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30章 起火的地方,竟然是莫迟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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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侍卫将嵇燃提来时,杜昙昼坐在案桌后,闭目沉思。

  家信是假的,银票是假的,武器和马都是被人以各种手段,暗中运往坛山脚下。

  那宣称自己是从毓州逃往京城告发赵青池的嵇燃,定然也是假的。

  目前唯一暴露出来的幕后主使,只有武库员外郎吕渊,既然是他偷运出了武器,那么嵇燃有没有可能也是……

  杜昙昼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不久后,嵇燃被侍卫带到,跪于堂下。

  杜昙昼撑着下巴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这些时日在临台待得可好?”

  “甚好,多谢大人照拂!”嵇燃抱拳道:“只是末将客居多日,心中颇为思念家人,只待风波平息,归家省亲。”

  “思乡乃人之常情。”杜昙昼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本官这几日就过得不太舒坦了,本官近日抓了个嫌犯,他的供词与你所说颇有不同之处,本官眼下……不知该信谁了。”

  嵇燃叩首道:“大人明鉴!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说谎,甘受大刑!”

  “不要这么紧张,本官还没有怀疑你。”杜昙昼悠哉道:“只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为本官解惑。”

  嵇燃说是。

  “本官问你,你是从毓州一路逃至京城,可怀宁郡主捡到你时,似乎没有在你身上寻见文牒,没有文牒,你是如何通过各城镇赶到京城的?”

  嵇燃:“末将……末将原本是有的!只是在京城外遇到赵慎派来的追兵时,不慎丢失了!”

  杜昙昼不置可否,又道:“你说你是赵青池麾下、柘山关守军,本官问你,你是哪团哪旅哪队哪火?”

  嵇燃顺畅答道:“末将是三团五旅二队一火的火长。”

  杜昙昼勃然变色,用力一砸惊堂木:“一派胡言!”

  他的态度变化之快,连在旁边记口供的掌固都吓了一跳,手不自觉一抖,往腿上滴了好大一团墨。

  嵇燃也是浑身一颤,旋即疑惑道:“大人何出此言?末将句句属实——”

  “柘山关守军是大承军队中的精锐之师,为了抵抗焉弥的尖刀铁骑,赵青池收拢编制,整军被分为上中下三府,每府又分为四团,不要说火了,连队的建制都没有!你是在哪里当的二队一火的火长?!”

  嵇燃瞠目结舌,语塞道:“末将、末将——”

  “只怕你的从属编制,是背后指使你陷害赵青池的人编出来,让你拿来骗人的吧?!”

  嵇燃难掩惊惧,却迅速调整表情,主动发难:“末将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末将冒死进京告状,就是为了将赵青池的叛国行径禀奏给陛下!末将屡遭追杀,千难万险才逃入临台,怎么在侍郎大人的嘴里,就成了陷害忠义的奸佞?!”

  杜昙昼抚掌道:“好一个忠诚义子!只是不知关在临台地牢的吕渊,听到你这番言论,心中会作何感想?”

  “吕大人怎会——?”嵇燃面上浮起一丝慌乱。

  杜昙昼打断道:“你一个远在柘山关的将士,怎会知晓吕渊的名姓?”

  “这……”嵇燃满头冷汗,嘴唇煞白,眼看已到了强撑的尽头,却还硬着头皮解释道:“……吕大人是兵部的官员,末将的军籍账册也都记载于兵部的册录内,末将听说过吕大人的名字,也不稀奇吧?”

  杜昙昼赞同地说:“是了,你也知道你的账册都在兵部,想来,吕渊为了给你的身份造假,做了不少手脚吧。”

  “末将冤枉啊!”嵇燃寻不出理由,便连声高呼冤枉。

  多年的审问经验告诉杜昙昼,到了这种时候,就是疑犯词穷了。

  此时只要轻轻一击,犯人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幸,就会如泡沫般一触即破。

  杜昙昼缓和了语气,叹了口长气,感叹道:“罢了,本官是看在曾经同为武人的份上,才给你一个招供的机会。其实昨日吕渊已经什么都说了,原本你的供词也不重要了,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关进牢里,等待陛下的处置吧。”

  嵇燃又惊又疑,只觉这位位高权重的侍郎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看不透他唱的究竟是哪出戏。

  杜侍郎挥了挥手:“左右,将他押下去吧。告诉吕渊,念在他主动招认罪行,本官会为他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争取留他一条命在。至于这个嵇燃……唉,本官也爱莫能助,怕是要见他人头落地了。”

  嵇燃又疑又惧,奋力一甩,挣脱了身后侍卫的手,往前跪行了几步:“大人此话何意?!”

  “是吕渊指示你的吧?哦,不对,你说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情。既然不知情,那就到大狱里待着吧,说不定还能关在吕渊隔壁,问问他究竟向本官交代了些什么。”

  杜昙昼不耐地挥挥手:“带下去!别扰了本官清净!”

  “大人!”嵇燃猛地往前一扑,被左右侍卫按倒在地,脸蹭在地上,却还在吃力地嘶吼:“大人!您不要信吕渊的胡言乱语!末将是冤枉的!都是吕大人让末将做的!”

  杜昙昼抬起手,侍卫立刻松开了他。

  嵇燃狼狈地爬起来,发束乱了也顾不上整理,扑到案桌前,孤注一掷道:“大人!末将什么都招!末将不是柘山关守军,也从未见过赵青池将军!末将是负责值守兵部的翊卫,是吕渊让末将假扮成关外守军,诬告赵将军谋反的!”

  杜昙昼眸色阴沉:“讲。”

  嵇燃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沙哑道:“十天前,吕渊找到末将,给予……重金,让末将假扮成柘山关守军,伪造出身上的伤口,倒在京外的官道旁,说自然会有人救末将。”

  “吕渊还把醒来后,该向大人禀报的说辞告诉了末将。他说鱼符和户册都做好了,只要末将按照他的说法告诉大人,保管万无一失。”

  “末将依言照做,与他规定的时日假装昏迷,倒在官道旁,后果然被怀宁郡主所救。末将按他的要求,在郡主装晕了几日,后装作重伤初醒的样子,见到了大人。”

  嵇燃面色羞惭,愧然道:“此后的事,大人就知道了。”

  杜昙昼沉声道:“因为你编造的供词,陛下亲自下令,命禁军前去毓州捉拿赵青池回京受审。不管本官能否为赵将军洗脱污名,只要他离开毓州的消息传到焉弥,到时会发生什么,不必本官多言了吧。”

  “是……”嵇燃低下头,面无血色,似乎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杜昙昼疲倦地叹了口气,连痛斥他一番的劲头都没有,只道:“嵇燃,你诬告三品大将军,该当何罪,应已知晓。左右卫士,将他带下去吧,一切都在本官禀明陛下后,等待陛下圣裁。”

  在供状上画押后,嵇燃腿都软了,还是让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他,才把他抬下去的。

  掌固收起供词,抬眼看向杜昙昼。

  只见方才又是痛陈罪状,又是义愤填膺,又是疲倦困顿的侍郎大人,早就换了一副模样。

  他平静地坐在案桌上,那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似乎是在梳理手中的线索。

  他面容平和,还带着些终于撬开疑犯的嘴的轻松。

  掌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侍郎大人演技之精湛,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大人。”掌固卷起供书,试探地问了一句:“卑职有一事不明。”

  “说。”

  掌固疑惑道:“卑职曾任毓州府下辖府衙的主簿,对柘山关军也有些微的了解,据卑职所知,柘山关军是有队和火的编制的,可大人方才却说——”

  杜昙昼头都不抬:“那是本官诈他的,本官离开军中已有八年,柘山关军近年是何建制,本官根本无从知晓。本官只是料定嵇燃身份是假的,故意拿这个骗他的。”

  掌固眨了眨眼,又道:“难怪,卑职就说您从未提审过吕渊吕大人,怎会有他的供词?这也是骗他的?”

  “之前是,现在却不是了。”杜昙昼好像写完了想写的东西,瞄了他一眼,道:“供书收好,然后告诉侍卫,将吕渊提来正堂受审。”

  少顷,吕渊身穿囚服,被带至正堂。

  杜昙昼一见到他,就从堂上下来,扶住他的胳膊,带他一同坐到旁侧的椅子上。

  吕渊欲跪,也被他拦住。

  “吕大人不必拘礼,我今日请吕大人来,也不过是想和你聊聊天、扯扯家常。”杜昙昼和颜悦色,对杂役吩咐道:“给吕大人看茶。”

  杂役麻利地将两杯茶端了上来,杜昙昼亲切道:“吕大人请尝,临台的茶叶虽不如我府里的好,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吕大人举起茶杯,浅酌一口,叹道:“真是好茶。”

  杜昙昼语带笑意:“吕大人,这几日在牢中委屈你了,我知道,武库失窃不是你的责任,你却为此担了罪责,实属无辜啊。”

  吕渊却摇头:“大人说笑了,本就是因下官看守不利,才导致乱臣贼子能够趁虚而入,盗得武器,甚至险些威胁到陛下的龙体安泰,怎能说不是下官的罪责呢?”

  杜昙昼笑而不语,喝了口茶后,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吕大人任武库员外郎时,我就是临台侍郎了。我任临台侍郎多年,从未办过一起冤假错案,这件事,你可知晓?”

  吕渊拱手道:“大人断案之名,下官自然知晓。”

  杜昙昼循循善诱:“如今,你我同为陛下的臣子,自当共同为陛下分忧,你可知陛下如今最忧心何事?”

  “下官不知。”

  杜昙昼笑着摇了摇头:“错了,天底下没人比吕大人更清楚,陛下最忧心的事,就是赵将军的谋反案。我们二人既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分忧。现在,我想请吕大人同我一起,为陛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吕渊倏地抬起头,“大人何意?为何下官半点也听不懂?”

  “你懂,整个缙京也只有你听得懂。”杜昙昼收敛笑意,正色道:“吕大人,诬陷毓州都督兼大将军赵青池之罪,你可承认?”

  吕渊瞳孔猛地一缩,脊背霎时绷得笔直,就像一根被迫拉紧的弓弦,随时都能断了。

  但他并没有慌张,也没有出言辩解,他镇定地喝完了杯中茶水,站起身,撩开囚衣往地上一跪,哑声道:“臣吕渊……认罪。”

  杜昙昼放下茶杯,转身走回堂上,在案桌后坐定,“主使是谁?如何谋划?目的为何?还请吕大人一一为本官解答。”

  吕渊挺直上半身,朗声道:“无人指示,罪臣就是唯一主谋,罪臣谋划了武库失窃案,杀死唐达灭口,想方设法盗出了赵慎的马,又命人伪造了家信的银票,还收买了嵇燃,让他假冒柘山关守军。桩桩件件皆为罪臣所做,事已至此,罪臣无从隐瞒。”

  “为何?”杜昙昼立即追问:“你与赵青池无冤无仇,难道你收了焉弥人的贿赂?”

  吕渊:“罪臣与赵青池有隙,罪臣曾任毓州司粮,因募集粮草不力,被赵青池上告吏部,罪臣因此被贬,从五品的司粮降至六品的员外郎。”

  他继续道:“大人知道,对于官员而言,五品是个坎,许多能力家世均一般的文官,干到头,也不过是个六品官。罪臣由此嫉恨赵青池,这才犯下大错。”

  杜昙昼锐利的眼锋射向他,目光几乎要化为利刃,刺穿他所有强撑的伪装。

  “既是如此,本官问你,你如何知晓中心醉的伙计是焉弥人?如何知晓嵇燃会被怀宁郡主所救?如何找到擅长模仿字迹的朱荣?更重要的是,你是如何让他混进赵府的?”

  吕渊强打精神,道:“罪臣听闻赵府要采买小厮,所以收买了人牙子——”

  “人牙子是怀宁郡主为赵夫人寻来的,你怎知怀宁会找什么样的人?除非……”杜昙昼在此故意留下了一个漫长的停顿,半晌后才道:“除非,你的背后主使就是——”

  吕渊陡然把头磕在地上,那声音大得,让掌固都担心他会把地上的青砖磕碎。

  “大人!”吕渊大声说:“诬告赵青池一事,是罪臣一人谋划!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请大人按照大承律法,处置罪臣吧!”

  杜昙昼清楚自己尚未取得最关键的证据,他波澜不惊,沉稳道:“吕大人,本官掌握了的东西,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得多。念在同在官场行走多年,本官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希望你下次见到本官时,不要再做错误的决定。”

  杜昙昼挥了挥手,吕渊沉默地站了起来,被侍卫押了下去。

  掌固立在一旁道:“大人,吕渊的供词尚未画押。”

  “不必了,他说出来的定不是真相,待本官下次提审,也许他才会吐露实言。”

  杜昙昼手撑在额头,揉了揉紧绷的眉心,又问:“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戌时了。”

  杜昙昼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不早了,本官先行离去,你也早点休息吧。”

  走到临台官署外,杜昙昼一时无处可去,想了想,让马夫驾车回府,自己则慢慢走向莫迟的大宅。

  走进盛业坊坊门,杜昙昼就听前方人声鼎沸,像是有大事发生。

  循声望去,甫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火苗四起。

  “走水了!走水了!”“快提水来!”“让开让开!把路让开别挡道!”

  杜昙昼一顿,抬腿往前跑去。

  ——起火的地方,竟然是莫迟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