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妄想世界[刑侦]>第54章 在我身上试针吧。

  裴吟靠在小床上, 抱着荆诀的衣服睡了一会儿。

  他梦见自己回到游乐场,那时的他已经不再需要用两个小时换一只玩具熊,他熟练的切换弹夹, 不到一分钟, 二十发子弹弹无虚发,击破了陈列架上的所有气球。

  裴吟感受着耳边的喧嚣, 放下枪,却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因为同样的画面他梦到过太多次了, 一旦回头,身后景色就会在瞬息间化成一片死寂, 温尔雅和裴军会在他眼前逐渐褪去颜色,最后变成十二岁的裴吟认尸时的惨白模样。

  只要不回头, 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也好,裴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醒醒。”

  可是又有人在他耳边叫他:“你该醒了。”

  裴吟猛地睁开眼, 伴随着手指一缩的动作, 掌心传来一声很小的“哗啦”响。

  裴吟顾不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立刻低头朝掌心看去——

  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应该是荆诀那件外套兜里的,在裴吟睡觉的时候滑到了他手上。

  裴吟看了几秒,忽然想起来,这是他上次在医院点滴的时候, 秦勉给他送来的信。

  但那晚裴吟因为立林的事离开了荆诀,后来外套被裴吟放起来,这封陌生人的来信就跟荆诀的大衣一起被他保存进了行李箱。

  裴吟记得当时秦勉说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名字, 所以后来离开医院, 裴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裴吟掐了掐自己发麻的胳膊, 之后换了个姿势, 轻轻将信纸展平。

  一张没有任何花纹和香气的白纸,却能从开头两个字便看出信主的用心。

  信主一笔一划,尽力用最工整的字迹写道:

  裴吟你好,我是楚禾的奶奶。

  听说你已经回市里的医院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没有脸面求你原谅我的孙子,是他做错了事,好在你没有受伤。

  我只想跟你说,那毒蘑菇毒性厉害的狠,你与你老板身体要有不舒服,记得尽快去看医生。

  我知你是好人,没有嫌我脏,还陪我吃饭,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请不要记恨楚禾。

  也许有许多错字,但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纸,不好意思再找人家要了,请你见谅。

  对不起,祝你早日康复。

  刘桂芳。

  ……

  裴吟看着信中的落款,终于想起来了。

  秦勉确实说过送信人叫刘桂芳。

  这大概就是一封普通的致歉信,但裴吟不愿意再回忆当天的任何事,所以他很快便将信纸沿着之前的痕迹折好,放回了床头。

  裴吟起身,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但他走到水壶前才想起来,自己前段时间住在小歪的旧厂房,后来又搬进荆诀家,这间出租屋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不至于到积灰的程度,但确实能看出有段时间没有住人。

  裴吟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楼下看了一眼,他本来没觉得自己在期待什么,但看到空荡马路的瞬间,却又有一瞬间的失望。

  ——唉,人啊。

  裴吟摇摇头,放下窗帘。

  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几个小时不到就想起了荆诀。

  不过想归想,裴吟绝对不会去找荆诀,不止现在,他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荆诀了。

  关于裴军是否真的是卧底这件事,裴吟已经不需要求证了。因为当他冷静下来,会发现过去很多不合理的事都在这个假定下变的合理了起来。

  包括裴军工资不高却忙碌到需要经常出差的工作,包括裴军常说的那句“要在活着的时候对你好”,也包括裴军健硕的身材和手上的茧。

  温尔雅有一次问过裴军,裴军只说是公司最近在搬迁,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事实是过段时间也没好,它永远也不会好,因为裴吟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那是枪茧。

  实在是裴军将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扮演的太好,裴吟连一次也没怀疑过裴军。

  裴吟坐在床边,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飘远。

  他想,原来他的父母并不是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那场绑架也根本不是一场无妄之灾,那就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迹可循的谋杀。

  裴军为警方卧底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裴吟想到这儿,居然觉得这一切比陈局虚构出来的那起绑架案还要可笑。

  也对,如果不是真相难以启齿,谁会愿意花时间编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他。

  魏局那句“暂时不要告诉裴吟”像一把利刃,刀锋划破裴吟的遮羞布,刀尖扎进他的筋骨,让他在疼的同时,又感觉到十分屈辱。

  荆诀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暂时又是多久?自己究竟愚蠢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被一群人用一句毫无根据的谎言骗了十三年?

  裴吟站在屋内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眼神空洞无光。

  他意识到,原来他们放弃的不仅仅是普通人的生命,他们放弃的,是一个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不让千万个家庭支离破碎而奋战在缉毒一线的刑警的生命。

  不是毒贩杀了裴军,是警察放弃了警察。

  裴吟忽然被一股恶寒席卷全身,他想裹件衣服穿,可目之所及却只有荆诀的那件外套。

  ——那就算了吧。

  裴吟走过去,将衣服重新叠好。

  毕竟荆诀跟间接害死裴吟的父母的人处在同一战线,而裴吟……大概也没那么喜欢他。

  ……

  荆诀在一个小时后回到家,他下车时步子迈的很大,按电梯时明显有些焦急。

  荆诀活到现在,鲜少有后悔的时候,但他得承认,就在裴吟眼睛红起来的一瞬间,他确实后悔没有在裴吟发现这件事前把真相告诉他。

  荆诀疾步走下电梯,他想回家拿一份文件,却在刚转出电梯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有人正站在他家门前,按他的门铃。

  对方听见电梯的开合声,回头看了荆诀一眼,然后站在门口问:“哎,你是住户吗?认不认识住这家的人?”

  荆诀缓步走过去,问:“你找谁?”

  “裴吟,你认不认识?”男人指指荆诀的家门,说,“听说住在这儿。”

  荆诀从室外带回的冷冽气息在一瞬间通过走廊传到陌生男人的身边,荆诀明明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却莫名感觉到背后一凉。

  男人咽了下口水,看着荆诀冷漠的表情,退后半步问:“我……我是他表哥,你到底认不认识啊?”

  荆诀最终在门前停下,他看着对方,问:“你叫什么?”

  “尚之昂。”尚之昂答完才反应过来,“你谁啊,你管我叫什么?”

  荆诀其实不想记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长什么样子,但考虑到对方是让裴吟过的“很好”的表哥,荆诀还是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家。”荆诀声音冷淡,问,“谁告诉你裴吟在这儿?”

  “那要债的说……等等,这是你家?”尚之昂立刻上下打量荆诀一眼,问,“那你就是跟裴吟住一起那朋友吧?”

  “你看,早说呀,我叫尚之昂,跟裴吟一起长大的,不知道他跟没跟你提过我。”

  尚之昂伸出手,荆诀看了两秒,才确认他真的是要握手。

  荆诀没管那只悬空的手,只说:“他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尚之昂有点不满,埋怨道:“不在啊?那算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他在忙。”荆诀明显不想让尚之昂去烦裴吟,“跟我说吧。”

  “跟你?”尚之昂眯了眯眼睛,问,“你俩关系好啊?”

  尚之昂把算计写在脸上,他挠了挠脸颊,说:“也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还欠我一笔钱,你要是跟他关系好,干脆帮他还了吧,省的我再来找他。”

  ……

  裴吟叠好荆诀的外套后,是真的想跟荆诀一刀两断了。

  但当他站起身,又忽然看见那封信。

  ——等等。

  刘桂芳说什么?

  什么叫“你与你老板身体不舒服”?

  荆诀什么时候身体不舒服了?

  裴吟几乎已经走到尽头的思绪被一句突然跃进脑海的话打断,像是原本通往死寂的路上突然出现一条岔口,岔口的另一端发着微弱的光,吸引着裴吟暂时停下迈向死亡的步伐。

  裴吟知道这个时间不好叫车去竹园村,但他实在等不到明天,如果放在今天之前,裴吟会二话不说拿着信找荆诀问个究竟,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吟不再相信荆诀,他想知道,必须亲自去问。

  “去不了,这个时间回来我得跑空。”

  这是拒绝裴吟的第三个司机了,裴吟算了算手头里的钱,跟司机说:“这样吧师傅,我付来回的钱,你把我送到就行。”

  裴吟是在晚上十二点到的竹园村。

  这个时间村口的大门已经关了,但裴吟顾不得那么多,他退后两步,纵身一跃就翻进了村子。

  “妈呀!”

  谁想裴吟刚一落地,就砸出了一声尖叫,正在村口捡石子的小孩看见从天而降的裴吟,大叫了一声:“妖怪来啦!”

  裴吟:“……”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小孩站起来,问,“你找谁?”

  裴吟有点怀疑自己是撞见鬼了,谁家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凌晨十二点在村口蹲着玩石子儿?裴吟犹豫了一下,他琢磨着,这是不是跟金斧子银斧子一样的问题,答错了不会死吧?

  小孩问:“到底找谁啊?”

  ……算了,死就死吧。

  裴吟说:“刘桂芳。”

  小孩摇摇头:“不认识,你找错村子了吧?”

  裴吟问:“那张医生呢?”

  小孩说:“没有张医生,我们村只有王医生,是我爷爷。”

  “就是他!”裴吟没想到歪打正着,真问对了人,他忙问,“你爷爷家在哪?我有事找他。”

  “你要看病啊?”小孩指指村外,说,“爷爷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裴吟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定上面没血,才又问,“你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小孩说,“要不你先去我家吧,我也会看病。”

  裴吟瞪着小孩,说:“没人告诉你不能随便把陌生人往家领啊?”

  小孩仰脸朝天,天真道:“可是你不是陌生人啊,我见过你。”

  裴吟有点发虚,他摸摸自己的脉搏,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嗯……就是你被人背下来那次。”小孩认真道,“那人把你送到我爷爷家了。”

  反复确定自己生命迹象的裴吟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他轻轻弹了下小孩的脑袋,凶他:“那你不早说!”

  “你怎么老打人!”小孩蹦起来挥拳,生气道,“上次你就打人!”

  裴吟心里有点没底,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但一想到那天秦勉给自己看的视频,想到视频里那条“疯狗”,还是试着问了一句:“我打谁了?”

  “就背你那人呗!”小孩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试药,你还打人!”

  “他帮我试什么……”

  “爷爷!”小孩忽然对着门外叫了一声,然后欢快地跑过去,把裴吟真正要找的人迎了进来。

  ……原来大门没上锁,一推就开。

  但愿门口没有摄像头。

  “爷爷,上次吃毒蘑菇那人来找你了。”小孩帮爷爷接了一个篮子,同时回手指指杵在原地的裴吟。

  裴吟赶紧干笑一声:“那个……大晚上的,打扰您了,我……”

  “太好了,我正好拿不动。”大爷把大点的篮子放到裴吟怀里,说,“你帮我拎进来。”

  裴·竹篮·复仇者就这么跟着王大爷和他的小孙子回了家。

  裴吟站在王大爷家门口,把竹篮放进去,说:“我不进去了,我就想问您……”

  “哎呀!你别杵在那里呀!”王大爷不耐烦地把裴吟拉进屋里,嘴里嘟囔着,“风都灌进来了。”

  裴吟只好走进去,继续说:“我想问……”

  “呀!咋这么晚了!”王大爷一看墙上的钟表,眼皮一下耷拉下去,说,“我得睡觉了,你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哎!您再坚持十分钟行不行?”裴吟满兜摸钱,急着说,“算我问诊,我给您挂号费。”

  “你给啥也不好使,我要睡觉了。”王大爷不管裴吟焦急的眼神,光指指他的小孙子,说,“你要实在无聊,跟他耍去吧。”

  裴吟:“我无什么……哎,王大爷,王医生,王……”

  “不要叫了。”小孩严肃地点点裴吟,说,“爷爷睡觉了,我陪你吧。”

  小孩翻身跪到木椅上,看着失落的裴吟,说:“别难过呀,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天的事么,我来告诉你吧。”

  裴吟有点烦躁,他搓了把脸,说:“睡你的觉去吧,告诉你爷,我明天早上还来。”

  “你咋不相信人呀!”小孩生气的跳下椅子,哒哒哒地跑回屋里,又哒哒哒地跑出来,举着一部手机说,“我有证据!”

  裴吟眉头一皱,立刻伸手去抓,小孩却向后一躲,说:“不给。”

  裴吟实在没心思跟小孩玩抢手机的游戏,他一把抓住小孩的胳膊,两下就将手机拿了过来。

  结果一开机,需要输入密码。

  小孩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看着裴吟。

  裴吟尴尬的抿平唇线,之后碰碰小孩的头,说:“哎,密码多少?”

  小孩凶道:“不知道!”

  “别这么小气。”裴吟说,“这样吧,我下次给你带棒棒糖来,好不好?”

  “那我早都吃腻了!”小孩噘着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这也就是裴吟等不及找小黑破译密码,只能温声细语地问小孩:“你想要什么,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小孩一舔嘴唇,说:“那我可说了。”

  裴吟点头。

  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眨着,兴奋道:“我想去市里的游乐园玩一次!”

  裴吟一愣,脸色瞬间一僵。

  小孩看着裴吟的脸色,以为是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了,他赶紧放下抱紧的手臂,说:“那……那你给我看看照片也行,他们说葫芦娃会在里面发糖,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裴吟低下头,须臾,笑了一声说:“是真的。”

  “晚上还会放烟花。”裴吟说,“下次我带你去看。”

  小孩欢天喜地地给裴吟解开了手机的密码锁,然后自己兴奋地满屋乱跑。

  但裴吟很快就注意不到他了,因为这部储存着喃各类摄像记录的手机里,包含着一个拍到了他和荆诀的视频。

  裴吟点进去,走到门外,把声音调到最大。

  画面是从王大爷家门前开始的,荆诀背着裴吟进来,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声音是冷静清晰的。

  荆诀一手托着裴吟趴在他后背的两条腿,一手从兜里拿出两朵蘑菇,说:“这个。”

  听对话,荆诀应该已经跟王大爷有了一次交流。

  王大爷接过蘑菇,看了看,说:“果然是这东西,不过去市里怕是要晚了,来,我先给他打一针稳稳。”

  荆诀站着没动,裴吟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能看见自己趴在荆诀的后背动来动去,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人家脖子上顶。

  “咋,你还不信?”王大爷生气道,“不信你来找我干啥?”

  “不是。”荆诀缓缓放下裴吟,本来放的很轻,结果裴吟自己作妖,脑袋一用力撞上了墙壁。

  荆诀侧过脸来,镜头里终于出现他的神情。

  荆诀皱了下眉,把手垫在裴吟脑后,尽量让裴吟每次动作都只能磕到他的掌心。

  荆诀问看着裴吟浮上红晕的脸颊,问:“您能先在我身上试试吗?”

  王大爷满脸莫名其妙:“你又没中毒,咋试?”

  荆诀没回答,只是回手脱了自己的外套,他本意是想把外套垫在裴吟脑后,谁知裴吟一摸到他的外套就抱着不松手,荆诀只好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抚。

  荆诀做完一系列动作,当着王大爷的面捡起了桌上的蘑菇,然后撕开一朵放进嘴里。

  “哎!”王大爷都吓到了,立刻呵斥他,“你这是做啥!”

  荆诀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把袖口撸到肘处,说:“您先在我身上试针吧,他血管太薄,太刺激的药打不了。”

  后来王大爷的针扎下去,裴吟埋在荆诀外套里的脑袋一下抬起来,好像很紧张似的。

  裴吟忽然想起那天的事,他那时一醒来就开始埋怨荆诀,说荆诀不把自己当回事,让自己昏迷了还在村里躺着。

  荆诀当时什么都没说。

  但原来,他什么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