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金光缓缓消退, 鬼渊底部的金色法阵也沉进了大地之中再无踪影,滂沱的大雨将这片疮痍了上千年的土地洗刷干净,奚飞鸾站在已经恢复到完全看不出痕迹的裂缝前, 呆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剑。
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 也浇醒了他混沌的脑子,这剑上的灰尘随着雨水落下被洗刷干净, 剑上精细的纹路逐渐显露出来,这把剑制式开阔,漆黑的剑身比其他剑略宽, 也颇有分量,剑身靠近握柄处有两个字符, 奚飞鸾拿近了看,没看懂这古怪的字符是什么, 不过风格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想了想,这勾勾道道的图案, 似乎是魔文的风格, 墨守宫里的典籍很多都是用这种他看不懂的文字写成的。
对了,墨守宫,他得回去了。
奚飞鸾把剑插在腰前,想给斐折带回去看看,正要走, 就见前面多了个人,正沉默地注视着他。
是鬼主阎罗,他之前见过的。
鬼主阎罗的身形像是浮动在一片黑雾中, 他青白的脸朝向奚飞鸾, 目光从他腰前的剑缓缓挪到奚飞鸾脸上。
奚飞鸾也在看他。
“为何不归?”鬼主注视着他, 突然问道。
奚飞鸾还记得孟向阳找他帮忙在他眼皮底下又挨吓唬又挨捆的事, 不由得略微不爽地蹙起眉,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救?”
鬼主定定地看着他,缓缓伸出一只苍白骨感的手,将遮在身上的黑袍掀起了一角。
他被黑袍遮挡住的胸膛处,竟是皑皑白骨。
那白骨从胸口一直延续到腹部,坏死的血肉挂在白骨边缘,看上去十分骇人。
鬼主放下黑袍,半个身子埋在黑气之中。
奚飞鸾又蹙了蹙眉,颇为关怀道:“原来是生病了,要好好吃药。”
鬼主冰冷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空白,顿了顿,他缓缓开口,声音如之前一样毫无起伏:“此乃千年前修补鬼蜮之代价。”
奚飞鸾不解:“那场浩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鬼主静静地望着他。
雨势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地打在两人的身上,天空开始放晴,鬼渊深不可测的渊底也明亮起来。
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见,许会觉得很荒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鬼蜮之主,另一个却是衣裳脏污的人族修士,后者非但没有露出应有的敬畏与恐惧,反倒像跟人聊家常一样,神色轻松。
鬼王漆黑的眼珠凝在他身上,时间久到奚飞鸾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他却缓缓抬起胳膊,往渊底一个方向指去。
奚飞鸾顺着望过去,靠近山崖的一些碎石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
他走过去,抽出腰间那把剑扒拉了几下,碎石的遮掩下,两块白色石碑露了出来。
他蹲下身去,把石碑前的石块搬开,这处雨淋不到,石碑上布满了灰尘,索性也没人瞧见,奚飞鸾轻捏法诀,引来雨水将两块石碑表面冲洗了一般,然而他发现,这是两块无字碑。
石碑上空空荡荡,连个花纹都没有,碑身的边角也没有认真打磨过,看起来像是从这里取来石材当场粗制滥造的。
“这是……”奚飞鸾刚想问,一偏头就见鬼主已经不见了,同时,奚飞鸾突然心有所感,紧接着一张铺天盖地的金色巨网兜头朝他盖下来。
这地方怎么还有别人?
奚飞鸾被巨网一盖,瞬间身上灵力全锁,望着身上金闪闪的灵力网,他后知后觉生出一点警惕感。
山崖高处跳下来一个人。
“我当是谁呢。”秦昭往这里走过来,眼里带着失望和冷清:“你们魔族人早先不露面,事情都解决了,又来掺和一脚做什么?”
奚飞鸾:“?”
“小昭!”山崖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一大堆人,温乘贤冲在前面:“你贸然跳下来作甚?!”
秦昭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舅舅,你看抓到了个什么?”
“师弟——”远处跑过一个人,是孟向阳,他扯着嗓子狂嚎:“师弟我来救你了——”
被捆仙网兜头盖着的奚飞鸾:“……”
“这什么啊?!”孟向阳跑过来,当着秦昭和温乘贤的面去扯奚飞鸾身上的那些捆仙网:“谁这么缺德啊?!什么东西也乱扔!”
秦昭表情微诧:“这魔族是你师弟?”
远处,不少修士都跟着下来查看情况,郁笙御剑过来,刚落地收剑,孟向阳就扑过来:“师父!他们说我师弟是魔族,还把师弟抓起来!您来给评评这个理啊!”
一圈人围在被捆仙网套住的奚飞鸾前,有焕栖宫的修士围过来,惊叫道:“林师侄,你怎么在这儿?”
又有人道:“弄错了,弄错了,这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这是我们焕栖宫的弟子。”
温乘贤:“小昭,快把人放了。”
“放了?”秦昭忽的目光冷厉,指着奚飞鸾厉声道:“小辈们不知道就算了,你们这些人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众人愣了愣,齐刷刷去看奚飞鸾手里握着的那把其貌不扬的剑。
郁笙推开人群走进去,目光落在奚飞鸾怔愣的脸上,定定地看了一眼后,才落在他手里的剑上。
人群中有人吸了口凉气:“那不是……”
“魔剑罗刹。”温乘贤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因为灵力耗损过度还是别的什么。
“那剑不是随着魔尊还是什么的一起消失了将近千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手里?!”
孟向阳的脸色变了又变,他高声替奚飞鸾辩解:“等等!这把剑和我师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作证!这剑本来就插在地里!是我俩好奇才把它拔.出来的!”
“是你拔.出来的?”秦昭的目光突然锁在了他身上。
孟向阳的脸色又变了变,努了努嘴,一副心气不足的模样:“对……对!我拔.出来的。怎么了?!”
秦昭冷漠地揭穿了他:“好笑,你的身体一直都在渊上由人守着,你又没下来过,如何拔剑?”
“我……”
郁笙把孟向阳挡在身后:“秦宗主是不是对我这两个刚入门的小徒弟,太过高看了?”
“你这俩徒弟能耐啊。”秦昭:“一个是纯阳之体,还有一个……”
秦昭偏头看了奚飞鸾一眼,又转回头,对郁笙道:“你年岁尚小,阅历也低,这不知道也怪不得你,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这魔剑罗刹,你可知是谁的佩剑?”
郁笙眉头一压,在藏典阁中翻阅过的古籍一本本在他脑海中略过,他突然想起其中某一页上……
魔剑罗刹,历代魔尊传承之剑。
——只有魔尊才拿得起来的一把剑。
周围没有人说话,有些人脸上是茫然和不解,有的人脸上是恐慌,只有郁笙一点一点变了脸色。
秦昭一挑眉:“看来不用我说,你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这样——来人,把这个底细不明的焕栖宫弟子带走。”
“等等。”郁笙抬起头,声音缓慢发沉:“这是我焕栖宫的弟子……秦宗主也太过越俎代庖了吧?”
秦昭好笑:“你们焕栖宫也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事了,你一个做师父的,说不定就要徇私枉法,还不如让我带回秦氏……”他眼神一凛:“到时保管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不该交代的也交代了。”
孟向阳:“我师弟是无辜的!”
“无辜不无辜又不是你说了算的,对了,应该把你也带上,你跟你这位‘师弟’关系颇为亲厚是吧?”
“小昭!这个小弟子愿意舍身去鬼域,也劝得了鬼主出手,是我们修真界的恩人,如何好像这般说话?”
“行行行,恩人恩人,那我审那一个总行了吧?”
“不可。”郁笙冷眼看着他:“焕栖宫的人,自当由焕栖宫来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