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出现了上古妖兽化蛇作乱, 以致周边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天界自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前前后后的派了好几波人前往,全部都死伤惨重。侥幸逃回的仙者们,向帝君陈诉化蛇凶暴, 且足有三条之多。他们虽然拼尽全力, 但仍旧不敌凶兽。——寻常仙者天兵不敌上古妖兽,并不是他们的过错,只是如此几番下来, 若再派人去, 不但无济于事,反而还损天界的颜面。可此时此刻,天界的局势尚且动荡, 不仅是帝君本人,其他许多的高位天神, 也都不能轻动。于是最后, 这个前去探看斩杀化蛇的任务, 终于还是落在了长亭的身上。

  长亭前往南海之时, 才刚成年不久,也不过千余岁。千余岁在寻常仙者眼中,已经不算小了, 但是作为天生仙而言,那时的长亭, 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在南海之行前的千余年里, 素华仙尊, 一直都是把长亭, 保护的很好的。

  那时的长亭,从未降临过人界,他甚至很少前往天界,只是一直都居住在凝碧仙山,除却潜心修行之外,便是与典籍古书作伴。长亭是一个极有文学艺术天赋的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音律,不论是吹的,还是弹的敲的拉的,他全都颇为精通,甚至还极其擅长舞蹈……了解到了这一切的我,只觉世界充满了魔幻。过去的长亭,与我现在所见到的那个天帝,仿佛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时候的长亭,唯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那就是风流。

  所谓“风流”二字,并非有品行不端之意,而是那时的长亭,钟灵毓秀,朗朗风华,玲珑且通透。天地间的澄澈灵气,说他一人独占了八分,也并不为过。

  众所周知,天生仙的颜值一贯很犯规。

  但说实话,如果光是看脸的话,长亭在家里,大约可以算是平平无奇。

  当然,丑肯定是不会丑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可以理解为,家里其他人的颜值都是九分以上或者堪称满分,但他大约是八分的水平。

  甩开正常相貌的人一大截,确也是个美人,只是算不得那种,能够让人看到怔神,怀疑人生的美人。

  然而,长亭却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

  我从前常常吐槽他,说他笑起来眼睛一眯,好像是一只狐狸。

  我固然说的是实话,但“像狐狸”,未必就是指其人狡诈。

  甚至在我们地界,倘若指着一个小姐姐,喊她“狐狸精”,这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一句夸人的话,不一定是夸对方倾国倾城,但一定是夸对方很有魅力。——可谓是句老少咸宜的夸人俗语了。

  长亭生的好一双桃花眼。

  所谓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大约就是指的他那个样子。

  只不过,七千年后的天帝,学会了调侃消遣人,城府也不可与从前相提并论,有时候他含笑瞧你一眼,即使不多言,也能看得人心虚,只觉自己已经被他看透了一般。面对这样子的一个人,便是他的那双眼睛再有风情,别人也无心欣赏了。当然,他现在又坐在了万人之上的位置,纵使真有人有心想要欣赏,那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胆子。

  我和颜阙说:“你哥这一会儿,看着居然还挺可爱的。”

  颜阙笑笑,说:“每个人都有从前。”

  实话实说,现在的长亭,的确是挺可爱的。

  倒不是他长得有多可爱,主要是他不谙世事的模样,看着就很可爱。

  ——虽然是个高高在上的上仙,但是到了人间之后,是真的看什么都很新奇,很喜欢。就算是被人偷了身上的玉佩,他也不觉得生气,回过身去还给了路边乞讨的乞丐一人一颗珍珠。

  乞丐们被他感动的千恩万谢,谢完了转过头默默吐槽,这位公子瞧着俊俏聪颖,却原来是个傻瓜憨憨。

  随行的仙侍也觉得,他们这位上仙,似乎是天真良善过了头。不过,区区一块玉佩,几颗珍珠,如果长亭上仙愿意给,那也就给了吧。权当撒币,开心就好,反正有钱。

  虽然长亭在人间逛起来是看什么都新鲜,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呆瓜,但是他办事却是毫不含糊。——先是着人暗中布下可以围杀化蛇的阵法,而后再挑得几日后海上一个无风无雾的艳阳天,阵法收拢,布阵的众仙者齐齐出手,束缚住那几条化蛇,令它们难以妄动。一袭水色的青年踏着虚空,拉满了一柄白玉长弓,寒冰化作的箭矢在他的指尖凝结而成,数箭齐发下,不过是瞬息片刻,那几条化蛇,便都已被洞穿了要害,轰然沉没在了无底的海潮之中。

  颜阙指着长亭手中的白玉长弓,同我介绍道:“那就是秋水。”

  秋水。是一件无比罕见的,伴生神器。

  天地间如此的殊荣,长亭可谓独一份。

  道法无形,润泽万物。神器秋水,同样也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会边做什么样子,全然取决于主人的心情和想法。

  我忽然想到了长亭常常拿在手中的那柄玉骨扇。

  颜阙点头道:“不错。那也是秋水。甚至那夜,我们在琼州所听见的箜篌声,也是秋水。”

  我:“……”

  我深感秋水这神器,还真是犯规。想要变什么都有,岂不是一样能抵无数样?

  颜阙说:“纵使能抵,也得主人有那个本事才行。秋水本身,只是秋水而已。反正,我的射术,怕是这辈子,也赶不上长亭了。”

  “不过,同理,论剑术,他也不及我。”颜阙笑了笑,说道:“各有所长而已。”

  化蛇已灭。天界的仙者们搜寻化蛇的巢穴,同时也是看看还有没有化蛇捉来的“储备粮”还活着,如此一搜寻,倒还真找到了那么几个命大的,尚且奄奄一息没有断气的人。他们大多都是渔人与临海渔村的百姓,而那些储备粮中最为特别的,自然就是洛迦了。

  长亭一眼就看见了洛迦。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多么的有缘。主要是因为全场就洛迦一个不是人。

  为了让自己的计划更加顺利一些,洛迦其实刻意压制了自己的鲛人血脉,以至于仙者们在最一开始,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同。

  饶是如此,也不妨碍长亭对于海中族类气息的敏锐感知。

  ——他是天地之间息泽所孕化的天生仙。长亭从不认为,自己是水域的主人,在他看来,其实这世上的每一滴水,都应该是他的母亲。

  “你是……”

  长亭走到了化蛇巢穴中那个蜷缩着的年轻人身前,他蹲下身来,认真的注视着眼前这个苍白漂亮的仿佛精灵一般的少年。他说:“你是鲛人。”

  “不是!”

  似乎是对于鲛人二字十分的抵触。少年既抗拒又恐惧的说道:“我不是。”

  数名仙者闻言,赶紧围拢过来,一人道:“殿下。若他是鲛人,此妖兽狡诈凶残,也并非良善,可要——”

  那仙者的话未说完,但无需说完,懂的人都懂。洛迦也懂,他吓坏了,直接便颤抖着扑进了长亭的怀里,语无伦次的道:“我不是,我不是!哥哥你救救我……不,不对,神仙,神仙哥哥,你别杀我,你救救我,求你了……”

  此时的洛迦,本身并不满千岁,为了演戏更真实一点,还特意用秘术,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加小了几百岁。若用人族的眼光看,洛迦此时看起来,大约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喊长亭哥哥,似乎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过于的自来熟和不要脸了一点。

  长亭并非嗜杀之人。他问少年:“你还认得你的家么?鲛人族的海岛,外族人寻不得。你自己回家吧。”

  哪料洛迦一听回家二字,抖得更加厉害了。他恐惧的念叨着“不要,不要回去”之类的话,眼睛一闭,居然咬紧牙关,直挺挺的就晕了过去。

  长亭:“……”

  长亭察觉的到少年身上人族的气息。他对于鲛人族也有所了解,知道鲛人族看重血脉,非常的排外,而此时洛迦又是这样的反应……,长亭总不能把他直接丢进海里。

  所以最终,他还是带着洛迦,回到了海边的小城之中。

  昏迷中的少年惊惶不安,连药也喂不进去,最后还是长亭用了中空的软管,这才勉强让他把药喝了下去。洛迦昏迷了数日,烧的全身发烫,最后居然连天上的医官都请来了,如此又喝了几日药,这才渐渐好转,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的洛迦,对于其他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排斥,很恐惧,唯有对着长亭会安稳些许。长亭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又为何会被化蛇捉走,洛迦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长亭仔细哄了他许久,洛迦这才微微发着抖,和长亭说了一个,八分真,两分假,偏偏假的那些,才是最为致命的改编版身世故事。

  洛迦说,自己是一个鲛人与人族无意间生下的,因为血统不纯,所以从小饱受欺凌,在海岛上像牲口一样的努力活着。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偷听到族中要举行祭祀,长老们有意用他作为活祭。洛迦害怕至极,所以偷偷找机会溜出了海岛。可是他不认识路,又怕被族人抓到,一路东奔西撞,最后,居然遇上了化蛇。

  洛迦抱着长亭的手臂,瑟瑟发抖道:“如果不是你们救我,我肯定已经死了。哥哥,求求你,别不要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他们找到我了,我一定会比作为祭品,更加惨千百倍的!”

  那时候的长亭本来就单纯的很,洛迦这样字字泣血的一番描述,他也很心疼。可问题是,再怎么心疼,长亭总是要回天界去的。

  ——他肯定是不能把洛迦带回凝碧仙山去的,可天界的情况……其间的暗潮汹涌不提,单是洛迦的身份,到了天界,只怕也要很受歧视。

  总没有让人前脚出了狼窝,后脚又进虎穴的道理啊!

  有随行的仙者提醒长亭:“殿下,自化蛇斩杀之后,我们已然在人界逗留近半月,还是应该早日回归,向陛下复命才是。”

  长亭点头,才刚说出“我知道”这三个字,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跑出屋一看,原来是洛迦跑走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却被身边的仙官拦了下来。仙官道:“鲛人狡诈,且惯会巧言害人。依小仙看,殿下最好,还是不要与这妖物牵扯得太深为妙啊……”

  长亭垂下眼,没有多说什么,心底里,却是下意识的有些抵触“狡诈”“妖物”之类的词汇。

  每个人都应该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即便鲛人如此,但洛迦,并不完全是鲛人啊……

  他已经被自己的族人害得这样惨了,如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若是连世人也不接受他的话……

  长亭觉得迷惘。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疼了。

  我:“……”

  我心情复杂的和颜阙说:“之前我觉得,你哥被骗,可能是因为他当年单纯,但现在,我忽然感觉,别说是他了,就算再换个人来,也未必能躲得过。这位城主年纪轻轻,的确是有点水平的。”

  欲擒故纵的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入夜的时候,长亭照例去看洛迦,洛迦蜷缩在被子里,愣愣的问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长亭:“……”

  长亭被洛迦这句话问得心里五味杂陈。

  “我都听见了。你们今天下午说的话。”

  洛迦落寞的笑了笑,和长亭道歉,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为难了。抱歉。”

  我:“……”

  颜阙:“……”

  我轻咳一声,问颜阙:“你有什么感想吗?”

  颜阙:“……”

  颜阙反问我:“如果是你遇见这种情况呢?”

  我深深地感觉:“茶,还是需要多喝。喝得多了,鉴别技术,自然也就提升了。”

  并且,大抵是因为知道,这完全是一场骗局,所以我在看见洛迦这一壶茶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颜阙很心有灵犀的提醒我:“绿茶喝多了伤胃。”

  我:“……是。你说的很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和颜阙两个人伤了胃,长亭却明显被哄得五迷三道的,甚至在他回天界交完了差之后,连应酬都不应酬了,直接就又跑下了人界,生怕洛迦等的久了。

  ——在离开的时候,他答应了洛迦会回来,绝对不会不要他。

  长亭想,洛迦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成天担惊受怕的,除了自己,他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这样子想一想,好家伙,更心疼了。

  “心疼”,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

  如果对方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不论他有多么的惨,都很难引起另一个人的共鸣。而一旦那样的共鸣生起了,即使不是“爱情”,也一定有着别的什么重要的感情,将两个人维系在了一起。

  洛迦先是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因为人族血脉而被族人抛弃欺侮的悲惨过往,然后又让长亭亲眼看见自己因为体内另一半鲛人的血脉,而被天界的仙者所鄙夷提防。——他洛迦弱小可怜又无助,除了长亭之外,再也没有人会要他了。

  不知不觉,就这样在长亭的心里,建立了自己对洛迦的责任感。

  有了这样的责任感,洛迦根本不担心长亭回天界复命。——反正,他肯定还会回来。

  乖巧隐忍的送他离开,然后再殷殷期盼对方的归来,这岂不比死缠烂打的不让他走,要惹人怜的多?

  好的猎手从来耐心十足。长亭对于洛迦来说,难度并不高,只是需要一步一步慢悠悠的来。

  ——谁让他眼前的这个人,活了一千多年,却仍然纯情的很。其他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唯独在感情方面懵懵懂懂。

  洛迦想,他需要耐着性子的去引导对方,唯有最后的表白,是从长亭的口中说出来的,他才算是胜利。

  诱骗长亭的本意只是将他骗回海岛,并不需要两个人的感情多么深刻,只须足够令人一时脑热就好。但不知为何,洛迦就是觉得,如若这个样子,会太浪费。

  洛迦自己心里明白,即使是他现在就玩失踪,留下线索说自己被抓回了海岛,长亭也依然会去救他,但他就是不愿如此简单。

  ——好像饭做到一半拿出来吃,虽然也能凑活,但却终究是夹生的,硌牙。

  洛迦和长亭说,自己想要一个家。……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竟然是句真话。

  于是,两个人便在海边住了下来。洛迦和他的生父一样,也成了一个渔人。长亭试着教村里的孩子们认字读书,这样子几年下来,两个人的日子,居然过得很也不错。

  最一开始的时候,洛迦为了博好感,总是喊长亭“哥哥”。

  但长亭纠正了他好几次,和他说:“你不是我的弟弟。我没有弟弟。”

  洛迦笑着问他:“那我可以做你的弟弟吗?”

  长亭摇摇头,说:“不可以。”

  洛迦;“为什么?”

  长亭:“因为你不是我的弟弟。”

  我若有所思的问颜阙:“他这是……什么意思?”

  颜阙:“字面意思。我和小风才是他的弟弟。”

  我:“……”

  我真心的建议:“我觉得,小风可能需要改改口。”

  颜阙却道:“有什么好改口的?有没有那个心思,原也不在一个称呼上。你看小风现在那个样子。他才多大?叫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说的也是。”

  在小风小朋友满脑子不可描述之前,他首先得让自己的身体长大。

  我下意识哔哔道:“他也真是不容易,五六百岁的心,十一二岁的脸……”

  颜阙:“这就是心思不在正道上。我和小风那么大的时候,不是秘境就是闭关,哪里来那么多的胡思乱想?”

  我:“……”

  虽然颜阙是在说小风没错,但我总感觉,自己的膝盖一痛。

  ——我五百多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嗯。是了。我在辛辛苦苦的搬砖。

  这大约,就是不同人不同命吧┓(^_^)┏~

  再次心疼小风三秒钟。

  ……

  有一句话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长亭显然不是什么铁杵。真要论起来,他应该是洛迦遇到的所有人里,最好骗的一个。

  长亭完全没有任何的感情经验,甚至他对于人间的了解,都是一个逐步的过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早在计划开始之前,洛迦就做了充足的准备。他很了解长亭,了解他几乎所有的一切。从两人相遇开始,长亭就注定是他的猎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不知为何,再这样的势在必得之下,洛迦反而感觉,这应该是他最具挑战性,以及最有成就感的一次经历了。

  洛迦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像长亭一样,天真纯情得什么都不懂的人。鲛人族不论男女,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千娇百媚令人□□的美人,洛迦见得多了,但是一张白纸诱人而不自知的,长亭是第一个。

  而且,随着两人日渐熟悉,洛迦不得不承认,长亭真的很有魅力。——与容貌无关的魅力。

  月圆之夜,洛迦说,这是鲛人族悼念亡魂的日子。长亭于是便化出了秋水,在海边,为他弹奏了一曲安魂。

  在那一刻,看着身边安静温柔的美人,洛迦忽然生起了前所未有的倾诉欲望。

  他控制不住的和长亭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那些他从来无人可诉,唯有深深埋葬在心底的,真话。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亲吻了他的海神。

  在鲛人语中,海神有表达赞美和爱慕的意思。众所周知,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海神”。如果一个鲛人对另一个人说,你是我的海神,大抵的意思就是x暗示。

  但很显然,长亭是不懂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符合人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洛迦的这个吻,亲的前所未有的纯情。

  甚至都不曾深入,只是简单地触碰,居然就让他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这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因为我和颜阙看见的记忆来自于鲛珠,鲛珠又承载了感情,所以当一些情感特别强烈的时候,我和颜阙,甚至可以隐隐的感同身受。

  我问颜阙:“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吗?”

  颜阙:“……”

  我说:“我想要把那个城主的脑袋摁进马桶里,太下贱了他!”

  馋人家的身子,他流氓!

  鲛人族满心都想着繁衍后代,洛迦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但是自从那天月夜下的亲吻之后,他忽然又觉得,如果可以……和长亭有一个孩子的话,那倒是很不错。

  我:“……?”

  我看的有点恍惚,问颜阙:“他是不是想法有点过于超前?”

  颜阙:“……”

  颜阙沉默了好一会儿,冷不防问我:“重明,你知道……雨露之体,是什么意思吗?”

  我茫然道:“不是他是从天地间雨露息泽中来的意思吗?”

  颜阙:“……”

  颜阙微微一点头,说:“对。这也没错。但你要知道,上善若水,道法无形,阴阳合一。”

  我:“……”

  我懵了。

  良久之后,我方才调整好心情,有点迟钝的问颜阙:“那个,……你刚才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颜阙:“……是。”

  我不禁又沉默了。

  “那他……”

  我茫然的道:“那你哥他,到底算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颜阙:“他是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我听颜阙的语气好像不太好,赶紧解释道:“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对你哥不尊重的意思!我只是,……还有点没缓过来。”

  颜阙说:“没关系。他的体质特殊,生来如此。真要是有难听的话,也多了去了。人似乎总喜欢以龌龊心思去揣测他人。——初时听见,觉得惊讶,也是正常的。”

  “平常心看待就好。”

  ……

  很显然,洛迦是知道长亭的特殊体质的。

  但那是做足了准备的洛迦才知道的,作为一个要和长亭谈“纯情”恋爱的洛迦,肯定必须要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再适当的来一波,——虽然你的身体异于常人,但是没有关系,我爱你,我可以接受!

  洛迦演的很真。当然,前提是得忽略我和颜阙感受到的他的心情。

  洛迦的心情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啊!

  他怀里的小美人原本什么都不懂,是他一笔一笔的在白纸上染上痕迹,将他变成了自己所想要看见的模样。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令人有成就感的呢!

  距离化蛇事件,已经过去了足有三四年的时间,洛迦却迟迟没有结果,鲛人族免不了催促,看着那些密信,洛迦只觉得烦躁。

  ——虽然是迟早的事,但他才刚抱得美人归,这就要他甩手丢给那群人,也委实是太着急了些。

  洛迦随手搪塞完了族人,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先和长亭度个蜜月再说。

  当然,也有一瞬间,他有想过,是否要和长亭一起离开,彻底的和鲛人族斩断联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让他们自生自灭有什么意思?

  要玩,就玩个大的。

  至于长亭……

  洛迦想,痛苦,只是一时的。

  等到他的计划完成,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虽然鲛人冷酷又自私,但洛迦一直都认为,长亭应该是他的妻子。

  如果对于他而言,有谁是特别的话,那么大约,也唯有长亭了。

  经历了短暂到甚至不算是犹豫的犹豫之后,洛迦在又小半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出海打渔未归。

  长亭询问与他一起出海的渔人,那些侥幸归来的渔人恍恍惚惚,也说不清楚,只说是遇见了雾,似乎隐隐约约的,还听见了歌声。

  话讲到这里,是谁做的,已然明了。

  长亭搜寻着洛迦残留的气息,一路找到了鲛人族的海岛。他的初衷是与他们好好交流,如果对方不愿意,动手也是可以的,但令他所没有想到的是,鲛人族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他的到来。

  寻常的兵器手段,未必能够奈何的了天生仙。但鲛人族筹备多年,连深海熔岩所炼化的绳索都准备好了,样样都是刑克之物,只等猎物入瓮。

  ——直到最后。洛迦用刻满了咒文的长锥,洞穿了长亭的心脏。

  咒锁穿透了长亭的身体,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锁链滴落在神庙下供奉着的“海之心”上。他并不会死,只是被锁链洞穿束缚在了神庙的祭台之上,成为了维持海岛的“新能源”。

  洛迦经此一事,地位又有提高,甚至成为了鲛人族的祭司。而在从前,他甚至没有资格,进入到神庙内部。

  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洛迦去看望长亭。他和他说:“你再忍耐一段时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需要等我成功。”

  长亭:“……”

  长亭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始终未发一言。

  洛迦伸手牵动了锁链,他和长亭说:“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你看看我,我就松手。”

  覆满了咒文的锁链绞动心脏的疼痛,与万箭穿心的酷刑无异。长亭的面色是死一般的惨白,良久,他方才极度虚弱,却一字一字清晰的说道:“祝你,成功。”

  “我,诅咒你,成功。”

  不论做什么,成功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天生仙亲口说出的诅咒,无异于是天意。

  当然,这样子诅咒别人,长亭也需要遭受很大的反噬。

  不过,这一句诅咒下去,也就注定了洛迦所谓的“成功”,并不会让他如期望的一般心满意足。

  在某一种程度上,洛迦也是一个天才。

  鲛人一族的换血提纯血脉的方法,就是由他所创造的。

  他引走了自己母亲与舅舅体内的血脉,来提纯自己的血脉,以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同时,洛迦也如愿以偿的,以血脉之力束缚了所有血脉纯度不如他的族人。当此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了,可将长亭放出来这件事情,却又变得令他迟疑了。

  ——如果长亭被放出来,那么海岛该怎么办?

  如果失去了长亭的鲜血滋养,海之心,肯定是支撑不了多少年的。

  但洛迦只要一想到,那被鲜血浸的鲜红的祭台,他的心脏,就忽然也开始感觉到了被牵动的抽痛。

  好难过。

  他的血脉变得更加纯净了,但心中属于人类的情感,却似乎更加的多了起来。

  他开始变得会做梦。午夜梦回,一时是过去与长亭平淡而又欢喜的生活,一时是满身鲜血的长亭,对他冰冷的诅咒。

  洛迦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奔向神庙,施法打开了所有的枷锁,可长亭却只是看着他,满眼的讥讽。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仍然还要你呢?”

  “低头看一眼吧……”

  “你们的‘海之心’,此刻,又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长亭: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