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行狠狠惊了惊,撑在水池上的手一滑,把刷牙杯撞到了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一惊一乍的。”程言睡眼惺忪地嘟哝了句,揉了把乱蓬蓬的头发,挤开李冬行,“不刷牙就一边去,别占地方。”

  李冬行后退了一小步,站在程言身后,目光止不住地往下滑,掠过眼前人覆在衬衫下的肩胛,还有微微凹陷下去的腰窝。

  他心里那一万只蝴蝶同时扇起了翅膀。

  李冬行再不敢待下去,从卫生间里落荒而逃的瞬间,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大事不妙。

  、诡梦(六)

  直到跟着程言一起走去学校的路上,李冬行都没怎么说话,也不敢去瞧程言。

  人的心理是很有趣的,越是勒令自己不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越跟阴魂不散似的总在脑子里打转。李冬行恨不能当即把昨天晚上的梦忘记,可偏偏他内心越是窘迫,梦里那一幕幕就越是鲜活,就跟幻灯片似的在眼前来回播放。

  要让他不再去想程言,除非他再不见到程言。而这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鼓起勇气面对,和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一样,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位置,高高在上地分析起自己的心理。

  那个梦的暗示意味太过清楚明确,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似的,李冬行都找不出旁的借口。但凡那个躺在他怀中之人的面貌有一丝模糊,他都不至于会如此惊慌失措。

  事实摆在眼前。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抱着一个人,他还亲了那个人,然后他醒了,发现自己起了反应。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师兄。

  不止如此,梦里的感觉是那般强烈,当他拥着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心简直跺着肋骨跳起了踢踏舞,这强烈的欢乐带来了酸疼的后遗症,直到现在,他暗暗瞥了眼斜前方的程言,都觉得胸腔里那玩意儿仍在不安分地乱窜,他差点就想伸手把它按回去,以免动静太大走漏声息,让走在前面一点点的人发现。

  李冬行活了二十三年,不需要别人教他,因为这个梦,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做喜欢一个人。

  郑和平在他心底幽幽叹了口气:“冬行长大啦。”

  李冬行这回没让郑和平住嘴。

  他忙着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程言?

  是因为师兄对他特别照顾?

  可是老师和师姐对他也很好。

  那他会像这样梦见徐墨文或者穆木么?

  李冬行试着给昨天梦里的人换张脸,结果一颗心跳得非但不再欢快,而且还打了个哆嗦,差点沉进胃里。

  程言眼角余光见他在猛烈摇头,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打趣说:“怎么,又跟哪位吵架呢?”

  李冬行没否认,打起精神来和程言扯了几句别的。以前他心里装着一个秘密,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程言,现在他心里又揣上了另一个,却不敢躲闪,唯恐露出一点点端倪,再叫程言一眼看穿。

  反正他平时就时不时走神,程言大约没多想,和往常一样走进自己小办公室里。

  李冬行默默走到自己座位上,没忍住,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就好像程言的体温还留在那里一样。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贪恋这点温暖了。程言不仅待他好,而且还不像其他人那般易碎,既不会因为李冬行的毛病大惊小怪,又有足够的能力自我保护,不会轻易因他受到伤害。程言还很需要他,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这种照顾不是单向的,他并没有被格外怜悯。

  隔了这么多年,李冬行头一回能在别人面前活得这么轻松。

  程言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正常人。这让他也仿佛产生了自己能做一个正常人的错觉。

  然而李冬行告诉自己,他应该知道这只是错觉。

  程言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知不觉就对这个人生出了依恋。也许是小未,说不定是那个暴力人格,甚至是梨梨,还有郑和平。他们都喜欢程言不是么?

  那他自己呢?

  他的这点不同寻常的感觉完全可能是受到了某一个人格的影响。哪怕不是,他这颗四分五裂的心,又有哪一部分真正属于李冬行?

  他没有资格说喜欢。

  脑子里难得一片静默,李冬行能感觉到好几个声音正在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安慰他,或者说劝劝他。

  但李冬行不需要。

  和早上一样,他要求他们保持沉默。

  即便只有这一刻也好。他需要彻底的□□,来理清楚自己的感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红楼里又一次来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