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漱是天下第一大派,清河是中陆第一世家。

  林祈云那日屠杀琅琊家兽是极为嚣张的威胁,偏偏又有着足够的底气,逼得远在千里之外的琅琊家主连夜前往玄漱,表示愿让百余里江河与琅琊二十年地俸,为琅琊过错赔罪。还望林公子念在王闲眠已经同剑尊一同消陨雷劫的份上,对琅琊网开一面。

  林祈云侍奉在玄漱灵堂前,任凭外门弟子一次又一次的为琅琊家主通报,他始终置之不理。

  白绫挂满高檐翘角,玄漱连晨钟暮鼓都带着悲戚,直至七日守灵完毕,林祈云对着灵霄的衣冠冢大礼叩拜后,才在山下门庭会见了被他晾了多日的琅琊家主。

  琅琊掌门愁得两鬓斑白,见到他的那一刻险些喜极而泣,当即就上前道:“公子,琅琊地契已经……”

  “不需要。”林祈云直了截当的回绝。

  琅琊掌门懵了,“您……您这是……”

  “王闲眠阵法出错害我师尊,”林祈云一分情绪不带道,“他既已死,过错便由琅琊世家弥补。”

  “这是自然……”家主惶恐道。

  “北域贫瘠,民生艰难,又多有魔物作乱,无仙家驻守。”林祈云转向他,表情冷淡,“我要中陆琅琊五十年内驻守北域,护北域苍生平安。”

  “五,五十年?!”琅琊家主震惊的瞪大眼,尾音都劈了叉。

  先不说驻守北域这等偏远地界耗资巨大,他们琅琊现今如日中天,势力已然逼近中陆清河,不过再平稳发展一些年,二十年内中陆氏族第一迟早会从清河落到琅琊头上,届时哪里还能有世家在压他们琅琊一头?

  但林祈云这话无疑打碎了他们的梦。

  琅琊家主心思急转,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林家少主,犹豫几分,最终还是迟疑道:“这,公子……恐怕不妥……”

  林祈云朝他微偏了一下头,虽白绫下看不见眼神,琅琊家主却还是感觉到了其中凉意,可事关琅琊利益,他必须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那你要讨价还价,”林祈云话音如刀剑寒芒般冷了下来,“下次微命剑下断的就不会只有你们琅琊家兽的头了。”

  “……”家主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捏紧。

  “清河驻守雪原,琅琊为何不能驻守北域。”林祈云对家主心思如同明镜般清楚,他懒得再多说,最后敷衍的顾了一下礼节,留下一句“家主再好好考虑”,便拂袖远去。

  琅琊家主站在原地许久,长叹了口气,不明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林祈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而后变化的悄无声息。

  灵霄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大的打击,他耗费了很长时间才能从悲痛里走出来,与萧宴池共同面对掌门失落后玄漱的重整。

  他发现灵霄死前什么也没给他留,就给他留下了一个能将玄漱所有事务都打理到万无一失的萧宴池。或许当初一直不喜,却还是将掌事大权交给萧宴池的理由,就是因为清楚林祈云并不喜欢被俗事凡规拖累——他偏爱他,便想将世间最好都给他,而世上不会有什么好过自由。

  但在灵霄观念里,世上好的,同样也有玄漱掌门。

  于是代掌门这个玄漱立派以来就没有的职位横空出世,说掌门算不得掌门,说其他算不得其他,尴尬非常的落在两者之间,叫林祈云一听就蹙起了眉。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对灵霄这种苦累他人承担,光辉亲信享用的做法不予置评,只是对萧宴池郑重道:“我眼盲难以理事,重任压之你身,你若想当玄漱掌门,那掌门就是你的。”

  “我和你保证,掌门二字前……绝不会有其他存在。”

  萧宴池闻言笑了笑,收起卷轴,拇指拂过他眼前白绫,道:“师兄,眼睛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林祈云唇线微抿,看萧宴池避而不答也不再多说,只是默不作声的改变自己的日程,白日祠堂守灵师尊,夜晚大殿作陪师弟。

  他眼睛不方便,灵力感知敏锐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很长一段时间内走路是需要人在旁侧陪侍的,一开始是随便挑外门弟子,但后来萧宴池知晓后,便只会是他。

  林祈云有时候觉得无奈,这番麻烦又耽误萧宴池时间,根本没必要,而且……黏黏糊糊的。外门弟子只会跟在他身后,偶尔出声提醒他方向错了,萧宴池则会牵他手,伴他身侧,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逾矩暧昧。

  他知道林祈云现在无心回应他,所以尺度把握的十分精准,既能提醒师兄他的心思,又不会让林祈云感到为难与烦躁——其实他该忍一些日子,但他实在太喜欢师兄这副模样,双眼盲瞎,纤细平弱,好像能永远抓在手里,轻轻一揽就能揉进骨血。

  他庆幸林祈云目不能视,不然师兄迟早发现他对灵霄的死心存窃喜,夜晚与师兄同行一路时,血红流溢的瞳孔深处,尽是是野兽般压抑的饥渴与侵略。

  林祈云对他这番行径只劝阻过几次,几次三番,实在劝不动以后,林祈云便随他去了。

  岁月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刻骨铭心的伤痛总会掩埋在了时间里,推着人往前走,向前看。雪山被雷劫淹没的雪重新落满高耸山顶,寒冰白玉下檐铃也等来了又一度仲春,灼灼桃花漫山遍野烧过,林祈云双眼伤势也尽数好全。

  他双眼拆布的那一天,正好是清河宴请世家,举办世宴的那天。

  清河老早就跟他鸿雁传书,问他要以什么身份参加,是玄漱掌门还是清河少主。林祈云看了一眼萧宴池,提笔悬停许久,回了清河少主。

  四个字,清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两天以后才传信道:“你只管去做。”

  林祈云将清河的回信看了许久,随后认真的叠了起来,珍视的放进信匣,带萧宴池如约而至清河世宴,甩下了一记重雷,将世宴各派掌门,家族劈得人仰马翻。

  当时他坐于主位中下方,别人在问他玄漱何时进行掌门即位大典。林祈云浅酌着金樽清酒,抬眸扫了眼觥筹交错的众宾,状似无意,又语义明确道:“玄漱掌门将由萧宴池继位。”

  宴席忽然静了,一瞬后,纷纷议论如海潮般向林祈云涌来。

  林祈云背靠清河,岿然不动,任如何质疑,他始终力排众议,斩钉截铁的告诉众人——玄漱的掌门只会是萧宴池。

  萧宴池站在宴席之外,与他隔着人群海海相望。

  毕竟是在清河的地盘,众人就算再不满也要顾及主人家的面子,清河庇护下,没人能动的了林祈云。林祈云说了一整场世宴下来,嘴皮子都说干了,出来的时候萧宴池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一个清河的旁侍陪在他身边,给他端茶送水。

  “顾青榆他们呢?”林祈云揭过醒酒茶盏,朝旁侍问道,“他们来了吗?”

  “顾掌门和裴公子他们早就到了,只是颂年公子调皮,一时半会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怕丢在清河,他们便早早离了席去寻人。”

  “嗯。”林祈云一口闷完了了茶,“清河派人去帮了吗?”

  “一早便派了。”旁侍点头道,“少主放心,清河境内,小公子不会出事。”

  “行。”林祈云道。

  他有些疲惫,脚步快了些,想尽早回房休息。

  旁侍却纠结几分后,叫住了他,“少主。”

  林祈云恹恹回头看他。

  “是关于旁支一事,”旁侍朝他微微低头,“清河早些年向您提过,您没有给明确的回应,清河底下附属的氏族与本家已经问了很久了,此番归家,他们叫属下问问您,您还考虑……”

  他话音一顿,注意到林祈云的目光好像越过他,不知不觉偏移到了其他人身上,便怔愣着顺着看过去,见到了一个正和他人谈笑风生的白面书生。

  “他是谁?”林祈云问道,“清河走了一个琅琊,又结交了新的家族吗?”

  “不,”清河的旁侍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几分,从那人扑粉的脸上想起了关于这人的记忆,“少主,他是清河附属褚氏新收的门徒,很受喜爱,入门不久就冠了褚氏家姓,也是旁支候选之一。”

  “……”林祈云盯着那人,极轻的蹙了眉。

  旁侍见林祈云好像感兴趣,便继续道:“少主,此人孤身立派,道法修行很特殊。”

  “嗯?”

  “他说他来自上古隐没的白氏笔仙,乃诗书继世,朱笔成仙。”旁侍的声音落入林祈云耳朵,“名为褚白。”

  林祈云脑袋里嗡的一声。

  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