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池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

  简直跟被抓到绿茶学院进修了一样。重生第一面示弱认错还略显生涩,不过月余,骗他心软手段越来越多,也愈发熟练,柔软可欺的绿茶小白花装的环环相扣,垂眼掉泪简直信手拈来。

  跟一开始的角色设定相比,林祈云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他设定里的萧宴池虽跟活生生的本人略有出入,但在林祈云重生前也大体保持了帅气逼人,童年悲惨却坚韧不拔的主要元素,生不如死也不掉一滴眼泪,剥皮削骨也不摧眉折腰。

  很好。

  死了一回,除了俊俏和喜欢他,设定什么也不剩。

  林祈云喘着气跟他长睫下黯淡眼神僵持片刻,心想这人本身就和系统一同诓骗他,疼痛转移也不是他要求的,他凭什么答应。想道德绑架他,没得商量。

  结果垂眸就看见了萧宴池腕间如青筋般突出的灵脉。

  “……”

  林祈云沉默须臾。

  算了。

  他跟那三个小孩坦白,少爷跟小倌不免牵强,师兄师弟绝对不行,总得给萧宴池一个名分。

  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林祈云暗自对故去的灵霄师尊道了句罪过。

  他把药碗递到萧宴池手中,干巴巴的默认了,“一群人站门外像什么样子。”

  少年顿时眉眼微扬,却没有任何意外神色,似乎吃定了他会心软。

  “师尊有话直说就好。”萧宴池道。

  林祈云耳朵自动消音那两个字,朝张望他的一群人看了一眼,“听不见?”

  “嗯,”萧宴池重新坐在林祈云床沿,“北域吃紧,只能腾出来一间屏门破损的屋子。我在门侧设了隔绝阵,他们听不见也进不来。”

  听完,林祈云微微蹙眉,也没过多嫌弃,放下床帏挡掉众人目光,问道:“那三个小孩把我身份传开了吗?”

  “没有。”萧宴池答道,“只是世家大多都看过清河史。”

  “……”

  麻烦了。

  林祈云想,苍梧世那群长老只怕是指着他脊梁骨戳。

  那天大殿上除了逼问他会不会杀萧宴池之外,他们还决定压下林祈云重生的消息,连清河都未曾透露,非要他在仙门大选扬名立万后才能回归清河,重入玄漱。

  理由都无可反驳:他若重生,关于萧宴池的恐慌必然卷土重来,百废待兴的民间不一定能承受起这动乱。

  战场上的身份坦白完全是当时情况紧急,若不用鸿蒙一剑退敌争取时间,所有人都跑不掉。更别提还有几个不自量力的小孩跟着凑热闹,他原意是想拿身份彻底震住这几个叛逆小孩,让他们听话快跑,再叫他们保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人先跪了。

  林祈云一手撑头。

  他回去就把清河史烧了。

  萧宴池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宽慰道:“虽然知晓鸿蒙一剑的不少,但他们并不清楚是谁,问不了那四个人,才堵在你门前。”

  林祈云看向他,“问不了?”

  “嗯,你昏迷的一个时辰前线魔物重临,北域修士吃紧,陈颂年带着部分大选修士上战场了。”

  等会,林祈云一怔,反应过来了——灵脉承伤大部分都在萧宴池身上,他伤的其实并不重,只是反应大,昏迷时间长才不正常。

  林祈云眨了眨眼,忽而错开眼神道:“我去找主将联系仙山。”

  “战场已经传来捷报,主将应该会来见你。”萧宴池敛下眸,“你身体……”

  “无事。”林祈云理衣下床,看见放在床沿的药碗,才想起来般道,“你喝药了吗?”

  “师尊在关心我吗?”少年侧头笑道。

  林祈云依旧对某个词自动消音,他看了萧宴池一眼,原本想跟萧宴池兴师问罪系统的话被灵脉一事按下了喉咙。

  反正跑不了,林祈云想。

  随后轻轻开口,文不对题道:“没有别人在时,不用喊师尊。”

  补完这一句,林祈云就朝门外走去。萧宴池目光落在他背影,清瘦的身影半掩在沉灰床帏内,见林祈云远去,笑意才淡了,恢复成别人眼中惯常冷漠的模样,淡然扫开了系统。

  莹蓝色的系统屏幕上显示着无数本书,他一目扫过,在《如何柔和攻占师尊心》上轻轻划了一个红叉。

  “只适合当身份啊。”

  少年眼中暗红流转,可惜喃喃道。

  *

  林祈云刚走出门,众人便给他让了一条道。

  北域深受魔物荼毒,就算残阳已落,天边始终是一片灼眼邪气的血红。林祈云就站在这片血红里,从震惊又恍然的视线中走过。

  青年衣着简朴,眉目精致且明耀,苍白的脸被光铺上一层极浅的红,好看得人心神晃荡。他漂亮得太过张扬,淡然得太过惹眼,能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又能视万物为空,偏生修为低微,连剑都得借。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能挥出惊天一剑。

  他们心中隐隐猜测,却不敢确认。能划出鸿蒙一剑,无论如何都要和玄漱存在联系。清河和琅琊的人必然是触不上的,可能的只有苍梧世的陈颂年跟来历不明的林祈云。

  但陈颂年过于生龙活虎,一剑鸿蒙后还能上场杀敌,未免强过了头。

  所以即使不可置信,他们也还是想来问个究竟。

  林祈云却没这个心情,他扫了众人一眼,便想绕过他们。从幻境里传送到战场一事实在蹊跷,与其等北域将军来跟他客套半晌,不如他去直奔正题。

  但奈何不住有人拦他。

  “公子,那剑是……”

  林祈云看着他,只犹豫了一秒,便直接道:“陈颂年干的。”

  “但陈师兄……”那人不依不饶。

  “苍梧世大弟子,没什么不可能。”

  说完林祈云就绕过他,到了大门前,刚推开门就看见了染了一身魔血的陈颂年。

  少年青白校服被血泼红了大半,正捏着剑双眼瞪大看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从战场回来的修士。

  “不是……你……”陈颂年支支吾吾,声音含糊,“你……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吗?”

  “这有何商量,”林祈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茫然又激动的众人,朝他道,“带路去见主将。”

  陈颂年本身就是来接他去城门的,闻言转了个身,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没再纠结林祈云拿他当枪使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身体好了吗,你那小徒弟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林祈云听师尊别扭,听徒弟也别扭,他瞥了陈颂年一眼,就听这愣头青继续道:“不是我说,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虽然冷着脸,但怪顶事的。”

  “昏过去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们别暴露你身份,迅速给你找到安置的位置还抢来了医师诊脉出药,把我要做的事做了一大半,搞得我都只能上战场了。”

  “说起来你收徒得问玄漱吧,你徒弟得跟代掌门是一个辈分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林祈云听他一连串问题,颇有些无语道:“……你不是见过吗。”

  “见过?”

  陈颂年丹凤眼中浮出疑惑,他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落后林祈云两步。

  “不是吧,林……你疯了吧,”陈颂年箭步到他身旁,“他不是个疑似大魔的乞丐吗!这你也敢收?而且他两个半月前有这么高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能是吃的好。”林祈云幽幽道。

  “你是真……唉,就他?他怎么能跟代掌门一个辈分呢!”陈颂年抓狂道。

  不。

  他比代掌门还高一个辈分。

  你代掌门也得叫他小师叔。

  林祈云心说。

  随后他脚步停了下来,抬头看去。

  眼前残暮如血,高石成墙,耸立的城墙上血迹触目惊心,墙顶战楼风沙摧残,金铃上挂着飘荡的残破红旗。无数修士阵法粗糙有之,精细有之,横铺在城墙里侧互相重叠,时不时亮起微光。

  林祈云跟着陈颂年登上城墙,才察觉墙体之厚,登至高处,更发觉战场苍凉。

  身处万里黄沙,跟在城墙上俯瞰感受全然不一。生死和大局都会更直观的展现在眼前,人类血肉,魔兽尸体如同黑色墨点。将领于此,就是战场棋盘的控局者,落子何处都将左右战局。

  林祈云黑发被长风吹起,他目光在这刚结束厮杀的黄沙灵洞中停留两秒,朝主将看去。

  那一瞬间却愣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睁眼时却依旧是老人和蔼的笑。

  龙钟的主将双手放在剑柄上,神态中满是疲惫,眼睛却亮如星辰。矍铄的双眼看着他,似乎透过这副皮相看见了他灵魂,满是溢出来的怀念。

  “琅琊的镇城主将,王闲眠将军。”陈颂年轻声道。

  他知道。

  林祈云忽而伸手将其后推两步,独自走向老人。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那我该在何处,孩子?”王将军柔和问道。

  “雪山顶,玄漱山,或者琅琊坟墓,”林祈云瞳孔微缩的看着他的重剑道,“反正不该出现在此。”

  老人笑着,没有回答。

  “您同师尊历劫飞升,雷劫四十九道全劈在头顶,”

  林祈云沉下声。

  “您最应该在投胎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