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牧算是明白了。

  无论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究竟有没有在一起,时祁都会习惯性想要付出,想要所谓的‘温和对待他人’,习惯性把‘别人’放在‘自己’之上。

  宣牧从一旁扯过根麻绳,在不触碰到伤口的情况下将时祁双手背到身后绑起来,将他整个人完全固定住。

  “说好的约定呢!!”宣牧深深喘了几口气,死死地盯着时祁的双眸,“说好的无所顾忌呢!!我有没有说过我没那么废!有没有说过让你千万不要做出为我挡枪这种事情来!”

  而且还是在他能够躲开的情况下。

  他起先以为时祁是因为喜欢他才处处保护他,没料到还隐含了其他原因——他俩之间的相处看似特别他妈的甜,时祁看似特别成熟稳重,实际上只是习惯性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已。

  宣牧并不自信,无法承担这种让他会担心失去对方,令人恐慌不安以及愧疚的爱。

  “阿宣……”时祁头一回看到宣牧发飙的模样,“宣牧!你……先放开我!”

  宣牧一圈一圈地将时祁的手脚捆上,将绳子使劲抽紧,回过神来泪已经流得一塌糊涂。

  时祁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你呀……”宣牧扯了扯嘴角,“太为别人着想,从来都不多为自己着想,一直都是。”

  时祁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放软了语气:“你先把我放开好吗……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有人来又怎么样?”宣牧眼眶通红,嘴角却还带着笑,“你也得相信我不是么,我可以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儿伤。”

  时祁几乎完全无法动弹,惊慌的同时心脏剧震——他以往对宣牧所剖白的极端没有直观的体会和了解,如今真真实实被宣牧这幅模样吓着了。

  宣牧检查了一会儿时祁手臂上的枪伤,见血已经止住,这才松了口气。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不怕死。”

  时祁身形顿了顿。

  “可能我就是个怪胎吧,”宣牧态度平和了一些,“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我俩一起死,但我怕你因为我而死。”

  虽说只是游戏中被淘汰,但并没有多大区别,还是得在他面前死一遍。

  时祁愣愣地盯着宣牧,好半天才小声吐出了四个字:“我不会死。”

  宣牧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我们一起死在这儿也蛮好的,算是he。”

  时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真的……我知道我不会淘汰,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疼。”

  况且要是淘汰了,接下来一段路该怎么保护他。

  “你看看你这还剩一丝的血再说这种话呗。”宣牧冷冷开口道。

  他拿出卡片机看了眼倒计时,安全区早已刷新,最新的安全区恰好覆盖地图右上角的雪山山顶以及山下的建筑,倒计时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

  他丈量了一下新安全区的范围,分析地图右上角的存活人数,安全区大概还会再刷新一次。

  他起身将门锁好,四处环顾了一会儿,上了二楼。

  时祁艰难地动了动身,想要试着将身上的绳索解开,然而宣牧似是给他打了好几个死结,根本无法动弹。

  不一会儿后,宣牧扛着个断了半截的手推车回到一楼。

  “宣牧,”时祁压低了声音,“放开我。”

  “不想。”宣牧轻轻搂住时祁,将他转移到手推车上。

  “你没疯吧,”时祁从另一个角度入手,“你推着这手推车上山?脑子里怎么想的?你就这样保护我?”

  “我可以保护好你,”宣牧冷静地答了一句,“你是保护人上瘾了吗?搁你身边乖乖待着你还真以为我废呢?论武力值我比你差?”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真可能是疯了吧……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吗?

  “我……”时祁潜意识不想听宣牧说下去。

  “我也以为我把自己糊弄过去了,”宣牧接着说,“也是……无论怎么想,就我这些经历过往不可能培养出什么正常孩子。”

  “我没在说这个!”时祁双眼通红地加大了音量。

  “但我说过,对于你,我永远会一往无前,”宣牧自顾自开口道,“第二场京都游乐园的时候,你还欠我一个惩罚,记得吗?”

  “从现在开始你就这样吧,你也该休息休息了,”宣牧将时祁身旁的步/枪捡起,耍帅似的在手上快速转了几圈,

  “你触到我底线了,我真的感动不起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会后悔一辈子。”

  时祁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冷不防开口道:“你在偷换概念。”

  宣牧侧目瞟了他一眼。

  “你也一样,”时祁说,“你说我一直在付出,你不喜欢别人为你付出,可你也一样没有遵守约定……你一直不敢接受他人对你的好,即便我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宣牧愣了愣。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脑子里那套逻辑思维不受控制发挥了主导作用,率先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

  “我俩都一样,”时祁乘胜追击,“抵了。”

  宣牧顺路捡起将装着乔司的手推车,推着两辆车朝雪山脚下行去,细细思忖了一会儿,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挺行啊?”

  时祁一脸无辜:“嗯?”

  宣牧抬手拍了一下时祁的脑袋:“抢占道德高地。”

  “没有,”时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易地而处,你会怎样做?”

  “我……”宣牧张了张口,而恰在此时,前方巷子口突然似是有个人影闪过,他反应极快抬起枪朝着那处扫去。

  卡片机‘叮’地一声,提示他们成功淘汰一人。

  宣牧握紧枪把手,屏息凝神观察着巷子口,确认无其他人后,便继续推着手推车往前行。

  “我会强大到不用牺牲另一个人,不会有这样的如果。”宣牧这才答了一句。

  “……”时祁有些后怕地瞥了眼刚才的小巷,“行了,强大的宣牧宝宝……你先放开我行么……”

  他瞥了眼有些陡峭的雪山:“你先放开我,推这个上山也太危险了,要是不小心轮子打滑……”

  “你烦死了。”宣牧将枪挂在身侧,取出绳子将两辆手推车绑在一起,想以拉的形式将他们拉上山。

  他试着将两人往上拉,然而一个成年和一个未成年加上两辆手推车确实有些重,登时气得踢了一下昏迷的乔司。

  “你看这雪地多滑啊,”时祁软声蛊惑道,“我真只剩一丝血了,这要一摔人可就没了。”

  宣牧有些犹豫起来。

  要是真在这白茫茫的雪山上遇到其他队伍,时祁就是个坐在手推车里的移动人头,宣牧就算想挡枪也得带着两个人摔一跤。

  “让我下来自己走吧,嗯?”时祁有些委屈地望了他一眼。

  宣牧话音松了松:“那……”

  “我保证不再干这种事!”时祁加大音量,“我发誓!”

  宣牧也恶狠狠地回他:“再干出这种事怎么办!”

  “随你处置!”

  “那……那好吧……”

  宣牧将手推车固定,试着将时祁身上的绳子解开,一时后悔自己干嘛打这么多死结。

  时祁活动了一下四肢,不敢再抢乔司的手推车,跟着宣牧朝山顶行去。

  地图右上角的存活人数只剩下个位数,两人也没有在附近发现人影,原先紧绷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早上遭遇了这种事儿,两人也没来得及将热水壶灌满,只有包里还藏着瓶饮料。

  宣牧实在渴得厉害,撑了好一会儿后便试着小小抿了一口,感受到甜里那点熟悉的苦,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

  这什么运气啊!这贩卖机里还有没有无酒精饮料了?!

  时祁望了望有些晕乎的宣牧,轻声问道:“你还行吗……”

  “能走,”宣牧咬牙往上爬,警告似的瞪了时祁一眼,“你别搞事。”

  “好好好,”时祁无奈地点了点头,一手牵着宣牧,另一手拉住绑着手推车的绳子,“就轻轻牵着行吧。”

  宣牧没有回话,克制住头晕,艰难地拉着手推车往上爬。

  安全区刷新的倒计时还剩20分钟,而他们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

  “不行,我好晕,”宣牧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你快跟我说说话,清醒清醒。”

  “我背你。”

  “不,你安分点行吗?一身伤了都……”宣牧喘了喘气,“我疯起来自己都打,别逼我。”

  时祁无奈地笑了笑:“那倒不必,太非主流了。”

  宣牧大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话似乎真的有点幼稚,跟中二病自残似的,加大音量道:“烦死了你!”

  时祁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而后轻咳一声开口道:“说实话惹你生气我有点庆幸。”

  “???”宣牧狠狠抬手捶了他一下,“皮呢你?”

  “我有两回庆幸,”时祁说,“第一回 是庆幸当初骗你说我是你前男友,不然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的那些经历,第二回是庆幸刚刚惹你生气,不然我一直都意识不到你安全感缺失严重。”

  宣牧:“……”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脚下的雪地突然轻轻晃了晃,几堆雪块滚落着往山脚下砸。

  两人连忙扯着手推车往旁边一闪,稳住身形,躲过轻微的雪崩。

  “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回,但我觉得还是得再说一次,”时祁正了正色,“无论你潜意识里究竟是怎么认为的,我一直没有觉得你不正常。”

  宣牧;“……”

  他垂了垂眸,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

  时祁:“嗯?”

  宣牧故作神情放松开口道:“你不知道我那天拎着菜刀站在路边,心里冒出过怎样疯狂不堪的想法,你不知道我听见他们这样说我妈妈和你,我有多想就这么干脆冲动一回算了……你也不知道,我看见你中枪那一瞬间,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时祁呼吸顿了顿,牵着宣牧的手紧了些。

  “我想把你绑起来关在笼子里,想让你毫无顾忌地依赖我,吃、喝、玩、乐、生理需求都得靠我,不用想着该怎么变着花儿保护我照顾我,”宣牧苦笑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我抑制不住想向你靠近的冲动,即使我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么阴暗。”

  “……”

  时祁没有回话,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离山顶不过还有几十米,两人一步一步缓缓往上爬,直至隐藏在雪山另一面的太阳映入眼帘。

  宣牧眼前天旋地转,不小心滑了一下,时祁被宣牧带了过去,两人干脆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不……不行了……”宣牧气喘吁吁地望着天空,“躺十秒……就十秒……”

  “躺着吧,”时祁缓缓从衣袋里抽出卡片机,“已经在安全区里了。”

  宣牧心里默默数了十秒,艰难地撑起身,将时祁也拉了起来:“不行……这也太空旷了,很危险……”

  时祁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没有被宣牧拉起半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宣牧。

  “干嘛?”宣牧不太高兴地瞥了他一眼。

  “你只是容易想太多而已。”

  宣牧:“……”

  时祁扯了宣牧一下,直接将他扯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不仅仅是想太多,你还习惯性把这些情绪憋在心里自我消化,憋久了有些负面想法很正常,并不能说明你是一个多么阴暗极端的人。”

  宣牧挣扎了一会儿想要起身,却被时祁紧紧压在了怀里:“我……”

  “换个角度想,你在母亲对自己日常交际产生影响的同时,还依旧选择照顾她的情绪。你在特别生我气的情况下……嗯……忽略掉想把我关笼子里这个细节,你心底想的却是怎么保护我,想让我放下身上的担子轻松一会儿,”时祁温热的气息扑在宣牧耳朵上,“所以没有必要,你明明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没必要认为自己的想法不堪。”

  虽说宣牧看似洒脱,看似已经地将那些包袱放下了,实际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依旧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内心深处。

  他一直想将伤口藏起来,告白那天也只是稍稍剖开一条缝,暗示时祁自己并没有那么好,如果当初时祁表现出一点儿退缩,他也能缩头乌龟似得钻回那坚固的壳里,没有人能走进去,也没有人能伤害他。

  时祁当初只是察觉到一些端倪,并没有想的这么深入,因此他很庆幸有这一遭。

  宣牧怔怔地望着时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轻声吐出一句:“起来了……地上不凉吗?”

  “我想说的是,”时祁说,“无论内里的你有多么复杂,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也会将你一并接纳。”

  他要将宣牧坚硬的外壳打破,让自己作为对方盔甲,也让他无处可逃。

  “重新做个约定吧。”时祁一手抱着宣牧,另一只手在衣袋里搜了搜,将什么东西递到了宣牧眼前。

  那小玩意儿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地发着光,宣牧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看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枚钻石戒指。

  “我以后不会像今天一样干出这种傻事,不会偷偷将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会多依赖你一些,”时祁搂着宣牧坐起身来,毫不躲闪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开口道,“而你也不能再把事情全部憋在心里,别想着在我面前保持什么完美人设,别想着我会厌恶真正的你,因为没有这个可能。”

  宣牧怔怔地望着时祁的双眸,眼眶有些发酸起来。

  “可以吗?”时祁笑着吻了一下宣牧,“可以接受我的求婚吗?”

  “你……”宣牧声音忍不住有些发哑起来,心脏剧烈鼓动着,“你哪儿来的戒指……”

  “上一场游戏从电表里拆出的螺母环,工艺室的钳子和锉刀,资料室的钻石……”时祁数了数,“大体都是在你睡着之后弄的,有些复杂的步骤是当时在珠宝学院工艺室里借助工具完成的。”

  宣牧:“……”

  古有老媪铁杵磨成针,今有时祁螺母造钻戒。

  “你还偷偷瞒着我熬夜造戒指?”宣牧关注点有些偏,“你跟我做完还有精力造戒指?”

  时祁笑了笑:“身体好。”

  “……”宣牧抬手狠狠在时祁腰上掐了一下。

  “太草率了,”宣牧吸了吸鼻子,“哪有人刚吵完架求婚?谁搭理你?”

  “不草率,”时祁抬手擦了擦宣牧眼角的泪,笑道,“也许以后我们会因为别的什么事儿吵得更凶,针锋相对谁也不饶谁……但就算吵架也不许说分手,就算吵架也不能忘了我爱你这件事,就算吵架想要离家出走……”

  他晃了晃手里那枚钻戒,笑道:“你推门的时候低头一看,手上还戴着我送的钻戒,思来想去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是凑合着过吧,最后气鼓鼓地重新爬回我床上……”

  “不可能,我才不会离家出走,”宣牧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会先把你赶出去。”

  时祁捉住宣牧的手,假装打了个寒噤,可怜兮兮道:“所以你快答应我吧,地上好冷……”

  “答应你了答应你了!”宣牧连忙撑了撑地想要起身,“快起来!该感冒了!”

  时祁勾了勾嘴角,快着动作将戒指推进宣牧的无名指,狠狠吻了他一下,将他从雪地上拉起来。

  “戒指糙了点,凑合着戴戴,等回到现实世界我再跟你求一次婚。”时祁说。

  “下次该轮到我求婚了,”宣牧拍了拍裤子上的雪,“哪能好事全让你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