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童年的悲惨程度再度刷新,程言都快习以为常,却仍然免不了心中一酸。

  他先前之前随便哄哄小朋友,现在倒成了真心实意地想让小未多吃些。

  这些陌生的甜味终于冲淡了之前的紧张,让八岁孩子的心灵彻底平静了下来。

  程言一边继续不要脸地拿着穆木的甜食借花献佛,一边默默把这些糖果的牌子都给记了下来,心想回去多备上些,以后再打雷的时候,他大概只要负责投喂就行了。

  至于李冬行会不会长蛀牙,这暂时不是他打算考虑的事。

  他耐心地等小未吃完所有的糖,才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小未愿不愿意和言哥哥说一说?”

  小未本来好好坐着,听见这个问题又竖起了膝盖蜷进沙发角落,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那个大哥哥,他问我好多问题,小未害怕,不想回答。”

  程言皱了下眉,心想,这几天见李冬行都挺正常的,去找韩征的肯定还是主人格,这会既没打雷又没天黑,不知为何小未会自己跑了出来。

  按理说,李冬行与韩征交谈的内容不是他该打探的,可是程言想了想,又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只有掌握这些不同人格出来的规律,才能做好应对的完全准备,这对李冬行接下来的治疗也有好处。他是在帮韩征,才不是自己好奇。

  于是他问了句:“韩征……那个大哥哥,他问了小未什么问题啊?”

  小未打了个寒颤,眼里的光忽地黯淡了些。

  “……他问我小时候的事。”他低低说完,突然绷直了身体,惊恐地摇头,“不不,你不要出来,我不准你出来!”

  程言见小未这副模样,立即猜到是那个暴力人格有冒出来的趋势,急忙站起来,揽住小未的肩背,一面努力安抚,一面做好了制住对方的准备。

  反正三楼不常有外人来,大不了再打一架。

  然而,不知是程言的安慰起到了作用,还是小未的控制起到了作用,沙发上的人挣动了会就又平静下来,那个暴力人格仿佛被硬生生地堵回了身体里。

  虽然没有人格切换,可做这件事好像也让小未花了很大精力,他呆呆坐了会,就靠在程言身上打起了哈欠。

  程言发现每一次人格转换过后,李冬行都很容易犯困。他没有阻止,反正本来就没打算再问问题,便由着小未打起了瞌睡。

  感觉到身边人差不多睡着了,他才轻轻脱身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毛毯或者衣物,看了眼时间,决定过半个小时就把人叫醒。

  程言在自己办公室坐了会,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徐墨文很快接了视频电话。

  程言瞪着屏幕上出现的人,过了几秒直接问:“韩征是老师介绍给李冬行的么?”

  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把韩征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既然那家伙之前是在德国工作,又好像对徐墨文挺熟,甚至都听说过程言的名字,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韩征回国前,徐墨文就已经帮李冬行同他搭上了线。

  这个疑问早就在程言心里盘桓,只是他一直憋着没问。他对自己说了一万遍少管闲事,直到看见小未蜷在诊疗室里的那一幕,所有的思想建设都崩了盘。

  打电话之前,程言已经深深呼了几口气,就是为了把胸腔里那点酝酿了好一会的不满都给挤出去,好心平气和地跟徐墨文谈一谈。

  可程言到底装蒜功夫未到家,再怎么掩饰,他的语气还是有点冲,以徐墨文对他的了解,必定能听出这句话里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徐墨文倒是一点没生气,语气平静地说:“是。”

  这回答虽在意料之中,可程言听完还是心头一震。

  这些天来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又回来了,而且迅速地蹿到了某个临界点。

  他紧缩着眉,对着屏幕那头脱口而出:“他的病都是他自己的事,您为何要逼他?”

  这话刚一说完,连程言自己都惊住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他敢这样对徐墨文说话。

  徐墨文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也微微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

  “这确实是李冬行自己的事。”他沉默了半晌才解释起来,“他半个月前来找我说,想试着接受正式的咨询治疗。我作为他的导师,不能同时做他的主治医师,所以我向他推荐了韩征。”

  程言愣了下。

  当然是这样。徐墨文的为人,他难道还不清楚?老师若是真急着要给李冬行治病,何必等到现在……他才知道李冬行的病情多久,老师又已知道了多久?老师甚至愿意替李冬行瞒着他和穆木,又怎么可能自作主张把李冬行的病情透露给其他人?

  程言问自己,他到底是怎么了?

  李冬行像个高度不确定的变量,毫无征兆地打乱了他平静到近乎死气沉沉的生活。他在李冬行身上受到了太多挫折,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不是他不去看不去管装作漠不关心,就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

  他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