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低沉且带着困倦的声音落入耳畔,林祈云才恍惚回过神。

  只见床上的萧宴池撑起身子,带起衣料窸窣声,中衣松垮的挂在肩膀上,劲瘦肌肉在昏暗中隐约。林祈云茫然的盯了他半晌,幻象里那个狠戾疯癫的孩子跟眼前温柔体贴的师弟不断重合,弄得他脑中一团混乱。

  “师兄,”萧宴池探身过来,伸手捞他,“地上凉。”

  林祈云胡乱的嗯了一声,没想出到底什么名堂,只能暂时把那个梦抛之脑后,牵起他的手翻身回到床上。

  不牵不知道,一牵才发现萧宴池自己的手心也是冰凉的。林祈云动作一顿,把衣服拢好,问道:“你手怎么这般冰?”

  “昨晚凉着了,”萧宴池伸手帮他捡起床边不知道何时被丢开的外袍,暗红的眼在昏沉中闪烁微光,“做噩梦了吗,师兄?”

  “没什么。”林祈云揪起睡得人事不知的毛球,刚要摇醒他,却借着它的微光看清了身侧人的眉目,刚要出口的话立刻压在嘴边,林祈云心下一空,瞬间扯住萧宴池手腕往自己身前拉。

  “你眼睛怎么回事?”林祈云蹙眉扔开毛球,打了个响指,刹那间屋内灯火通明,把二人荒唐过后的凌乱床铺和萧宴池通红的眼眶照的清清楚楚。

  “没事……”

  林祈云挡开萧宴池试图遮挡的手,捧着他的脸直视那双眼睛——黑瞳中血红如同墨水入池般翻涌,除此以外,血丝明显,眼眶也红得近乎滴血。这可不像晚上没睡好,倒像是陷进了什么幻象中,经历了无以复加的绝望后留下的痕迹。

  “……”林祈云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啧了一声,扫了眼床下刚醒的毛球,“我今天就把它烧了。”

  萧宴池微阖着眼,轻笑着往他掌心蹭了蹭,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林祈云!别睡了!”陈颂年的声音隔着门闷闷的传入,“出事了!”

  “别睡了——”陈颂年拖长了声音,“世家跑了——!!!”

  *

  “陈公子,”林程被陈颂年这副无礼做派吓得心惊肉跳,轻声细语道,“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又不是清河人,不讲你们的规矩。”陈颂年跟他们熟了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顾忌,也懒得拿什么玄漱山大弟子的架子,“没事,林祈云又不介……”

  吱呀一声,眼前的木门打开,林祈云满脸黑线的走出来,“谁跑了?”

  林程忽然瞪大杏眼,猛的吸了一口气。

  陈颂年见状挑眉,刚要说看吧根本没问题,看字刚发了半个音,就看见了林祈云脖子边没藏住的暧昧红痕。

  没出口的话顿时在喉咙里哽住,陈颂年也跟着瞪大眼瞳,脸上唰的染上一层薄红,手指颤抖的指着林祈云脖子,愣了半晌才震惊道:“那是什么啊!?”

  “什么?”林祈云状况外的跟他们对视两秒,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拉了拉衣领,“哦。”

  “哦!?”陈颂年不能接受。

  他正想说你是不是疯了,就看林祈云身后闲庭信步的走出来一个身着对襟袍的红衣少年,眉眼绝艳,皮肤苍白——正是萧宴池。

  “……”

  妈的。疯了。

  陈颂年抓着头想道。

  林程咽了口唾沫,他嘴巴都合不上,眼神在林祈云和萧宴池身上徘徊。

  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的差不多了,对眼前景象实在无法找出合理解释。

  他有点崩溃,但没有完全崩溃。

  基于清河对林祈云的无下限包容,他只是接受林祈云师徒恋和清河未来要有一个男主母这两个事实需要点时间。

  林祈云看他们反应,有点心虚的瞥了一眼萧宴池,随口解释道:“虫咬的。”

  萧宴池没反驳,倚身靠在门边,恍若置身世外的拿发带把头发绑在脑后,还顺手扯了只玉珏亲昵的系上了在林祈云腰带,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般。

  “……”林祈云无言以对,偏心地任他去了,回归正题道,“怎么回事?”

  陈颂年三观正在崩塌重塑,满脑子只有胡闹两个字,没办法回答他。

  林程闭上眼,又深吸了两口气,认了——只要林祈云喜欢,娶什么清河都认。

  而后开口道:“您下令让全城百姓前往北域中口后,有几个世家子弟混入了迁城的人群里,教头前去抓人,他们不服,两拨人就打起来了。”

  “你们不是盯着吗,怎么打起来的?”林祈云蹙眉问道。

  尽管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林程还是缩了一下肩膀,道:“我跟陈公子忙于协调城内凡人住所,他们是在人群前起的事。等我们过去时,少爷,王少爷已经和那群人打成了一团,还是陈公子拉开的,现在凡人那边已有恐慌,都在等着您主事。”

  林祈云觉得头疼。

  *

  陈颂年深觉,自己大概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个小师叔。

  他分明已经再三暗示离那个来历不明的人远点,林祈云非但不听他的,还几次三番的跟那人睡在同一间房中,甚至……

  陈颂年提灯的手微紧,仇视的看了眼身侧的萧宴池,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林祈云骗的团团转,你都最好趁早收手,别来害他!”

  萧宴池闻声侧眸看了他一眼。陈颂年对他始终心有余悸,都准备好了反唇相讥,却听眼前人淡淡道,“你觉得我在骗他?”

  “那,那不然呢?”陈颂年有些不适应,“魔气缠身,两月筑基,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如果不是你诓骗他,他怎么可能跟你……这般亲密!”

  萧宴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陈颂年被他这态度弄得不明所以,想问他到底是谁,又怕这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给出来一个他完全接受不了的答案,只好别扭的隐隐警告,就像之前劝告林祈云一样。

  “你要想我小师叔好,就离他远点。”陈颂年道,“等他回去了,战功加身,修真界没人比他更有前途。但要扯上些跟魔尊有关的东西,那就不一样了……本来就关系匪浅,重生以后再匪浅,别人都会怀疑他勾结的,你能不能明白?”

  军营的灯火落在萧宴池眼底,他眸光闪烁,没有说话。

  陈颂年又跟他沉默着行了一段路,扫了萧宴池一眼又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乞丐大选之后对他的脾气就好了很多,也没有敌意了,弄得他想说点重话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须臾,身侧才传来声音。

  “你怀疑我是魔尊,又同我一道,”萧宴池脚步一停,站在了街道中央,“不怕吗?”

  “……”根本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的陈颂年无语片刻,幽幽道:“林祈云信你。”

  不然他才不会在那夜只问一句你心里有没有数。

  他都能怀疑到的,林祈云不可能意识不到。陈颂年就是清楚这一点才纠结,他一边相信林祈云,甚至都忍不住怀疑魔尊灭世另有说法,另一边给林祈云找理由,觉得眼前人肯定拿什么东西把小师叔迷的七荤八素,色令智昏,才干得出来那种事。

  魔尊另有隐情这个假设实在太可怕,他只能胡乱认定另一种,顺带着给他小师叔一点面子,在不能证明眼前人是魔尊重生之前,暂且信他不是恶人。

  昏暗夜色中,两人站在军营门口跟铜狮子互相沉默。林祈云说世家子弟可能不止逃了几个,让他们来军营抓人,走一路都没发现修士影子,陈颂年刚想说或许只是林祈云想多了,就看萧宴池脚下起了一个阵盘。

  金黄的阵光在眼底一闪而过,眨眼间便迅速铺开!古符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圆盘在陈颂年震惊的眼神中迅速蔓延,在夜色里几乎成了唯一的光,而后迅速隐匿进草野地心。

  “世家都睡北院?”萧宴池问。

  “……嗯。”

  “十七间屋子空了一半,”萧宴池点头道,“灵力方向朝往北方,北方是哪?”

  陈颂年呆愣愣的反应了两秒,一拍头,“完了,辎重!”

  *

  另一边,林祈云带着林程,正在和一群人对视。

  他左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世家子弟,右看一眼灰头土脸的林洵和王君衡,最后目光落在了风雨欲来的琅琊教头脸上。

  “林公子,”教头叫了王闲眠十几年将军,看着林祈云那张脸实在没办法顺利改口,“这你也看到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林祈云默然看向被被堵嘴堵得满脸通红的世家子弟们,抬手破了封喉的阵术。

  当头的那个小子是被林洵用清河族徽砸晕的世家子弟,阵一破他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准备开骂。

  林祈云指尖灵光微闪,一双透黑的眸中泛着冷然的光,道:“想好说话。”

  世家们顿时梗了脖子,推搡半晌,最后还是将领头人推了出来。头顶着大包的人对林祈云怒目而视,话音从齿缝中挤出,“你这是逼迫……这是逼迫!”

  林祈云垂眸看他,“嗯?”

  “你凭什么逼我们为凡人上战场?凡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吗!”

  “就是!”

  “凭什么不让我们跑!”

  得了支持,世家越说越恼怒,“无缘无故,是生是死关我屁事!你就是拿剑尊名头来强迫我们,威胁我们!用出身仗势欺人,说什么清河仁义,我呸!你他妈——”

  “那你滚。”

  世家一愣,震惊的抬头看去。只见林祈云抱臂走近,眉眼烦躁的重复了一遍,“不怕仙门接管你世家地域,你就滚。”

  世家子弟们都没想到是这个发展,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从人群里飘出一句“仙门怎么敢”。

  林祈云闻声看去,凉声道:“有何不敢。”

  “凡人供奉仙门千百年,世家失德忘本,地域门派接管世家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修仙伊始说天地凡人立心,你们都当耳旁风?”林祈云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的脸,微微俯身,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你以为世家为何跟门派鼎立呢。”

  “你这是威胁……”一世家子弟喃喃道。

  “这就是威胁。”林祈云毫不避讳,“我清河执剑八方从不对人渣仁义,也不怕告诉诸位,你们今日想走,可以,我给你们两个退路:第一,世家担责,仙门接管。第二,你们自己自断灵根入凡,消责保命。”

  “但念在初犯和情理,我还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反悔,自领军罚既往不咎。”

  “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