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妄想世界[刑侦]>第32章 我给你跪一个。

  “小哥, 小哥!”

  裴吟回头看去,看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向他跑来。

  “小哥,你们是要去小竹园村吗?”女人停在裴吟面前, 气喘吁吁地问。

  裴吟看了一眼荆诀, 问:“小竹园村?”

  女人长着一张淳朴的脸,说话微微带着口音:“咱这边俩村叫一个名字, 怕外来人弄混掉,就这样叫了。”

  裴吟明白过来,笑了笑道:“确实, 我就走错了,怎么了大姐, 有什么事儿啊?”

  大姐头上包着个保暖的头巾,衣服却敞着怀,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小哥, 能不能麻烦你点儿事?”

  裴吟道:“你说。”

  大姐搓着手, 面色又尴尬又急:“是这样的,我娘前些日子来看我,今天要回小竹园了,她岁数大,腿脚不好, 一个人回去怕是要出事情的,本来该我送送她,但我那小娃娃突然发了高烧……小哥, 你看能不能麻烦你……”

  裴吟明白过来, 问:“搭车啊?”

  大姐脸色发红, 忙道:“对对, 咱不白搭,正常拉人到那边二十五,我给你五十,你把我娘拉去,你看行不?”

  “钱就不用了,不过我得问问我老板,这是他的车。”裴吟说完,半个身子钻进车里,支着坐垫问荆诀,“听见这大姐说什么了吗?”

  荆诀看着他,平静道:“老板耳朵不背。”

  裴吟一愣,随后笑了一声,问:“那行不行啊,老板?”

  十五分钟后,裴吟搀着个腿脚不灵活的老人从地标“大黄牛”旁边出现,荆诀看见了,便回手把裴吟那个巨包往里推了一下。

  “哎呀,娘!这些你就别拿了,我下次给你送去还不行。”大姐抢着老人手里的大布兜,小声道,“弄脏人家车不好的。”

  “没事儿,您带着吧。”裴吟扶着老人,说,“我老板不能介意这个。”

  大姐一听,又是连连点头道谢:“是的是的,现在哪里还有给伙计开车的好老板啦。”

  裴吟也不知道荆诀听见这话脸色会不会比刚才还有趣,他扶着老人走到车边,还没敲窗,后车盖就自己抬了起来。

  裴吟刚帮老人把两个大布兜装进去,转身大姐就“嗖”的一声抽出一张花椅垫,大姐趁老太太上车前把椅垫放到车座上,然后小声嘱咐老太太:“娘,你垫上这个,在车上不要瞎说话,这是城里老板的车,跟你平时坐的那破车不一样。”

  裴吟听见也只能装听不见,他等大姐嘱咐的话说完,才给老太太系上了安全带。

  “小哥,小哥。”大姐看车门关上,又连忙叫住裴吟,她憨厚地笑道“我娘没见过世面,我叫她不要乱摸乱碰了,万一她记不住,弄脏了你老板的车,求你跟你老板说说好话,别为难我娘。”

  “这是大姐的手机号。”大姐又将一张纸条塞给裴吟,“我娘要是弄脏什么,你来找大姐,大姐一定赔给你们。”

  这大姐张口一个“弄脏”闭口一个“弄脏”,搞的裴吟一脸哭笑不得,他掏出手机,颇感无奈道:“大姐,我老板真不至于,这样吧,你这是智能机吧?到地方了我跟你视个频,让你看见老太太安全进屋。”

  “真的呀?”大姐受宠若惊,“可真不知咋感谢你们……”

  裴吟摇头,道:“顺个路的事儿。”

  大姐是真被裴吟感动了,等裴吟上了车,还不忘说一句:“小哥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裴吟摆摆手,然后跟荆诀说:“走吧,警……老板。”

  荆诀启动车子,把车开进了导航里的那条小路。

  这要真是平日里出游也就算了,耽误点时间不算什么,但他们今天是有正事要办的,裴吟看着荆诀晦暗不明的脸色,主动凑过去哄了句:“别生气,耽误的时间算我的,一会儿你尽管吩咐我。”

  荆诀对此不置可否,裴吟么,话听听就得了,不必当真。

  裴吟坐了一会儿土路上的车,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他捏着自己的眉心,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回头跟老太太说:“大娘,晕车跟我说啊。”

  老人看见裴吟回头,生生吓了一跳,她木讷地低下头,避开裴吟的眼神,没答裴吟的话。

  裴吟也不在乎,估计老太太跟那大姐一样,对所谓的“城里人”有所误解,他转回来跟荆诀解释:“我感觉老太太应该没什么机会坐这种车,这路一颠一颠的容易晕车,要不你别开太快吧?”

  这回老太太倒不愿意了,荆诀还没说话,她便从后面冒出一句:“谁没坐过!”

  裴吟一愣,回头跟老小孩打趣:“是么,那您不晕车啊?”

  老太太一摆手,说:“没晕过!”

  裴吟笑道:“那行,那我们就不减速了。”

  裴吟这话一说完,老太太立刻扬起几分得意的面庞。

  而事实证明,老太太的得意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十来分钟过去后,先晕车的人是裴吟。

  荆诀:“……”

  裴吟跑到车下吐了个昏天暗地,他弯着腰,后背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着,荆诀见状,打算下车看他一眼,谁知裴吟那耳朵倒是好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听开门声,立刻伸手往后面一拦:“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去死。”

  荆诀只好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裴吟回来的时候脸色撒白,眼里还噙着泪水,他用一整瓶水漱了口,又用一整瓶水洗了手,最后坐回车上,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荆诀皱了下眉,问:“没事儿?”

  裴吟支着窗框虚弱地摇了摇头,问:“还有多远啊?”

  荆诀:“十多分钟。”

  “那行,再久我就得走过去了。”裴吟大口呼吸着室外的冷口气,说,“开吧,我没事儿了。”

  裴吟准备闭上眼睛缓缓胃,他深吸一口气,刚往后一靠,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塑料的哗哗声。没一会儿,他肩膀被人碰了碰,裴吟睁开眼睛,看见肩膀旁边多了一块橘子皮。

  裴吟回头一看,发现是老太太从手拎布兜里的橘子上抠了一块橘子皮下来。

  “不嫌就含着。”老太太说,“我娃娃以前也晕车,这个法子有用的。”

  裴吟愣了愣,就在老太太又要以“脏”为由收回手去时,裴吟却把橘子皮一接,毫不犹豫地含进了嘴里。

  荆诀看了一眼裴吟,直接问:“管用吗?”

  裴吟心道警官你可真是好高的情商,当着人家的面我能说不管用吗?裴吟只好摸摸自己的胃,无力地“嗯”了一声。

  后面的路平坦不少,荆诀加快车速,没用上十五分钟就到了小竹园村。

  荆诀看着村口泥泞的小路,将车靠边停下,跟裴吟和老太太一起下了车。

  老太太拿着一个花椅垫和一个小布兜,裴吟一手一个老太太的大布兜,荆诀也没闲着,负责拎裴吟带来的那个巨型背包。

  荆诀本来不让裴吟拿,但裴吟当时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虚弱地说:“求你了,帮我带上吧。”

  荆诀只好一咬牙,将实重超过两个大布包的双肩包扯下了车。

  裴吟看着好笑,故意说:“辛苦你了老板,人家都说没你这么好的老板。”

  他最喜欢看荆诀被调戏后故意板起来的脸色,裴吟一呲牙,连眩晕都好了不少。

  “大娘,这村子以前的人您还记得不?”裴吟没浪费送老太太回家的时间,他想既然要探访,那老太太也是村里人,不如顺口问一句。

  老太太反问:“咋,我看着像老年痴呆?”

  被老太太抬了一杠的裴吟:“……”

  “我在这村里活了几十年,啥事都没忘过。”老太太傲娇道,“你要问啥?”

  “那我可问了。”裴吟配合着老太太的语气,问,“你们村以前有没有个叫楚禾的?”

  “楚禾?”老太太眉头一深,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说,“没听过。”

  裴吟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别说老太太没听过,就是四五十岁的壮年也不见得会记得一个数十年前串过门的小孩,他只准备把老太太安全送回家,之后就要跟着老板干活去了。

  竹园村不大,裴吟很快就到了地方,他还如约跟大竹园村的大姐通了个视频,大姐确认老太太安全,几次感谢裴吟之后,裴吟才感觉任务算是完成了。

  裴吟帮老太太把布包放好,然后走出小平房,去接荆诀拎了一路的巨包,结果荆诀居然把胳膊往后一撤,没有要还给裴吟的意思。

  裴吟一愣,还没反映过劲儿,老太太就粗着嗓门朝屋外喊了一句:“杵在那儿干啥,赶紧进来!”

  裴吟跟荆诀对视了一眼,先一步迈进去,问:“大娘,还有事啊?”

  老太太撸起袖子,指指饭桌,说:“留下吃口饭。”

  “啊?”裴吟一慌,忙道,“不麻烦了。”

  “啥麻不麻烦的,你咋没嫌我老太太麻烦呢!”老人重重拍了下裴吟的后背,说,“都吐成啥样子了,再不吃点东西,回去还得晕!”

  裴吟被拍的差点趔趄一步,他没想到这老太太手劲儿这么大,但裴吟知道自己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于是只能拒绝道:“真不用了大娘,我老板还有事,我们……”

  “吃一口吧。”荆诀说着将背包倚在一张木椅上,自然的像是早做好了准备。

  裴吟诧异地朝荆诀靠过去,小声问:“你时间又不紧了?”

  “后边有镜子。”荆诀说,“去照照你什么脸色。”

  “不好啊?”裴吟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无所谓道,“没事儿,不怎么难受了。”

  荆诀没理他,光拿出手机确认了一眼这地方的信号,然后说:“我出去一趟,你吃完联系我。”

  裴吟本来是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但一听厨房那边大娘已经切起了菜,裴吟只好点点头,说:“我马上,两口吃完。”

  荆诀走后,老太太还在厨房忙活个不停,裴吟听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声不断,只好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娘,您炒一个菜就行了,我干吃白米饭都能吃下去一碗。”

  “你咋那么多事!”大娘一手一盘菜,砸在裴吟面前,说,“我爱炒几个菜就炒几个菜!”

  裴吟:“……”

  大娘又问:“你能吃洋葱不?”

  裴吟想说“我不挑”,结果刚说出“我不”两个字,大娘就又一铲子当在锅里:“咋不早说,我都放完了!”

  裴吟一愣,随后笑了一下,心道这大娘多少有点腹黑大女主的意思。

  老太太最后弄了四菜一汤,端上来的时候荆诀还没回来,裴吟知道这会儿叫他,他也不会回来,于是猛地扒拉两口饭,问:“您一个人住啊?”

  “咋?”

  “我就问问。”裴吟没彻底放弃打探楚禾的消息,没话找话道,“我也一个人住。”

  大娘哼哼一笑,问:“没找媳妇?”

  裴吟觉得普及同性知识这么伟大的责任不应该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回答了句:“我这情况找不了媳妇。”

  老太太道:“咋找不到,你长的也不差。”

  裴吟听乐了,接话说:“我穷啊。”

  “穷富怕啥的,能疼媳妇才是好男人!”大娘有着自己专业的分析,认真道,“你老板那人,看着就不行。”

  裴吟一听,赶紧偷着问:“咋不行了,您说说。”

  谁料大娘却不上这个当,摇头说:“不在背后议论人家。”

  大娘的言论又一次打破了人们对于“农村妇女喜欢说三道四”的固定形象,他吃下最后一口饭,笑道:“大娘,您可太时髦了,我有空还来吃饭。”

  “咋?你还赖上我了?没那工夫招待你。”

  裴吟一点儿不生气,起身说:“行,那我不烦您了,走了啊。”

  大娘一听裴吟要走,脸色又变了变,问:“你老板都没叫你,你着啥急?”

  裴吟乐道:“那我不得有点眼力见儿,还能啥事都等我老板先说话啊。”

  大娘七十多岁了,腿脚不好,但身体倍棒,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糊涂,大娘听见裴吟这么说,本来乐呵呵的脸突然变的沉重起来,老太太抿了下干瘪的嘴唇,问:“你说实话,你那老板到底是来干啥的?”

  裴吟坦然道:“工作啊。”

  “啥工作?”大娘问,“是不是拆迁?”

  “拆迁?”裴吟愣了,“为什么这么说?”

  大娘明显有话要说,要不是荆诀突然回来,这话很可能就已经说出口了。

  裴吟看见荆诀,立刻喜上眉梢,说:“我吃完了,正要去找你。”

  裴吟拎起包来,说:“走吧。”

  “走不了了。”荆诀说话的语气跟往常有些许不同,裴吟一下收起跟大娘侃大山的闲情,严肃着问,“怎么了?”

  “市区下了暴雪,回去的路封了。”荆诀说,“今晚得住这边。”

  “……”裴吟着实怔了几秒,他伸出手指,指指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问,“这儿?”

  “又下雪了?”大娘听见荆诀的话,走过来说,“前几天就听老李说城里下了大雪,还说山上死了人。”

  裴吟心里一惊,心道大娘您知道的还挺多。

  “不好意思啊大娘。”裴吟笑着跟老太太打招呼,“这来回就一条路,我们能不能……”

  裴吟话还没说完,大娘就哼了一声,指指裴吟,又指指荆诀,说:“你可以,他不行。”

  裴吟道:“我还没说要干啥呢。”

  大娘不屑道:“干啥都不行。”

  裴吟干笑两声,随口说一句“我去拿点东西”,然后立刻拉着荆诀出了老太太的小平房。

  两人刚一出屋,裴吟就把笑意收了起来,问荆诀:“怎么回事?警官你目的不要太明显啊,这老太太家有什么问题?”

  他刚一听荆诀说要留宿就知道不对劲,荆诀没急着回答,而是拿出黎皓刚发来的信息给裴吟看。

  裴吟一看,眼睛都直了,他心道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这老太太居然是楚禾的亲奶奶!

  “不对啊,我刚才问她,她说不认识楚禾。”裴吟低声嘀咕,“难道楚禾以前不叫这名儿?”

  “我让人去查了,你先留这儿吧。”荆诀停顿半秒,又道,“正好她挺喜欢你的。”

  裴吟随口答应一声,之后继续看着荆诀给他的资料,微笑地提醒荆诀:“友情提示,这大娘贼腹黑,且力大无穷,她要是知道你目的不纯,很容易拿擀面杖把咱们两个打出去。”

  “不是咱们。”荆诀道,“是你自己。”

  裴吟一皱眉,抬头问:“我自己行动?”

  “她不是说了么,只让你留宿。”荆诀拿出车钥匙,说,“我去车里等你。”

  “……”裴吟抿抿唇,怀疑地问,“市区真下雪了吗?”

  “下了。”荆诀说,“但是没封路,你早点完成任务,今晚还来得及回去。”

  裴吟一脸生无可恋,问:“回去干什么?接受资产阶级的剥削吗?”

  荆诀难得一见地笑出声,很放松地说:“不一定,资产阶级也可能愿意接受你的剥削。”

  裴吟疑惑地看过去,荆诀又说:“十里铺的馄饨晚上九点关门,你看着办。”

  裴吟当下只觉得脑袋一麻,过多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一阵冷风吹的清醒了过来。

  再反应过来时,他只听见荆诀说:“注意安全。”

  ……

  这招还真不错。

  就跟在驴脑袋前面吊根胡萝卜是一个道理,现在十里铺的小馄饨是胡萝卜,而裴吟,就是那个为了吃到胡萝卜而不得不加快脚步的驴。

  “你还住不住嘞?”老太太看裴吟半天不回来,从屋里掀开门帘喊了句,“不住就把包拿走,我要锁门的!”

  “哎,别,我得住啊大娘。”裴吟赶紧回到屋里,顺着刚才的话题问,“对了,您刚才说什么拆迁来着?”

  他现在知道了老太太和楚禾的关系,更得拉着老太太聊天。

  老太太跟裴吟投缘,见他不走了,心里挺高兴,一下说了不少话。

  老太太告诉裴吟,小竹园村后边有一条河,前些年没弄管道的时候,井里的水都是从那儿引过来的。但也因为村子临水,前些年被一个开发团队看上了,非要在小竹园村搞什么农家乐旅游景点,村民不乐意,他们就一趟一趟的派人来谈,有时吵起来还会动手。

  裴吟在倾听者里属于质量特别高的,不然李辰刚也不能喝个酒就跟他掏心窝子楠。他说自己的事时没个正行,但听别人说话时,既不打断,也不提问,他就安安静静地听。

  但今天不一样,裴吟为了坑资产阶级一碗馄饨,必须得插两句话。

  裴吟装着惊讶地模样,问:“有这事?还敢动手?”

  老太太气道:“那不是人的东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裴吟紧着问:“啥公司,您还记得不?我以后好避开。”

  老太太眼睛一下瞪大,垂下来的眼皮都抬上去几分,她一拍桌子,愤怒道:“那还能忘!那姓罗的害了好多人,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的!”

  裴吟一怔,嗑着瓜子的动作缓缓停下,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噎死。

  老太太说:“我那时也拿了锄头去跟他吵,我还用草垛砸了他的头嘞!”

  裴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您还挺矫健。”

  “哼,不提当年勇。”老太太又是潇洒的一摆手,道,“我咋可能把好好的地卖给他嘛,我那大孙子,每年假期都要来找我学种菜的。”

  裴吟终于听到重点,他把瓜子壳拢了拢收到一边,自然道:“这么乖,还种菜呢。”

  老太太点头,道:“都说他心眼好,会干活,在城里念书也不忘本。”

  裴吟问:“多大了?帅不帅?”

  “可俊了。”老太太一提孙子,神色顿时又愉悦起来,她撑着膝盖站起来,说,“我去给你翻翻照片。”

  裴吟趁着老太太离开的工夫给荆诀发了个微信,荆诀收到微信提示时,本以为是裴吟那边有了什么进展,结果一点开消息,看见的却是跟案情毫无关联的四个字。

  裴吟:你饿不饿?

  荆诀准备无视,刚将提示栏的信息划了过去,第二条就又弹了出来。

  裴吟:老太太给我拿孙子照片去了,有没有楚禾小时候照片,给我对比对比。

  荆诀看见这是一句有用的话,便直接从瞿丽昨天发过来的毕业照里截了楚禾单人的部分发过去。

  裴吟收到照片,快速看了一眼,然后删除了这条记录,打字问荆诀:你有没有小学毕业照?

  荆诀回了个问号过去,裴吟撑着下巴偷乐,继续回复:我要是不吃小馄饨,能不能把福利换成看你毕业照?

  “找到嘞!”这时老太太正好拿着相册出来,拍到裴吟面前,说,“你看吧,我那孙子好些年没回来了,只有这些。”

  裴吟看了两眼相册里的照片,觉得像,又觉得不像,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水洗照片,有些部分已经模糊了,裴吟只能继续问:“咋不回来了,出国了?”

  “出啥国,就是嫌弃这地方呗。”老太太说,“他爹死的早,那娃娃一直跟着他娘,前些年倒是回来过一次,那是啥时来着……四五年前,去他姥姥坟前磕了头,匆匆就走了。”

  楚禾的姥姥跟老太太是一个村的邻居,都是土生土长的竹园村人,去世后骨灰会葬回这里也不奇怪。

  裴吟手指轻轻搭在相册上,漫不经意地问:“那么着急,天儿太热了吧?”

  老太太不经试探,立刻道:“是热,七八月份,最燥的时候,我这也没有空调,把娃娃闷的够呛。”

  裴吟一抿唇,心里大概有了数。

  罗兰山庄的正式施工时间就是五年前的八月份,楚禾那时候果然回来过。

  “唉,我这里条件确实不好,但你说咋个办,他爹就葬在这里,我能往哪走?”老太太摇摇头,道,“娃娃是很孝顺的,只是住不惯这里,我那儿子没出息,活着的时候没让娃娃过上好日子,我总不能叫他娘俩死了还要来这里受罪。”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我也不图别的,就指望他能给我来个电话,前几年我大姑娘给我弄了部手机,我一直揣着,怕错过娃娃的电话。”

  裴吟在聊天中向来有独具一格的魅力,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三五岁孩童,只要裴吟想聊,就没有聊不到一起去的。

  他知道自己问下去,肯定能问出荆诀想要的东西。

  但裴吟开不了口了。

  他看着老太太老态龙钟的模样,心里一酸,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人。

  裴吟一下站起来,把老太太吓了一跳,老太太问:“咋了?要走?”

  老太太低了下头,收起相册,道:“走就走吧,我看你那老板不好说话,你自己在这住下,他肯定要发火的。”

  “大娘,您怎么还撵人呢,我没要走。”裴吟道,“而且我老板也不是那种人,他对我好着呢。”

  裴吟摸摸自己的兜,说:“我就是馋烟了,我出去抽一根,您可别不给我开门啊。”

  老太太眉心间凝聚着各种情绪,她目送着裴吟离开平房大门,然后一咬牙,伸手朝裴吟的大包摸了过去——

  裴吟离开老太太家,立刻给荆诀打了电话:“你在哪,有事找你。”

  荆诀说:“车上。”

  “没换地方吧?”裴吟这回自觉了,说,“我可就记得一条路。”

  荆诀说“没有”,裴吟便立刻抬起脚步,朝村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十分钟后,裴吟气喘吁吁地拍了下荆诀的车门,然后用力一拉,把驾驶位的门拉开了。

  一阵冷风灌入车内,荆诀还没开口,裴吟就指了指荆诀脚下的位置,说:“倒个地方。”

  荆诀一脸莫名其妙,问:“干什么?”

  “我给你跪一个。”裴吟说,“这任务我完成不了,我要当逃兵了。”

  荆诀看着裴吟真挚的目光,仿佛他让开空地裴吟真能就地跪下来,荆诀无语地抿了下唇,一把拉回车门,说:“上车说。”

  裴吟乖乖坐了上来,他声色并茂地跟荆诀形容了刚才的情况,最后结论是:“她那么想念孙子,我怎么能骗她?”

  裴吟摇头说:“我做不到,是我食言,警官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荆诀:“……”

  “好,既然你不忍心,我自己来。”裴吟说着还真像模像样地扬了下手,只是他那胳膊是属柳絮的,轻飘飘地扬起,轻飘飘地落下,裴吟最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遗憾道,“对不起警官,我也下不去手。”

  荆诀耐心地看着裴吟演完一出独角戏,他哼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朝裴吟勾了勾,说:“过来,我能下去手。”

  裴吟眼睛一瞪,立刻往门侧一躲,浑话也不说了,光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荆诀。

  裴吟这人的特性在于,他可以,并且擅长利用别人的情绪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用物质来形容,裴吟很像一捧水,他既能融入包容的大海,也能渗进坚硬的土地,他仿佛没有自己固定的形态,他一切的情绪表露,仿佛都是为了配合对方的需要。

  所以现在,即便荆诀知道裴吟是故意装出来的这副模样,他也没办法说出什么重话。

  荆诀摇摇头,说:“你留车上吧,我去问。”

  “问什么?”裴吟问,“问她知不知道楚禾杀人?她吓过去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荆诀漠然道,“我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慰问孤寡老人的。”

  裴吟一怔,微启的双唇在他短暂的思考间歇微微抿成一条疏离的直线,他看着荆诀,很快便在“打一架或者退一步”中做出选择。

  裴吟说:“你说的对,那还是我去问吧。”

  “你回吧,不用等我了。”裴吟退出车里,弯腰冲荆诀说,“回市区我联系你。”

  “放心警官。”裴吟微笑着看向荆诀,“这案子明天结不了,我把头给你。”

  裴吟说完,关上车门,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村口。

  当时是下午两点,再有两个小时左右,这边的天色就要暗下了,荆诀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过夜,他车上没带任何保暖物品,但好在空调够暖,除了舒适度欠佳,在这凑合一晚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荆诀现在想的并不是这个。

  在感觉到不适的瞬间,他仿佛能听见一道声音——

  “荆队,我带水了。”

  “荆队,我带厚衣服了。”

  “荆队,今晚有大雪,说不定要留宿,我带行李箱了。”

  荆诀睁开眼睛,一种熟悉而厌烦的感觉油然涌上心头,他一把抓起手机,给黎皓播了通电话。

  荆诀没有铺垫,直接问:“秦勉在哪?”

  “出外勤去了啊。”黎皓接起电话,问,“怎么了,他电话打不通吗?”

  荆诀问:“出什么外勤?”

  “哦,他说查到一点楚禾老家的事,要去看一眼。”黎皓说,“我本来是说让你直接帮他查了,但他说得亲自确认,就自己去了,具体我也没细问。”

  荆诀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个小时吧?”黎皓也隐隐感觉出不对劲,用手压着话筒问,“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荆诀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黎皓,你作为队长,不了解秦勉的外勤任务?”

  荆诀声音一冷,吓的电话那头的黎皓抖了三抖。黎皓心知不妙,赶紧念了句佛,规规矩矩道:“我马上去跟他确认。”

  “不用了。”荆诀一句更令人寒颤的话说出来,“我联系他。”

  完了完了……勉勉,爸爸的好大儿,不是爸爸不保你,这回是真把荆队惹急了……黎皓一边焦急地敲击桌面,一边等待秦勉的回复。

  黎皓不敢在这时候打秦勉的电话,万一荆诀打电话发现秦勉占线,那这事儿就更麻烦了。他只来得及在挂断荆诀的电话后给秦勉发了条“荆队找你,注意态度”的微信过去。

  但秦勉久久没回,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已经接到了荆诀的电话。

  另一边,老太太的小平房内——

  “大娘。”裴吟在门口迎上穿好外套的老太太,问,“您出门儿啊?”

  老太太手里拎上两个新的大兜,粗着嗓们道:“我去山里一趟。”

  裴吟“哦”了一声,目光很随意地瞥过那个开了口的背包上。

  背包是他故意留的,没想到老太太真不经试。

  裴吟回来时还故意在手里夹了根烟,好让身上染点烟味,他搓了搓手上的烟灰,说:“这么多东西您一个人拎啊?带上我吧,正好我活动活动。”

  “你……你最好别去。”老太太没跟裴吟开玩笑,眉头紧皱道,“那地方晦气的很。”

  “那巧了,我天生命硬,最不怕晦气。”裴吟把自己的大包背起来,对老太太说,“再说我一个人在您家待着也不方便。”

  老太太听裴吟这么说,只好答应了。

  裴吟不知道老太太的目的是什么,但说那地方晦气的话倒不是吓唬人的,埋死人的地方,它就是建到天上去,也仙不起来。

  老太太跟裴吟说,今天是她儿子的忌日,赶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儿子送一顿饭。

  裴吟猜这说的大概就是楚禾的父亲,他跟在老太太后边走,步子却不像在汐龙山那么轻松。

  竹园村后面的山跟汐龙山不同,汐龙山是开发过的地方,没有缆车的地方石梯也被铺的四平八稳,但这却是一座实打实的荒山,两边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老太太爬了半个多小时山,最后气喘吁吁的坐下时,连裴吟都觉得有点上不来气。

  他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几个坟包,裴吟点开手机,给荆诀发了个定位,后面只跟了一个字——坟。

  裴吟知道荆诀现在正在回程路上,没空看微信消息,他只把自己跟荆诀的聊天对话框当成备忘录了。

  裴吟见老太太在一个小土包前放下布包,便自觉地退后两步,靠到不远处的一颗树旁。

  老太太一言不发,从包里一样一样拿出祭拜的物品,裴吟看着,也在心里默念了句安息。

  老太太看裴吟将目光投向别处,估摸着他多少有些忌讳,便没再与他说话。

  裴吟是在闻着一股呛鼻的味道后回过头的,他扭头一看,老太太脚边的干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了,裴吟一惊,赶紧过去踩灭了火苗。

  好在火苗不大,只在干柴里闷出一道黑烟,裴吟确认了一遍周围没有其他明火,这才跑到树边从包里拿了瓶水过来。

  “大娘,您差点拉着我一起纵火了。”裴吟将水浇在掉过香灰的地方,然后把几根烧到一半的香插进水瓶里,对着墓碑说,“见谅啊,不能因为您一人把山给烧了。”

  老太太恐怕是吓着了,半天都没站起来,裴吟把老太太扶起来,说:“心意到就行了,您儿子能收到。”

  老太太的话好像一下少了起来,静默着没说话,裴吟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正想把墓碑前的另外几搓烟灰也收了,目光却在扫过什么后骤然一僵。

  这地方的坟包虽然草率,但墓碑却是正经找人刻过字的,裴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两列汉字。

  “大娘。”裴吟看着“慈父楚志远之墓”旁边的“楚禾立”三个字,声音突然冷下去,“您不是说不认识楚禾吗?”

  咔嚓。

  裴吟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呵。

  裴吟在心里冷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裴吟拿起打火机,飞快地转身向身后燎去。

  身后明显高大起来的身影侧身一躲,裴吟看清他的脸,发现果然就是楚禾。

  裴吟猛地站起,但由于速度太快,他脑袋一时发晕,脚下趔趄了一步。

  楚禾带着一顶鸭舌帽,脸是光明正大露在裴吟面前的,他看着裴吟,半晌,不耐烦道:“你真的很烦,每次都是你。”

  楚禾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吟,说:“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要跳楼。”

  “……”裴吟抬了下眉,无奈道,“你认错人了吧?碰瓷儿也没你这么碰的,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不重要了。”楚禾摇摇头,手中一把匕首亮出,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急急问了句,“娃娃,你要干啥?”

  楚禾对老太太说:“你下山去,别管这里的事。”

  “我咋不管嘛,你拿刀子要干啥?娃娃,咱可不能做违法的事!”老太太慌张道,“你只说要他上来,可没说要……要做别的!”

  “我不做别的。”楚禾看了眼老太太,轻声道,“你下山去吧。”

  裴吟看老太太当真着急的那副样子,突然笑了一下,说:“大娘,听您孙子的吧,太晚路不好走。”

  裴吟接下来还装了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逼,他说:“您放心,今天在这山头,谁都死不了。”

  老太太还不愿意走,拉着楚禾说:“你先把刀放下,快放下嘛!”

  “楚禾。”裴吟见老太太执意不走,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他开口道,“问你件事。”

  楚禾面无表情道:“我没说你有最后一个问题可问。”

  “……行吧,那我赠送你一个秘密。”裴吟抬起半边嘴角,盯着楚禾说,“我这人特别讨厌输,活到今天也就输过一个人。”

  “不过那是因为我看上他了,我让着他。”裴吟咧开嘴角,一瞬间,他在荆诀面前那点乖张劲儿全部消失殆尽,裴吟两只手指一抬,将打火机在手里转了圈,哂笑道,“想让我输,先得让我喜欢上你,你觉得你有那本事吗?”

  楚禾听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他知道你话这么多吗?”

  “当然,他喜欢极了。”裴吟往前走了一步,舔着牙尖儿道,“不过我刚才把他惹生气了,所以为了认错……我必须得把你带回去。”

  “来吧宝贝儿,别说我不让着你。”裴吟打火机揣进兜里,而后连根树枝也不捡,就那么无所畏惧地站在楚志远的坟前看着楚禾。

  楚禾脸色还是没有变化,他看着裴吟眼里那道坚定地目光,忽然问了句:“警察是吗?”

  裴吟一愣,旋即一阵恶心感袭来,再接着便是耳鸣。

  裴吟看着楚禾嘴唇上下开合,忽然觉得楚禾离他很远很远。

  “你杀过人吗?”楚禾手里垂着匕首,缓缓走近裴吟,问,“你见过警察杀人吗?”

  “你见过、警察、在你面前、亲手杀死无辜的人吗?”

  楚禾每走一步就说出几个字,等他停在裴吟面前时,裴吟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了血色。

  “没见过是吧?”楚禾笑了笑,说,“没关系,今天就让你见见。”

  楚禾说着,轻轻抬手腕,将匕首放进忽然失神的裴吟手里,下一秒,他就握紧裴吟的手臂,将匕首狠狠刺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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