上的虚言罢了。

  没想到,从那天起,她再没见过伍睿杰。

  三天后,又得知伍铖满大街悬赏寻找伍睿杰的行踪,邬夜雪彻底慌了。

  “杜大人。”邬夜雪双眸含泪,神色凄惶:“您说,伍公子是不是被那官老爷——若真是他干的,那奴家当时也在场,他会不会也对奴家……”

  说到后头,邬夜雪已经害怕得不敢把整句话说完了。

  青楼女子,地位最是低贱,掌权者想要动手除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难怪她如此惊惧。

  杜昙昼寻思半天,问:“那官员长什么模样?”

  “奴家不敢……”

  杜昙昼打断她:“若想安生活命,就要将你所知悉数告知本官,帮本官尽快揪出此人。此人落网,才能还你平安。”

  邬夜雪喘了几口气,艰难平复下心绪,她用手捂住胸口,压低声音对杜昙昼讲:“事后,奴家悄悄打听过那官员的身份,后来才得知,那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杜昙昼双眼,坚定道:“那人应该是馥州长史,范书喜。”

  杜昙昼原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道:“收好本官的玉佩,过几日,本官自会来取。”

  回到池醉薇的绣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屋内传来琵琶声。

  杜昙昼推开门进去,见池醉薇已经将琵琶从水榭拿了过来,此时正在弹奏。

  说也奇怪,杜昙昼在的时候她不弹,他一走,她反而又苦练起来。

  她的琵琶谈得如何,杜昙昼不通乐律,无法评判。

  只是她弹奏时的那副表情,着实称得上是愁眉苦脸、咬牙切齿。

  杜昙昼垂眸一看,她好几根指头的指尖都裂开了,在往外渗血。

  “手指都伤了,为何还要弹?”他走到她身边,疑惑地问。

  池醉薇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琵琶扔出去:“哎呀!”

  抬头见是杜昙昼,不由嗔怪道:“公子怎的走路都没声音?吓得我、吓得奴家魂都要散了!”

  杜昙昼往她对面一座:“是你太专心了。”

  池醉薇行事莽莽撞撞,一点伺候人的卑躬屈膝之色都没有,又不会说软话,自称还变来变去,乱七八糟。

  被杜昙昼所吓,还敢直言嗔怪,一点下层乐伎的自觉都没有。

  杜昙昼看她一会儿,渐渐猜出她的身份了。

  她不是从小就被卖来妓院的,她八成是及笄后,因为家道中落,才流落至妓馆。

  她行事坦坦荡荡,连那点谄媚的笑容都是硬挤出来的。

  可她弹琵琶又练得不知止息,连指甲裂开都不肯休息,这股不服输的莽劲,不是一般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杜昙昼猜测,也许她出自官宦人家,也许她的父辈都是读书人,只因获罪,或者家中遇到变故,才沦落至此。

  想了想,杜昙昼从钱袋里摸出一个金元宝,放到桌上:“这是你今日的赏钱,但不能全都给你,你去再为我点一盒渍樱桃,我要带走。”

  池醉薇一直把他送到梧桐馆门口,将食盒亲自递到他手里,向他道了好几声“客观再来啊”,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杜昙昼明白,这女子的殷勤根本是拿了他一锭金元宝的缘故。

  他将食盒拎在手里,往右一转,抬眸一看,整个人定在原地。

  莫迟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把刚才的情景尽收眼底了。

  见到杜昙昼发现了自己,莫迟慢慢悠悠朝他走来:“客官,下次准备什么时候再去啊?”

  口若悬河,三几句话就能从最狡猾的犯人嘴里套出话来,一生能言善辩的杜侍郎,此时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

  他能怎么讲?说他是去查案的,听上去就很可疑,三岁小孩也不会信吧!

  怔忪片刻,杜昙昼二话不说,打开盒盖,将樱桃呈于莫迟面前:“莫郎将是误会了,我去那梧桐馆,是为了给你买这个。”

  莫迟探头一看,见盒中暗紫一片,撇嘴嫌弃道:“什么东西?”

  “玫瑰渍樱桃。”杜昙昼献宝般说道:“这两样都是稀罕物,价格可不便宜。”

  莫迟一听价钱不便宜,立刻上手,拿起一颗,扔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哑了下去。

  他眨眨眼,看向杜昙昼,无辜道:“忘了尝什么味就吃完了。”

  “走吧。”杜昙昼盖上盖子:“汁水滴滴答答,到时候染你一手,回去再吃吧。”

  两人并肩,沿着主街往前走。

  杜昙昼问:“你不是去了国舅府?怎么会在这里?”

  莫迟指指前方,远处的街口,有间堂皇富丽的酒楼:“我是冲那玉堂楼去的。”

  他把在乔沅房中所见,说给杜昙昼听。

  杜昙昼说:“确实奇怪,乔沅像是个守规矩的,夜半时分,谁会为她送来点心?”

  莫迟却没有接着话茬往下说,他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站在原地,对杜昙昼道:“你猜我还听到了什么?”

  他把宁彤说的那段算命先生的话,一字不差背给杜昙昼听。

  莫迟对命理一窍不通,有许多词都不解其意,可他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全数记下,印在脑中。

  复述时,连语气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复述完后,他道:“国舅夫妇看上了你这个乘龙快婿,你要娶乔家的女儿吗?”

  杜昙昼慢慢走上前来,刚才的话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只顾着听莫迟的声音了。

  莫迟音色清亮,心情好的时候,说话会比平时快些,但整体而言,他的声线起伏不大,寻常人难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心绪。

  两人停留之处,恰好在一面花墙之下。

  墙内那户人家的红梅养得极好,繁盛的花枝绽放于枝头,压得树干都弯折下来,垂在墙外。

  风起时,枝条摇动,红粉花瓣迎风而下,落在杜昙昼发梢肩头。

  杜侍郎在落英纷飞中,对莫迟含笑道:“你刚来缙京时,行事作风都像焉弥人,连说话都带着焉弥音调。可现在你的官话已经讲得很地道了,刚才那么一番长篇大论,一点口音都没有。”

  莫迟愣愣地看着他,他刚才明明是在说杜昙昼的姻缘,可杜侍郎对当国舅的女婿半点兴趣也没有,注意力居然全在他讲话有没有口音上。

  莫迟盯着他看一会儿,喃喃地问:“你会娶妻吗?”

  杜昙昼和上次一样,还是没有回答,只反问他:“你希望我娶妻么?”

  莫迟的回答也同上次一样,他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低声说:“你成不成亲,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吧……”

  杜昙昼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放下食盒,一眼不眨,紧紧盯着莫迟的脸,抬腿向他走去。

  莫迟感觉到他的逼近,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到花墙上时,才发觉自己退错了方向,此刻已无路可避。

  他不由得抬起头,正视杜昙昼。

  杜昙昼面无表情时,五官会显得尤为锋利,街灯昏黄的光线从他眉宇间打下,投射出浅浅的暗影。

  第一次相见时,杜昙昼曾表现出冷漠锋锐的表象,但后来的相处中,杜昙昼对待莫迟,总是温和而包容。

  他将自己锋利的那一面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让莫迟看见。

  以至于连莫迟这般敏锐的夜不收,也差点忘了,杜昙昼曾是身披铠甲,于阵前杀敌的少年将军。

  无论外在表现得多么八面玲珑,骨子里,他那股强悍与掠夺之意,从未消减。

  他倾身凑近莫迟,在他面前不到三寸的位置停下,目不转睛,凝视入莫迟眼瞳深处。

  他低沉的声音环绕在莫迟耳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让我成亲么?”

  杜昙昼身上炽烈的热意,蒸腾着兰花香味,顺着鼻腔,钻入莫迟五脏六腑。

  莫迟明明滴酒未进,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微醺。

  他脸颊发热,心跳得又响又快。

  杜昙昼的俊脸近在咫尺,两人呼吸交错,街边的行人似乎退向了很远的地方,那些轻微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已离莫迟相当遥远。

  他的眼中只剩下杜昙昼一人,他甚至能从对方漆黑的瞳孔里,见到自身的倒影。

  莫迟的脸上流露出自己都没见过的神情——慌张、紧绷,仿佛如临大敌,又似满怀渴盼。

  他心头一震,忍不住偏头躲避。

  杜昙昼的动作第一次比他还快,他抬起手固定住莫迟的下颌,身体又朝他贴近了几分。

  犹如蛊惑般的低缓声线响起,杜昙昼几乎是贴在他耳旁说:“别躲啊,问你话呢。”

  他的双眼始终牢牢注视着莫迟,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手执著而有力,修长的手指按住莫迟的下颌,宽厚的掌心覆在莫迟的脖侧,感受着掌心下的脉搏跳动。

  他虽没有言明,但莫迟对他的意图很清楚。

  如果今天不能得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像从前那样,放任莫迟逃避溜走的。

  莫迟只觉喉间一片干涩,他吞咽了几下,喉结就在杜昙昼掌中滚动。

  杜昙昼轻声笑了:“莫郎将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么?”

  莫迟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杜昙昼肩膀。

  杜昙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眉心微蹙,眼中浮起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的语气渐渐冷下去。

  莫迟盯着他的肩膀,杜昙昼暗绿色的衣衫上,绣着白与墨色相间的水墨纹。

  杜府院中也有一面湖水,夜深时,站在湖心亭看向水中,风一起,就有这样波纹一圈圈荡开。

  “你家……你家院子挺漂亮的。”莫迟的声音有些低哑,好像还带了某些艰难汇聚起的决心:“种了那么多花,那些花我好多见都没见过,在住进你府里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种花能在冬天开。”

  杜昙昼略略退开一些,凝眸看他,好像为他的答非所问而感到困惑。

  莫迟沙哑着嗓子,低喃道:“我觉得你的杜府很好,要是……要是你成亲的话,我就要搬出去住了,我又不会种花,所以……”

  从莫迟的角度,他看不见杜昙昼的脸,但他能注意到,杜昙昼的嘴角缓慢上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粲然的角度。

  “我——”

  杜昙昼刚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声道:“杜大人!莫大人!”

  莫迟呲溜一下从他怀里钻了出去,面无表情站到一边,做出一副和杜昙昼完全不熟的样子,恨不得离他八步远。

  杜昙昼回身望去,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那人看清二人的脸,欣喜道:“果然是二位大人,国舅府婚宴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

  来人声线温润有度,俊朗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是馥州富商辛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