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被看得心里一突,这小子长相清冷,偏偏眼睛太大,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每次这么一盯人,就像款款深情中藏着一万句欲语还休似的。他本说不上太大好心,哪能消受得起这等谢意,只觉头皮一麻,赶紧挥手把人赶回屋。

  李冬行的确是个不错的室友,体现在他极少打扰程言。开学之后,程言也忙了起来,他虽然不需要给学生上课,但科研任务不轻,实验一张罗起来,经常晚上十点还留在实验室。等他从生物楼出来,回到小红楼的办公室,李冬行通常还在,回家回得比他还晚。这一天下来,两人也没多少打照面的机会。即使一块在家的时候,李冬行依然安静得很,时常令程言觉得,这屋子里好像压根没有多出一个人。

  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到了第一周周末。

  这周一连几天程言都忙得很。这趟回国他换了点方向,打算尝试一些新技术继续以前的课题。他博士阶段做的所有工作都与记忆有关,大部分是大鼠和猴子的电生理实验,眼下新买的猴子还没到,他又不能无所事事,王永春便问他愿不愿意尝试神经成像,正好能和系里其他几个做人类大脑功能性研究的老师多多合作。

  程言本就在考虑这件事,自然答应了下来。

  听说此事,穆木表示:“哟,程大科学家,不再折磨猴子了?”

  程言:“做猴子太麻烦。”

  穆木乐了:“恩,想通了?对对对,还是做人好。”

  程言边同她闲扯,边把穆木桌上的糖果盒子拿起来,举到她手边:“多吃点。”

  穆木吃了几颗后惊觉:“你把我当猴?”

  程言:“没,就是刚看见一研究,糖分摄入过量影响记忆力。还记得你门卡放哪了吗?”

  穆木摸了摸口袋:“糟糕,真不见了。”

  程言郑重其事地点头:“看来是真的。看,研究你比研究猴省力多了。”

  这时李冬行恰好从外面走进来:“师姐,你门卡怎么掉地上了?”

  “程!言!”穆木怒不可遏,“看见了你也不提醒我,你怎么不给我研究研究啊,反社会变态!”

  李冬行不知前因后果,听得莫名其妙:“师姐,你怎么能骂程言师兄变态呢,他多好的人啊。”

  穆木连他也瞪进去了:“好哇,没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师弟大了不中留!”

  被动站队的李冬行一头雾水,求助似的看程言。

  程言笑起来,起身拍拍他肩膀,不知何故心情更好了些。

  既然有了新项目,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他周六照常去了实验室。中午回办公室的时候,程言发现精神健康中心比生物楼空了不少,除了轮值的老师和护士,没什么学生在。这是他开学以来第一回没在办公室见到李冬行。

  他本以为李冬行是有事外出,等十点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李冬行这一整天都留在了家里,把里里外外、他没有碰过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

  现在这间屋子,称得上是窗明几净。地板显然都被细心拖过一遍,墙上灰蒙蒙的瓷砖都亮堂起来,沙发上多了一个他没见过的靠垫。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程言盯着客厅角落里的红木书柜看了好一会。那里头本来乱糟糟堆满了书和杂物,可如今也并不例外地被理过一遍,一层层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一步冲上前去,摸了摸光可鉴人的柜子,问:“本来放在柜子顶上的东西呢?”

  他声音不大,但显得颇有些阴沉。这对平时的程言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冬行也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走过来,拉开柜门说:“都收在下面了。”

  程言弯下腰,连肩膀差点就撞上了李冬行胳膊都没有发觉。

  他的手有点抖,直到把躺在柜子里的那几样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一确认它们还在,一颗心才像是定了下来。

  第一样是一截火车,然后是几个奥特曼和变形金刚,最后是一架直升机模型,螺旋桨还摔裂了一块。

  看着大概和以前还是一样的,一点没变,就是少了许多落灰。

  他不声不响地把那些玩具都照原样放回了柜子顶上。

  李冬行在边上怔怔地开口:“原来还有几张报纸盖在上面,我还没扔……”

  程言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

  他坐回沙发上,把脸埋在掌心里,好像打算把指尖散了的灰尘味记住,有好一阵没说话。

  李冬行跟着挪过来,站在一边轻轻地说:“没事吧?”

  程言觉得脑子里有一团火越窜越高,他没法也不打算压下去,冷冷地说:“以后记得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李冬行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平日里程言多数时候都挺和善的,虽说不大热络,却挺会关心人,和徐墨文给人感觉很像;或者偶尔和穆木谈笑的时候,程言脸上笑意会蕴着几分讥诮,可也鲜少显山露水。可这会程言坐在那里,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座被捅破了冰壳子的活火山,要不是镜片挡着,那瞪着人的眼睛里几乎就要溅出火星来。

  而那在冰上捅了道口子的人,就是他李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