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鱼点点头:“恩,我认得你。”

  田竹君单手比了个耶。

  余小鱼又说:“可是,水草为何会怕水?”

  田竹君呆住了,像是没料到变成鱼的余小鱼还这么有逻辑。他答不上话,憋得直挠后脑勺,着急地看向水池边,求助场外。

  程言觉得自己成了考场递小抄的,思忖片刻,指了指天空,暗示着说:“阳光。”

  田竹君被水一呛,智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满级状态,即刻心领神会,说:“我不是怕水啊,我离不开水。我不喜欢太阳,今天白天出太阳了,好晒,一天下来我就被晒得晕晕乎乎,差点就要枯死了。对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阳光?”

  他这临场发挥的,都带出了余小鱼怕阳光的话题,程言愿意打满分。

  余小鱼:“恩,不喜欢。”

  田竹君:“为什么呀?”

  余小鱼:“因为热,而且红红的,就像个火球。”

  程言在一旁比划。

  田竹君:“那你为什么怕火?”

  余小鱼不说话了,被水泡得皱皱的手指一下下地抠着水底石头缝里的青苔。

  田竹君抬头,发觉场外提醒没有了。

  李冬行传授经验:“先随便聊点别的,不要让话题断了。”

  目前来看进展还算顺利,余小鱼作为“鱼”的状态没有平时防备那么深,只是谈到怕火的时候仍出现了防范姿态,这恰好说明了这的确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田竹君挠了挠下巴,把刚刚呛水时候贴在上面的一小片叶子揪了下来,说:“这样吧,看在我们是好邻居的份上,我们交换故事好不好?”

  余小鱼动了动,问:“什么是交换故事?”

  田竹君:“我讲一个故事,然后你讲一个。”

  余小鱼:“好。”

  除了那双一直不动的黑沉沉的眼珠子,她看着就像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

  

  、她是鱼(十二)

  程言和李冬行一听,都觉得有戏,冲着田竹君连连点头。

  田竹君受到鼓励,挺直腰杆,说:“好,那我开始了。很久很久以前,啊不,没那么久,十几年前吧。有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美满很幸福的家庭。他爸爸是个警察,很厉害的那种,每天都在外面抓坏人,平时都很少在家。小男孩最喜欢他的爸爸,他也希望爸爸能多陪陪他,但他知道爸爸很忙,而且爸爸的工作是在帮助别人,他不能缠着爸爸。他从小有个梦想,长大以后能像他爸爸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那些坏人都打趴下。后来有一天,男孩的爸爸难得放了假,说愿意陪男孩出去玩一天。男孩特别特别高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能记住这一天。”

  说到这里,他歇了口气。

  余小鱼:“后来他记住了么?”

  田竹君笑了笑,接着说下去:“他记住了。那天他们去了游乐场,坐了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男孩还得到了一串气球。他真的好开心,死死捏着那气球,觉得这是爸爸送他的礼物,他不能让气球飞了。后来他们回家的时候,路过了一条小巷子。男孩和他的爸爸听见有人在尖叫,爸爸叫男孩躲在巷子口等他,他自己冲了进去。男孩躲在一个垃圾桶后面,听着巷子里乒乒乓乓的,几分钟后,有个女人尖叫着喊‘杀人了’。男孩记得爸爸的话,一直都没敢出去。等有人找到男孩的时候,男孩终于哇地哭了。”

  余小鱼:“为什么哭了呀?”

  田竹君:“因为他知道,气球飞了,爸爸也不在了。”

  程言越听越心惊,问李冬行:“你知道这事么?”

  李冬行摇摇头。

  田竹君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继续说:“爸爸没了,男孩的妈妈很伤心,不愿意再看见男孩,过了半年丢下男孩远嫁去了另一个城市。男孩的奶奶开始抚养男孩。”

  余小鱼瘦骨伶仃的脊背颤了颤:“奶奶……”

  田竹君:“是的,奶奶。奶奶一开始不肯告诉男孩他妈妈去了哪里,男孩以为他只是需要暂时住到奶奶家里去,万分不情愿。因为他的奶奶是个老教师,对他一直很严格。他在奶奶家里住了三个月,觉得受够了,偷偷从奶奶家跑了出来,回到父母住的地方。他这才发现,房子已经空了,什么都没了,他熟悉的家里的东西,还有他的妈妈,都没了。男孩在家门口哭啊哭啊,哭得头晕脑胀,直到奶奶来找他,他一头钻进了奶奶怀里。他抱着奶奶想,爸爸没了,妈妈没了,他如今就只有奶奶了。奶奶没怪他偷偷跑走,害她找了半天,只是把男孩领回了家。她对男孩还是很严格,男孩却不怕她了。男孩知道,奶奶只是想把他培养成他爸爸那么勇敢而优秀的人。可是男孩胆子小,每次一遇见危险,他就会想起来那天晚上幽深的巷子,想起来他爸爸是怎么死掉的。男孩想,他也许不怕死,可他要是死了,奶奶怎么办?爸爸是奶奶唯一的儿子,爸爸没了,奶奶的支柱只有他。男孩开始逃避,他害怕吵架,害怕打架,就算被人欺负得很惨,他都不敢反抗。奶奶很生气,她一点不喜欢男孩这副样子。男孩自己也很不喜欢自己软弱的样子。但他心里,其实始终记得小时候的愿望。他要向他爸爸学习,他要做一个能帮助别人的善良的好人。他想,他就算没那么勇敢,他也不会再让奶奶失望。”

  田竹君说完了。

  他看向余小鱼,惊讶地发现,女孩哭了。

  余小鱼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下去,在毫无波澜的水面上敲出小朵小朵的涟漪。

  “小鱼你没事吧?”田竹君慌了,又忘了不要叫女孩名字,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眼泪,可他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又哪里擦得干余小鱼的脸颊。

  余小鱼转向他,阖了阖眼,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下面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