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妄想世界[刑侦]>第83章 荆诀从不食言。

  不可能。

  二零零九年索翼才几岁?

  裴吟今年二十五, 荆诀大他五岁,索翼又是跟荆诀同年上的警校,按照推算, 零九年的荆诀十七岁, 所以索翼的年龄应该在十六到十八之间。

  那个年纪,别说索翼, 连荆诀都还没接触过图亚。

  所以索翼是在骗自己。

  裴吟想,他一定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裴军当初的死亡过程,以此来骗自己就范。

  索翼是想把自己变成跟他一样的杀人犯。

  裴吟握紧的拳头没能顺利松开, 但他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我不会杀你。”裴吟说,“你说的都是假的, 我不信。”

  索翼闭起眼睛,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峙了相当长的时间, 等裴吟终于决定要走的时候,索翼说:“我原本以为, 如果这世界有一个人能让我说真话, 那个人一定是荆诀。”

  “看来我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索翼声音低落,像在责备自己没有履行“只能把秘密告诉荆诀”的诺言,他说,“裴吟,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别人说秘密, 你一定要听好——”

  “我不是中枪后才加入图亚的。”索翼抬起眼皮,黑暗下的眼神没有因为胸前的伤口而瑟缩分毫,他看着裴吟, 说, “我从一开始, 就是图亚的人。”

  “我十五岁, 第一次遇见宋先生,她教我杀人,我很快就学会了。”

  “你呢?”索翼问,“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索翼等不到裴吟的回答,但他并不恼怒,只继续道:“也许我不该学的那么快。”

  “如果我没有天赋,宋先生就会放弃我,如果宋先生放弃我,你父母就轮不到我来杀。”

  “我其实不想杀的。”索翼迟疑了一瞬,说,“那个男的一身硬骨,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卧底,但当我把刀架在那个女人脖子上的时候,他就跪下来求我了。”

  “从来都是别人把我踩在脚下,那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原来只要举起刀,就有人愿意求我。”

  “我每踢断那女的一根骨头,那男的就求我一次。”索翼说到这儿居然真的笑了起来,他捂着脸,肩膀随着笑意抖动,仿佛那天的“快乐”被延续至今,“我真的好开心。”

  “那女的大概是真的很爱那个警察吧,断了那么多根骨头也想活下去。”索翼说,“最后我没用好力气,一脚踹下去,她肋骨扎进肺里,活活憋死了。”

  “然后那男的……说什么来着?”索翼蹙眉思忖,片刻后,摇摇头说,“我忘了。”

  “他当时自己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想往那女的身边爬。”

  “那地上全是沙粒石子,他血肉狰狞的,也不知道疼不疼。”

  “哦,你不知道吧,其实那男的死之前跟那个姓陈的通了一次电话。”

  索翼说的是陈局,但当时陈局还不是局长,他只是裴军的唯一联络人。

  “我是好心,想让他留两句遗言。”索翼说,“可那个男的不识好歹,打通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任务全面失败,请放弃救援’。”

  “你说过不过分啊。”索翼说,“他连你名字都不提,临死之前居然只惦记着任务。”

  “任务有那么重要吗?比家人还重要吗?”索翼这句话不是问的裴吟,他自言自语道,“后来我想想,也对,家人要是真有那么重要,我怎么会成为孤儿。”

  “你知道吗,我是被一个老头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索翼说,“扔我的人,连条命都没给我留。”

  “所以后来我找到他们,也没给他们留命。”索翼一只手插进兜里,但却不是要拿武器,索翼拿出的是一张照片。

  “我一直留着,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想始终记得那份快乐。”

  照片被索翼一丢,轻飘飘地落在裴吟脚下的地面。

  灯光适时一亮,晃过了地面上,裴军和温尔雅的面孔。

  照片中,温尔雅仰躺在地上,而裴军趴在一滩血迹之上,临死也没碰到温尔雅的手。

  在画面中间,是索翼手持一把滴血的刀,面无表情的伫立在两人之间。

  嗡——

  一阵震耳欲聋的耳鸣声响起。

  裴吟上次感到大脑一阵轰鸣,就是在索翼说的那一年。

  他在停尸房看见温尔雅的尸体,片刻后,五感全失。

  很多人在裴吟耳边说话,裴吟全都听不见,他只觉得漆黑一片的视觉幻像里,有两个光点越闪烁越微弱。

  裴吟的视像神经随着黑暗中的光点拼命延伸,但直到光点消失,他也没触碰到那道光。

  一切都结束了。

  荆诀,今天我也要杀人了。

  仓房内仅亮起几秒的光重新熄灭,但裴吟已经不再害怕了,他在黑暗中走向索翼,同时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枪。

  “裴吟!”

  一道声音忽然穿透黑暗,让裴吟隔着耳鸣声,模糊的听见自己的名字。

  是谁?

  还能是谁。

  是谁裴吟都不在乎。

  裴吟已经走到索翼面前,掐着索翼的脖子,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裴吟什么都看不见,能感觉到的只有手指扣下扳机后,生理上带来的快感。

  索翼说的没错,杀人果然有快感。

  砰!砰!砰!

  子弹呢?

  子弹射出来了吗?

  怎么没有后坐力?

  在扣动了十几下扳机后,裴吟又相信了索翼的另一句话——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实话。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此刻的裴吟,不过是举着一把空枪发泄愤怒。

  “裴吟!”

  有人又叫了裴吟一声,接着裴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猛然下沉,接着一束微光亮起,裴吟以为那是视像尽头的光,等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有人真的带着光走到了他面前。

  ——索翼嘴里没有实话,但荆诀从不食言。

  裴吟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却忽然使不上力气,荆诀轻轻拍着裴吟被汗水浸湿的背,声音低沉道:“我来了,别怕。”

  “放开!”裴吟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裴吟,放松。”荆诀怕用力抢裴吟手里的枪,会在肌肉僵硬的情况下损伤到裴吟的骨骼,他只能尽可能地安抚裴吟。

  “滚开!”裴吟艰难地嘶吼了一句,“我要杀……杀了他!”

  裴吟用尽全力想从荆诀怀中脱身,但他身体不听使唤,动了两下就被荆诀控制住了,裴吟浑身发抖,咬牙道:“荆诀,你今天不让我杀他,我恨你一辈子!”

  “放开我!”

  “你他妈放开我!”

  裴吟不管不顾地挣扎,但荆诀护着他,却不敢真的用力。

  裴吟一个寸劲儿,胳膊肘正好杵在荆诀下身,荆诀闷声蹙眉,就那一瞬间,裴吟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一脚踹开荆诀,同时回手在荆诀脸上补了一拳。

  裴吟放弃那把没有子弹的枪,重新从地上摸起一把最初属于榆阳,后来帮他隔断束缚带,最后又不幸落在索翼手中的匕首。

  裴吟握着匕首的胳膊因为用力而不住抖动,他脚下不稳,一瘸一拐地走到索翼面前用了不少时间。

  这期间荆诀已经站起来,从后面拉住了裴吟。

  索翼目光穿过裴吟,落在荆诀身上。

  他仿佛没有恐惧,也不会激动。

  “荆诀,跟我走吧。”索翼的喉咙被裴吟掐过,现在说出话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他语气仍然平静,索翼说,“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索翼说话间,裴吟已经反手划破了荆诀的手臂,他从来没觉得从一个人手中逃脱是件这么困难的事,荆诀手臂上的血分明已经流到地面上了,但他还是没有放手。

  裴吟想起索翼最开始的那句“看荆诀会不会让你杀了我”,原本只想杀人的情绪中平添了一抹怒火,那道怒火猛然窜上心脏,烧的裴吟撕裂的疼。

  裴吟回过头,声音发着抖:“你是想跟他一起死吗?”

  荆诀看着裴吟的眼睛,他看着裴吟眼底的冰逐渐融化,然后握着刀刃,将匕首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抽离。

  匕首“当”的一声掉到地上,裴吟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知道荆诀要做什么,所以他说:“不要……”

  而荆诀只是上前一步,对他说:“裴吟,这不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杀人。”

  接着荆诀抬起一只手臂,环过裴吟的头,并用宽大的手掌盖住了裴吟布满泪水的眼睛。

  索翼看着荆诀手中冲向自己的枪口,忽然笑了一声。

  如果索翼还有真心,这一刻藏在他眼底的失落就是证明。

  接着枪声响起。

  索翼身下血流成河。

  蜿蜒的血迹延伸着流向榆阳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索翼倒在地上,眼睛始终没有闭起来。

  他像一个死不服输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也不闭眼认命。

  他希望荆诀爱他。

  他祈求荆诀爱他。

  可实际上,他又比谁都清楚荆诀不会爱他。

  仓房外一阵“轰隆声”响起,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划破夜空,桃子趴在直升机的窗口,死死盯着索翼的葬身地。

  “再也没人跟我抢生意了。”桃子目光空洞,看着越来越远的椰子树,低声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