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紫雾弥漫>第四十五章 一些陈年旧事

  有人说,越敞亮的地方越容易堆积寂寞。

  什么都看得见,一眼望去清楚明了。

  这里有几个杯子,那里有盒纸巾,床底下有只猫,阳台上有盆多肉。

  就是没有第二个人。

  薛彬睡得不安稳,眉间的纹路随着梦魇的折磨蜿蜒,直到床底下那只猫忽地一跃,正踩在他的肚子上,薛彬才猛地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似乎永远没睡够一样的泛着血丝,眯着眼不满的揪住猫的后颈坐起身来,强迫它与自己对视。

  冲一只猫说话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薛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猫不会因为你和它说了话就蹦出几句人话来。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片刻,最终他还是将猫扔回了被子上,自己则是下了床。

  “咚咚咚。”

  门响了,却让薛彬刚刚刚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那声音不是用手在敲门,而是用脚尖踢门的声音。

  这间屋子是薛彬自小以来住的地方,已经可以称为老旧了。即使他现在已经是蜜语珠宝集团的掌权人,他也时常会回到这里来住。但没有他的吩咐,并不会有人会跑到这里来打扰他。

  可门外的人着实锲而不舍,门内的人只得阴沉着脸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的人后,薛彬却是怔在了原地,表情宛如直面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真相。

  门外的俊美年轻人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含糊了句“好久不见”就轻车熟路的侧身挤进了房间内。

  薛彬被他撞到的肩膀渐渐发烫起来,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显露了他也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的事实。

  可慢慢的,他意识回笼,再转过身来时,眉宇间的阴沉与疯狂已经占领了主权。

  “哥。”

  像过了一个世纪似地,才从薛彬喉间挤出一声不算问候的问候来。

  来人正是薛寒,他专心致志地低头摆弄着新手机,晃晃悠悠进了厨房,一阵叮叮咣咣后拎着一易拉罐汽水走了出来。

  “嗯。”他鼻腔内懒懒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薛彬一双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薛寒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单手打开了汽水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微抬的颈线修长紧绷,喉结几经滚动后他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来。

  “喵~”卧室里的猫闻声,踮着脚好奇地凑到薛寒脚边,抬起绿色的眼睛望着这个陌生人。

  “哟,养猫了?”薛寒将还没设置好的新手机塞回口袋里,悠悠弯下腰来用手指挠了挠猫的下巴。

  “这猫叫什么?”他没去理会薛彬火热的视线,随口问道。

  “薛寒。”薛彬干裂的唇角一动,吐出两个字来。

  逗猫的手指一顿,薛寒嗤笑出声,缓缓直起身来,自见面来第一次望向薛彬的双眼。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薛彬的面前来,抬手捏着薛彬的睡衣领子就狠狠将他往身后的房门上用力一掼,脆弱的门板发出一声巨响,晃动了几下后归于平静。

  薛彬却毫无知觉似地,没发出任何声音来,视线自始而终都落在那只手的主人脸上。

  薛寒面无表情道:“拿你哥的名字给猫用?你这是什么情趣?”

  “呵。”薛彬终于是邪邪一笑,阴暗不明的视线向下一垂,落在薛寒淤血未消的手腕上,略带深意道:“你和那刑警又是什么情趣呢?”

  感到拽着他衣领的手有一瞬的松力,薛彬笑意加深,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薛寒的手腕,不偏不倚正巧死命压在那块淤血上。

  耳边传来一声隐忍压抑的吸气声,薛彬眼中的疯狂与狂热光芒大盛,他兴奋无比又小心翼翼道:“疼吗?”

  一抹厌恶在薛寒琥珀色的眸间转瞬即逝,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薛彬攥得更紧了。

  一道寒芒带着破风声划过,擦着薛彬的脸颊钉在了门板上,斩断了他两根发尾。

  “别逼我跟你动手,薛彬。”薛寒隐隐带着怒意与不耐烦,危险地眯起双眼下了最后通牒。

  薛彬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一侧的嘴角翘起,脸颊上一道血痕隐隐浮现,他不紧不慢道:“好啊,哥。”

  “我们就来看看,谁会更痛。”

  ……

  有一些人,他们在出生时就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

  先天性无痛症,这种疾病会导致患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受到哪种程度的伤害,他们的身体部位均无疼痛感。

  薛彬,就是先天性无痛症患者。

  小的时候,薛寒以为薛彬只是比寻常小朋友更坚强更能忍痛罢了。

  直到某一天,那时还叫“许彬”的薛彬,告诉薛寒自己不知道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以为薛寒会让他别吹牛或是别撒谎,可没想到的是,薛寒沉默着取来了一把美术刀,犹豫片刻后咬着牙划向了自己的手掌。

  薛彬眼睁睁看着薛寒止不住的掉眼泪,黏稠的液体伴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太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甚至心生向往与羡慕。

  看着薛彬发亮的双眼,薛寒用手背糊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细细感受着,断断续续道:“这……嘶,这种就是像,唔,像一个特别特别辣的辣椒从手心里划过去,然后……然后发烫,发麻,有热热的东西顺着手臂从这条口子里涌出来,手控制不住的想打颤……”

  好在很快,嘴唇发白的薛寒被保姆发现,赶忙送他去了医院。

  可薛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才薛寒都说了些什么了,他只记得,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生强忍着一种根本谈不上舒服的感觉,目光柔和,只为了弥补他这个天生有感官缺陷的孩子。

  那一刻,幼小的薛彬似乎真的感到一种来自胸口的,热热麻麻的感觉。

  ……

  黑暗客厅内,一个人影静静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开灯,屋子内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冰箱制冷噪音。

  陆为在一片漆黑中阖着双眼,不知他在想着哪首曲子,扶手上搭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节奏。

  被停职调查对于此刻的陆为,从某些角度来看是件好事。

  至少可以让他一腔无处发泄的暴戾与错杂稍稍沉淀。

  他并不是一个能恰到好处的融合自己的职责与天性的人,换句话说,陆为的自控力与自制力其实并不强。

  他骨子里的市井气息和破坏欲曾一度让他游走在街头巷尾的斗殴聚集地,不与任何人为伍,也不加入任何势力,单纯的为了将一身的戾气释放出来,惹恼了不少大哥小混。

  最严重的一次是被十几个人围殴,还没成年的陆为神情冷峻而不屑一顾,硬是靠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来。

  那十几个人住院的住院,跑的跑,从此没人愿意再去招惹这个不要命的小子。

  也许是那次手无寸铁的困兽之斗让他凶红着眼把心脏里的激荡爆发了个尽,又也许是腹部被开了个大洞不得已在医院的病床上冷静了个够,再也许是因为他母亲陆文沁撕心裂肺的哭喊……

  总之真正让他沉稳下来的原因他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身警服已经穿在身上了。

  他开始学着用其他方式压制自己的本性,比如听音乐。

  音乐……

  陆为缓缓睁开眼,映入眼眸的依旧是一片暮色,可他偏偏知道薛寒没带走的小提琴就放在展示柜的旁边。

  已经是薛寒杳无音讯的第五天了。

  陆为并不担心这个混小子会流落街头,可是很奇妙的是他不希望警方找到薛寒。

  是他把薛寒带去了现场,也是他默许薛寒进入会议室。

  如果不是薛寒的提醒,云野和吴清清也许就仅仅被视为受害人。

  陆为,乃止整个警局其实都很清楚,云野和吴清清能如此通顺无阻且反应快速的出逃是提前经过了万全的铺垫和准备的。

  薛寒的短信只是最后被扣响的那发板机罢了。

  在任何风吹草动下,云野二人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和举动。只是在没有引渡条约下,他们需要薛寒来背上这个罪名。

  可当下薛寒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又或者是被什么人藏了起来?

  陆为这么想着,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

  薛寒那家伙就像只讨人厌的啄木鸟,而他自己就像棵长了虫的树。

  明明这几条虫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吞地啃食着他,不知何年何年才能彻底将他蚕食殆尽。

  可这只聒噪至极的啄木鸟兴趣十足的要给他治病,左啄啄右敲敲,扯开了他的皮肉,将他内里的劣迹斑斑硬生生暴露在阳光下。

  眼看就要让那几条老不死的虫无处可逃了,啄木鸟却不见了踪影。

  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树干再次长出了厚重的外壳,给那几条死里逃生的虫重铸新家。

  思绪至此,陆为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在那份半自嘲半无谓中渐渐放松了身体,缓缓进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很多天以前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