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垂着头跪在地上, 大脑嗡鸣一片。
愤怒、羞恼、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大脑仿佛变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到, 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耳边嗡鸣声不绝,[email protected][email protected]交织成群。
一定是那群不乖顺的魔修在嘲笑他!
这些肮脏恶心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他重新撑起了第七魔宫,他们只能像下面那些没有魔尊统领的魔修一样, 排队等着入城,哪里有如今凌空飞跃城墙、被人仰望的风光!
不过是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如果不是他们不乖顺, 怎么会逼迫他不得不以武力血腥镇压动乱?
怕?怕就对了!
徐容的眼睛不自觉漫上红色。
还敢嘴碎!还敢嘲笑!还是杀得不够!
他霍然抬头, 迎面撞上了秦珣居高临下的淡漠眼神。
秦珣一手倒提长.枪, 另一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腿边, 黑色的眼珠微微向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没跪够么?虽然的确比当初那羊筋软鞭抽得重了不少, 但我瞧你这一身修为总不是拿来好看的,不至于爬不起来吧
?”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嘲讽:“还是说,师弟自觉当初颇为对不起师兄,特来当众请罪?”
‘当众’二字直接戳中了徐容当下最敏感的地方, 他腿上发力,正要拔地而起扑上去,以汹涌的灵力折断对方的长.枪, 因为没有魔尊命令只能在第二魔尊威名威慑下让开道路,堂而皇之入城的车驾里, 遥遥传来一道冷淡的男声:
“发泄够了就回来,和外面来的小朋友闹什么脾气,你多大了?”
小朋友……
车旁的戚峥低着头闷笑一声。
这明贬暗指的, 可真损。
秦珣翘了翘嘴角,口中恭敬应‘是’,执枪转身往车驾追上去。
重新站起来的徐容脸上表情凶厉到扭曲,掌心灵力光团时聚时散,胳膊连着半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身后一群属下一个两个抖得比他还厉害,生怕徐容一个心情不好又来一场血洗。
胆子大点的颤声劝道:“……尊者三思啊,殷尊者修为已然臻至化境,雷霆震怒之下,绝非我等……呃!”
他被轰的倒飞而出。
徐容顶着一双赤红双目,甩袖大步冲回自己的车驾中,冷冷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走!”
四下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做声。
第七魔宫的队伍略作整顿,迅速跟在十八重狱之后进了城。
城下围观的诸多魔修势力私下如何传播流言蜚语暂且不说,这边秦珣一头栽进车中,笑容就完全压抑不住了,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殷琅扬眉看他,秦珣立刻收敛了过于夸张的表情,凑到他身前:“师父。”
“感觉如何?”
秦珣不屑道:“不知道靠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冲上来的修为,全都飘在面上,看着唬人,实则不堪一击。招数花里胡哨,本质都是拿灵力压人,粗糙不堪的很,轻易就能找到不止一处破绽,您当初教给他的那些东西,怕是从来就没花心思下功夫磨练过。”
“如果只有这种水准,猝不及防之下打打严偃嗑药上去的看门狗还行,别说李洬和戚峥,宴归禾甚至第五鸿手下随便扒拉出俩大乘期都能完虐他。”
殷琅瞧他神态,笑道:“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刻薄的时候。”
秦珣微微红了脸,低头咳道:“……实话实说而已。”
看着他笑了一会儿,殷琅面上笑容收敛:“莫要轻敌。你这一次多是占了趁其不备的便宜,若是给了他提前准备的时间,一身渡劫期的修为,就算是水货,光用灵力也能压死你。”
他素来没有溺爱小辈的习惯,有一说一:“上了生死台,我可没有一定救下你的本事。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执意下台与他一战么?”
秦珣毫不犹豫地点头。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于弟子恩同再造。如果师父受辱都能无动于衷,那还当什么徒弟,不如扯张大旗找个山寨做白眼狼。”
殷琅给他逗笑了,揉乱了徒儿的头发,心情大好:“走吧。”
入城后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徐容吃足了教训,不敢再冒头惹事。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过后,九位魔尊按照排序依次入住了宫殿休憩。
殷琅的宫殿在最中间,两侧分别是宴归禾与第五鸿。
原本应当是朝谅的,奈何他貌似被殷琅和沈慕玄坑出了心理阴影,第五鸿找上门来稍微一表示就同意了互换宫殿。
当夜,第五鸿携着酒壶,孤身一人笑眯眯地游荡到了隔壁宫殿。
然后被一脸冷漠的秦珣横枪拦在了大门前。
第五鸿:“……”
啧,失策了,忘了这次这小子也跟来了。
秦珣板着一张冰块脸:“第五尊者,深更半夜,您不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气以备战明日的排位之战,孤身一人前来拜访我师,有何贵干?”
他在‘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这两个词上语气咬得极重。
听到动静往出赶,却看见少尊魂一样迅速从眼前飘过,眨眼就持枪落在了门口,戚峥深刻反思了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动作居然比不上分神期的少尊,悄无声息地停住脚步,守在门后。
第五鸿笑意盈盈,皎白素手轻飘飘搭上了漆黑冰冷的枪身,丝毫不担心那锋利的枪尖划伤自己,凑到近处,呵气如兰:“大半夜的,我一个弱女子独自来找你师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秦珣眉眼不动,反手就刺。
第五鸿身姿轻盈,轻轻一跃就退出数丈,再一眨眼,素手却又搭上了秦珣的肩头,凑在他耳边,声音哀怨不已:“小弟弟好狠的心呐~”
她皎白的手指看似纤细易折,却轻巧一击就敲落了秦珣紧握的枪身,长.枪咣当坠地,第五鸿同时笑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朋友还是不要问的那么清楚比较好,你说是吧?”
“适可而止。”
正当戚峥要忍不住出手的前一息,殷琅淡淡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是来向我示好的,就请继续,但我向你保证,那样的后果你绝不会愿意承担。”
第五鸿将落未落的手停在了原地,笑容有些微的僵硬。
宫殿深处‘蹬蹬蹬’炮仗般冲出来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焦玉玉挠着头,纳闷地看着她,嘟嘟囔囔:“你是不是傻啊,哪有主动低头还打人家徒弟的?”
第五鸿扯了扯嘴角,收起了那副轻浮的模样:“你怎么也在这?”
焦玉玉挺了挺胸,自豪道:“本尊和殷琅打小的兄弟了,住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一层层幔帐走廊中转了出来,此时入夜,殷琅着一身略有些薄的中衣,肩上随意披着一件外套,长发披散,眸光凉凉地看她。
他叫着她的名字,问着和秦珣一样的话:“第五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他分明没有运转魔气,第五鸿却控制不住后退了半步,心神浮动。
她强笑道:“这件事,恐怕你不会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殷琅微微合了眼,道:“不想说便请回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一个眼神也没多留给殿前四人。
“等等!”
第五鸿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顿时急得跺脚,抬脚就要追上去,却被门后窜出的戚峥横匕拦住。
第五鸿不敢真对殷琅麾下的人下狠手,脱身不得,只得扬声喊道:“沈慕玄在你那里吧!”
殷琅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第五鸿面上刚露出些许喜色,就见殷琅慢悠悠转过半个身子,随意点了下头:“是啊。”
第五鸿:“???”
你这反应不对啊!
眼看殷琅又要走,她不得不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喊出来:“窝藏元道主亲自下了通缉令的人,你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合道期大能真身打上门来吗?!”
殷琅笑出了声。
他蓦地回身大步走回门前,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危险的笑意:“所以,你来此,就是为了拿这件事和本尊谈条件吗?”
第五鸿被他的眼神盯得背后发凉,轻咳几声:“……话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我等魔修本就利益一体,与正道灵修势不两立,你若是当着招来元道主,大家都得倒霉地被一窝端了。”
殿外庭院中,繁茂的草丛在风中‘簌簌’晃动着。
殷琅抬眼:“既然来了,就都出来吧,躲在草里树上,各位身上不难受么?”
第五鸿神色微变,霍然扭头。
她被人跟踪了?!
“咳、咳。”
在几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树下半人高的草丛中、树上繁茂的枝叶里飞快窜出来两道人影。
朝谅窜的太快头上还沾着半截草叶,和乌曼陀两人尴尬对视。
“你……”
“你怎么也在这……”
乌曼陀鞭子一收卷回腰间,先发制人:“我刚翻上墙就看见第五鸿进来了,才躲到树上想等她走,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朝谅捂着脸,闷声道:“我是看见了焦玉玉才……”
“?悖啃邪桑?那是你来的比较早。”乌曼陀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
现在是谁早谁晚的问题吗魔尊们?!
戚峥坚强地守在殷琅身后,努力绷住脸上严肃的表情。
余光瞥到少尊八风不动,宛如尊上一脉相传的冷淡神情,仿佛眼前荒谬绝伦的一幕根本不存在,心中暗自佩服不已。
殷琅悠悠地等两人争论完,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第五鸿:“第……”
“哦,这么多人?看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啊。”
更多的人齐齐回身,和单手抵在庭院大门上的宴归禾数目相对。
宴尊者可比躲草躲树的两个丢脸家伙自然的多,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抬步就往这边走过来:“殷尊者。”
他打量了一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目光尤其在朝谅和乌曼陀身上晃了几个来回,长眉微挑:“这是……先来后到么?我明白了。”
说完往乌曼陀那边一站,顺势靠到背后的树干上,抬手向第五鸿示意:“第五尊者,请继续。”
继续……继续你个大头鬼啊!
第五鸿表情完全僵掉了,来之前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被这一个接一个从各种地方冒出来的‘同僚’噎的憋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让她在这么多人围观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和殷琅谈条件?
第五鸿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地步!
她本意只是借这件事稍微威胁一下殷琅,在明天的利益划分上给自己分一块更大的蛋糕。
之前为了不被严偃针对,弟弟又撑不过天劫陨落,她不得不和强势的殷琅靠拢,与另外几名魔尊抱团,如今严偃既然没了,她最大的忌惮也就消失了,何必再和别人绑在一起?
殷琅再如何强势,他也只是渡劫期而非合道期。
如果他是合道期,第五鸿跪下的速度不会比宴归禾慢多少,能混到这个地位,除了个别没心眼的和骨头特别硬的,基本都不是心里没杆秤的人。
第五鸿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往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的宴归禾身上瞟。
乌曼陀和朝谅跑来她还能想通,宴归禾这家伙……嘶,貌似从铭城之战回来后,这个最是阴狠奸猾的家伙在有关殷琅的事情上就态度大变?
铭城之战的时候,阿西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很快就要陨落,当时第五魔宫一片混乱,她压根没心思去操心别的事情,第三魔尊重伤失踪那么大的事,她都顾不上去分割利益,想来有些事情当时就已经露出些苗头了。
想到这里,第五鸿眸子暗了暗,谨慎的心思又占了上风。
……左右这事不算特别急,先看看再说。
她微微一笑,身姿摇曳着往开让路:“继续什么啊?我才不着急呢。倒是乌尊者和朝尊者,二位不辞辛劳曲身藏在这种……地方,想来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殷尊者吧?我这人可素来善解人意的紧,朝尊者,您先请。”
朝谅木着脸被推到了最前面,迎面对上殷琅探究的目光,前后一想,脸突然就黑了。
“……请个屁啊!我根本不是来找他的好吗!我是出来透气看见焦玉玉过来我才跟上来的!你们这群人一个两个话都不让人说完就妄下定论……嗯?”
他狐疑的眼神在众人身上,尤其是宴乌焦三人转了好几圈。
“不对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三就这么异口同声说我是来找殷琅的……别是……”
“咳咳!”
他背后的乌曼陀忽然特别大声的咳了两下,伸出两只手掰上朝谅的肩膀把他往出推搡:“好了好了!既然你什么事都没有,就不要站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你这第三尊位都坐了挺久了,不打算努把劲儿挑战一下宴归禾屁股下的位置?”
被cue到的宴归禾本人但笑不语。
朝谅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一时不察被乌曼陀推出去两步,很快就反应过来,魔气一运行,只靠□□力量完全不成对手。
然而乌曼陀大晚上跑过来的目的本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下子再动起魔气和朝谅斗起来,最后不得闹得全城皆知?一时拿他没了办法。
宴归禾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站直身体,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明亮的月光下。
“我们是来向殷尊者投诚的,怎么,朝尊者也要加入我们吗?”
第五鸿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反驳。
乌曼陀气得跺了下脚:“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朝谅傻了。
和乌曼陀共事相当长一段时间,她这个反应一出,顿时证明了宴归禾没说假话。
他呆滞的目光从宴归禾挪到笑而不语的第五鸿,又看到眼神乱飞的乌曼陀,最后瞪着眼睛瞪他的焦玉玉:“啊?”
“……啊?!”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