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破尘>第三章 沈公馆(上)

TIME小区大门外,一辆黑色的GTR停在圆形花坛的不远处。

车子尽管是黑色,依旧很扎眼。

车里坐着的是位年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米白的衬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边,小小的翻领里面还别上了金色的领撑,手腕上戴了一只金色复古的机械表。

虽说连头发丝儿都梳的工工整整,整个人显得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的,但是当他看到沈故从大门口走出来的时候,顿时笑眯了眼,下车拉开车门对着沈故挥手:“少爷,这边!”

听到这个称呼,沈故十分头疼的眯了眼呲了牙,眼角的褶子可以挤死蚊子。

“老赵,你能不能收起封建资本主义那一套?还有……” 沈故上了车,两腿一伸已经歪在了车的后座上,一双长腿横穿两个座位斜敲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眼睛却从后视镜里扫了扫开车的人,“这车有点俗气,跟你这身规矩的打扮不大合适。”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老赵把车子开得悠闲轻快。

“怎么称呼……”

沈故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度。

老赵是沈家的司机,有些年纪,没事总喜欢看些民国大戏,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为人处世行为做派总带点老封建地主家的影子,十分老套,对着沈家人总是老爷少爷的叫,沈暮生年轻时在外面留洋,沈季禾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二人自然受不了这一套,交代几次之后,老赵终于改口,称沈暮生为会长,称沈季禾为沈总,至于沈故……在外没职位,在家……地位是有的,就是常年在外面游荡不喜欢着家存在感着实有点低。

不过与其说是他不喜欢着家,不如说对他而言他似乎没有理由成年之后还要留在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家里,尽管他在那个家生活了十几年,叫“父亲”“母亲”也只是小时候大人“教唆”叫习惯了。

那家人一直都是把他当自家人看的,这一点他知道。

“沈故,你就叫我名字不就行了。”

“使不得,使不得,这成何体统?!”

老赵突然觉得有些惶恐,握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行驶轨迹从跳华尔兹变成了跳探戈。

沈故又有些头疼,他总觉得自己在跟以往宫里的那啥总管说话。

“沈先生,你就叫我沈先生好了。”沈故想了想,觉得这个称呼庄重之余还带着传统,老赵应该可以接受。

老赵道:“沈家有三位先生,怕是不好区分。”

沈故道:“有什么不好区分的,一位是会长,一位是沈总,你就叫我先生,我觉得挺好。”

老赵一想也是,虽然觉得这个称呼不大亲近,但是好歹是得体的,于是十分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对着沈故说:

“我知道了,沈先生。”

沈故突然又打了个寒颤。

怎么…从老赵嘴里喊出来,总是,这么富有年代感?!

算了,算了,沈故心想,不就是个称呼而已。

他从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也不再跟他说话,顺手拿起本金融杂志翻了翻,结果书里的内容看的他昏昏欲睡,一想这边离家稍远,回去至少得半个小时,索性拿了个靠枕枕着,打算小憩一会儿。

老赵从一旁中央后视镜扫了扫,看见沈故双手环抱在胸前,眯着眼似乎在打盹,顺手把车里的萨克斯西洋老音乐音量调小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

“到了?”沈故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半晌,车里没人应他,他打起精神朝车里看了一圈,发现老赵不在。朝车窗外看去,才发现车子停在了一个花店门口。

此时老赵正捧着一束紫色玫瑰从花店走出来,他走上前打开车门,把花一把塞进沈故手里。

沈故一脸茫然道:“这是……”

“沈总交代的,这是让你给夫人的,还有……”老赵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黑色缎面礼盒递给他,笑得一脸温和,“这是让你给会长的。”

沈故一手接过,先把花放在旁边位子上放好,然后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黑色宝石镶钻的袖扣,沈故瞧了瞧黑色宝石的质地,再瞧了瞧牌子,对着老赵笑道:“看来,季禾可是下了些血本啊”

老赵发动车子,笑呵呵道:“可不是,这款袖扣全世界可就这么一副,是沈总提前一个月下定从国外专门运回来的。”

沈故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握着礼盒的手紧了紧。

五分钟后,车子驶进了沈公馆。

叶秋正坐在一楼书房旁边的偏厅里练书法。

她的书法不算很好,只是单纯的喜欢,尤其喜欢北宋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一闲下来就开始挥笔临摹。

两米多长的拓本铺的整张桌子都是。

叶秋早年在外留学,学了一肚子洋墨水,虽其父亲经商有道,但其母亲,爷爷奶奶乃至外公外婆都是学术界知名人士,所以也算是不折不扣的。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对着中国传统文化有着莫名的亲近感。特别是回国后更是到了不可一日不练书法,不可一日不鸣丝竹的地步。但虽是喜欢传统文化,倒也不会迂腐刻板,用沈故的话说,她这是“中统在形,思想开外”。

由于从小是学西洋音乐出身,她的气质身段都很好,一身紫色锦绣丝绸缎面的旗袍称得她肤白华贵,胸口的盘扣压襟也是选的上好的雕花翡翠,下边坠了一个艾绿色的穗子,耳后的短发微微烫卷,头发梳的油光可鉴,露出漂亮的五官。

透过月亮门望过去,她整个人像是定在了画里。

谁又想得到她上个月才刚刚过完四十五岁生日,眼前这样子真实年龄至少比看上去要小十岁。

穿过月亮门,偏厅正对着对面的餐厅,中间是偌大的客厅。

沈季禾和沈暮生正在客厅中间讨论一个“钢铁厂”的收购企划案。

管家周姨正在把厨房刚烧好的菜往桌子上端,大老远听见老赵在门口喊:“少爷回来了!”也顾不得手上的托盘里还放着一盘菜,跑到偏厅月亮门外对着叶秋一脸喜色道:“太太,阿故回来了!”

叶秋刚刚放下笔,喜上眉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不远处的沈暮生插话进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又不是什么稀客,大惊小怪做什么!”

周姨一下子愣在原地,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一旁的沈季禾解了围:“念念,把你周姨手上的菜端到桌子上,让她出去接一下。”

一旁摆水果的小丫头“哎”了一声,跑过来接了周姨手上的一盘小牛胸腺往餐桌走。

周姨空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对着叶秋指了指门口。

叶秋十分会意的招招手,笑眯眯的摆手轻声道:“去吧。”

周姨应了一声,欣喜于色的往大门口跑。

跑到门口看见沈故单手捧着一束花大老远跟她打招呼。

“周姨!”

“阿故回来啦!”

周姨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准备去接沈故手里的花。

沈故满脸笑,推托着:“没事儿,周姨,我自己拿进去!”

后面的老赵穿过小花园一路赶上来,手里抱着两瓶法国拉菲,对着周姨抱怨:“怎么不过来帮帮我?”

周姨看了他一眼,“嫌弃”道:“你手里就两瓶酒,怎么就拿不起了?”

“这酒可娇贵得很!”老赵把手里的酒紧了紧,“上个月沈总去法国出差,就冲着这酒取的,哪知道行程太满加上飞机晚点,去迟了一步没赶上拍卖。这酒被一位匿名的收藏家拍走了,沈总费了好大气力才找到那人并让他忍痛割爱,就这两瓶都够买一辆小车了!”

周姨明显有点吓到了,赶紧上前哆哆嗦嗦的接着:“这酒这么金贵的么?”

老赵分了一瓶给她:“可不是!上个月带回来就一直藏在自家酒庄里,我中午刚去取的。”

两人在后面走地小心翼翼,顺带着说话都小心翼翼,脑袋里跟上紧了弦似的。

倒是沈故一脸从容,在前头走地大步流星,没走几步就窜进了屋里。

“沈故!”沈季禾一眼就看到了他,放下手里的企划书面带笑容地对着他招手。

沈故笑着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却停留在沈季禾对面的沈暮生身上。

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叶秋笑吟吟走上去,接过沈故手里的花,略带嗔怪的说:

“回来就回来,还带东西做什么?”

“太久没见母亲,一点小心意算不得什么的!”沈故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太巧了,这花跟母亲今天的衣服也很配!”

沈故说到衣服时,刻意朝沈季禾挤了挤眼睛。

沈季禾装作没看见,端起一杯茶往嘴里送,待到茶水快入口时,嘴角悄悄弯了弯。

当然这个小动作谁都没看见。

“小半月没见,嘴巴甜了。”叶秋一脸笑意的望着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花递给念念,还不忘交代她一定要插在小客厅最漂亮的那个景泰蓝勾丝的花瓶里。

而后转头又对着沈故笑道:“今天你父亲生日,我这个配角的礼物都这么好看,想必给你父亲的礼物肯定用了些心思!”

后面老赵刚进屋听到这话,插道:“可不是,大少爷准备了一份特别精致的礼物,就在他兜里!”

周姨在一旁起哄:“真的?赶紧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沈故没有拿出那副袖扣,而是走到玄关鞋柜换了鞋,径直走到沈季禾身边坐下拍着他肩膀一脸似笑非笑,“哪里能比得上季禾的礼物!”

沈季禾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心里知道他阴阳怪气的话里有话,原本放在书房的礼物突然就不想拿出来了,假意对着面前的沈暮生摊手求原谅:“呐!我可没准备,老赵手里那两瓶酒就当是我的礼物了!相信父亲也不会跟我计较的。”

沈暮生一直硬板的脸变得温和起来:“你平时忙得很,有个心意就够了。”

“那怎么行!”沈故把那个黑色缎面的礼盒拿了出来,放到桌上,笑道,“刚好,这份礼物是上周季禾帮我挑的,说起来也算是季禾送的!我这个‘不记事儿’的人,哪里记得!”

“不记事儿”这四个字说的格外响亮。

沈暮生温和的脸,又板了起来。

沈季禾十分“恨铁不成钢”的用胳膊肘捅了捅沈故。

气氛一度尴尬。

叶秋笑着上来打圆场:“呵呵,行了行了,你们两兄弟一见面就开始淘气,别说了,那边周姨做的饭都凉了!”

旁边念念已经开始在摆盘子,听见叶秋说的话,十分聪明的跑过来招呼:“夫人,可以用餐了!”

“走吧”沈故挑挑眉对着沈季禾指了指餐桌,一脸玩世不恭。

沈季禾十分无奈的看了看沈暮生,等待着他发话。

沈暮生“嗯”了一声,众人就都往餐桌去了。

长形的餐桌上挤挤满满的摆了十个菜两个炖汤,老赵忙着开酒,周姨和念念在一旁铺菜。

叶秋招呼道:“忙活什么,都赶快坐下,今天老沈生日,大家好好坐一起热闹热闹。”

周姨和念念望着满桌子美味佳肴,满脸喜色齐声应了一句“哎”,然后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往沈故和沈季禾身边坐了下来。

老赵倒完了酒,往周姨身边坐了下来。

“好了,都齐了”沈季禾举着杯子,对着沈暮生道,“我们一起来给寿星庆祝!”

众人纷纷举起杯子对着沈暮生送祝福。

而后这顿饭吃的无声无息,众人也都没有再说话。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老赵起身去院子里开门,不消片刻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进了屋。

一身鹅黄收腰小洋裙,手上是白色蕾丝边绣花手挎包,包上的链子是串珍珠编织,显得清新优雅,脖子上的黄宝石项链小巧精致,看样子是悉心装扮过了的。

当然是悉心装扮过的,早在两个小时前她就打听到沈故可能会回沈公馆。

她和沈故是整个商会众所周知众望所归希望能终成眷属的一对。

对沈故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她长这么大一直过的顺风顺水无忧无虑,很大的原因是取决于“听话”,她一直很听父母的话,父母要她这样做,她就这样做了。

叶秋望着她身后两个穿着棉麻大褂的中年汉子抬着个一米宽的红木箱子,握着她的手嗔怪道:“你沈伯伯家就跟你自个儿家一样,你回自个儿家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她反握住叶秋的手,撒娇似的晃着:“沈伯伯过生日我这个晚辈当然要准备些礼物,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礼,沈伯伯明确表示今年过生日不收东西,这不,商会的各位叔叔伯伯知道我要来,都把礼往我这里送非要我带来,我这个晚辈也没法拒绝。都是一片心意,就收下吧。”

她一边说一边招手,屋外的两个壮汉得到“指令”合力把一个红木箱子往屋里抬,叶秋只好遣了老赵把二人往偏厅引。

“沈伯伯生日快乐!”她走到餐厅提着裙子对着沈暮生作了一个西方礼。

沈暮生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又是跟哪个电视里学的,还像模像样的!”

沈季禾笑她:“她不是一向以小赫本自居么,估计是跟着老电影里学的。”

她拨弄着一绾秀发,眨着大眼睛:“难道我不像么?”

叶秋宠溺的说:“像像像,谁说你不像,我不准他吃饭!”

她一双眼睛瞪着沈季禾,沈季禾赶紧举双手假装投降。

她见状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眼神落到了对面的沈故身上。

他埋头吃饭,仿佛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

叶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笑着说:“你雨眠妹妹过来了怎么不打招呼?”

沈故这才端起酒杯子皮笑肉不笑的赔礼:“这不是太熟悉了么,都习以为常了。”

她端过酒杯往鼻子边凑了凑,一闻便知这酒的来历,“这样一看,这餐饭我倒是赚了,我带来的那一箱子宝贝里恐怕没一个抵的上这样一瓶酒呢!沈哥哥真是有心了!”

她这话倒是正中沈故下怀,沈故故意使坏:“可不是,你身边那位沈哥哥本就是个有心人!”

此“沈哥哥”非彼“沈哥哥”,她一向管沈季禾喊“二哥”。

寻思到沈故话里的意思,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