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风辞感觉周身经脉已经几乎愈合,原来不是萧过医术高超,而是时间已经过了三天,它本来就该愈合了。

  风辞:“……”

  识海内没有昼夜之分,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加之在神识状态时,对现世中的时间观念会变得有些模糊。

  这些道理风辞都懂。

  但三天,再加上一个上午。

  有点过于离谱了。

  难怪他整个人跟快要废了似的。

  风辞一言难尽地看向裴千越,后者竟然神情还很淡然,一本正经应道:“主人是很厉害。”

  ……这是脸都不要了。

  风辞收回目光,没搭理他。

  裴千越又问:“你答应替我主人强化肉身,需要多长时间?”

  萧过“唔”了一声:“我可没说一定能成功啊,但至少……你得给我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裴千越思索片刻,“好。”

  萧过看了看裴千越,又看了看风辞,纳闷:“你们怎么都这幅神情凝重的模样,难道仙盟考核上会出事?和这段时间屠杀仙门的人有关?”

  萧过还不知道屠杀仙门的人正是风辞肉身化作的傀儡,但他大致知道,风辞这具身体伤重至此,和那幕后真凶脱不开关系。

  裴千越没有回答,只是道:“本座随后自会联络萧却询问实情,多谢萧谷主告知。”

  萧过:“喂,你这人——”

  裴千越:“主人还要休息,如果没有别的事,萧谷主请自便吧。”

  “……”萧过愤愤道,“行,我走。”

  萧过骂骂咧咧走了,房门被重新合上,裴千越扶着风辞躺下:“主人先休息吧,我这就去联络萧却,有什么消息,回头我再转告主人。”

  “别啊。”风辞抓住他的衣袖,“就在这儿说吧,我还不累。”

  裴千越没答话。

  他的手摸索上来,在风辞腰间轻轻一掐。

  “嘶——”

  风辞后腰一酸,险些软倒下去。

  “裴千越!”风辞按着腰,气急败坏。

  也不看看他这模样这谁害的?!

  有本事等他恢复原本的肉身后再来试试,看是谁先虚!

  裴千越唇角含着笑意,但也没再挑衅风辞。他从一旁取来两个靠枕放在风辞身后,再去帮他倒了杯热茶。

  “主人别气,我在这儿联络萧却就是。”说着,抬手施法召来了水光镜。

  也不知青年是不是正在忙碌,光镜内好一阵没有回应。裴千越回到床榻边,将茶水送到风辞面前。

  巫医谷用的茶杯是青釉色,被裴千越握在手里,将那双手衬得苍白近乎透明。

  在今天之前,风辞都很喜欢裴千越这双手。

  准确来说,是在三天前之前。

  这一切的欣赏,在他被这双手折磨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看见,风辞只想把这爪子剁了。

  风辞耳根有点发烫,伸手想把杯子接过来,却被对方躲过。

  他抬头看了眼裴千越,后者若无其事,重新将茶水送到他口边。

  真黏人。

  风辞在心中感叹一句,低头,就着裴千越的手喝了口茶。

  光镜好巧不巧在此时亮起,镜中青年一句“城主”还没唤出口,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又飞快将光镜的联络切断了。

  风辞:“……”

  裴千越:“……”

  两人的神情都有一瞬间的空白,风辞收回目光,对裴千越道:“你这城主怎么当的,下属都敢断你光镜,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裴千越:“嗯,主人说得对。”

  再重新传去联络。

  青年神色局促,耳根微微有点发红,就连声音都磕磕绊绊:“城、城主恕罪……圣尊恕罪……”

  风辞按了按眉心,果断决定直接问正事:“阆风城现在情况如何?”

  “弟子已安抚几位首座,告知城主如今有要事在身,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说起正事,青年神情稍敛,“弟子已打听清楚,是因为折剑山庄一役后,各仙门人心惶惶,急于寻求仙盟庇护,因此找到凌霄门,希望能早日进行考核。”

  “而且,今年报名考核的仙门已超往年数倍,凌霄门门主担心会影响考核进度,这才联络盟中其他仙门,有意提前终止报名,并将仙盟考核的时间提前。”

  萧却顿了顿,又道:“除六门外,已有十三家仙门在请愿书上签字,而六门中……凌霄门、清净宗、万法阁都已经同意。”

  请愿书在仙盟中并无明文规定,却是一直以来的习俗。

  裴千越虽然是仙盟盟主,在仙盟事务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如果其他仙门宗派在有关仙盟事务中有任何提议,都可以以请愿书的形式上呈给盟主。

  如果超过半数人同意,这提议多半就能推进。

  想要提前仙盟考核这消息,是三日前同时送达到阆风城和巫医谷的。

  但那时候,裴千越还和风辞在识海里厮混,萧过摸不准裴千越的想法,担心自己要是贸然同意,裴千越醒来之后一个不痛快直接将他提剑砍了。

  所以才没有及时表态。

  至于紫竹坞,他们的坞主都被扣在这里,自然是没法表态的。

  但除了这三家之外,同意这提议仙盟盟友已经过了半数。

  裴千越听完,却是淡淡一笑:“他们觉得时至今日,还能用这东西来威逼本座?”

  萧却一怔。

  青年许久没有答话,裴千越又道:“本座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吗?”

  “弟、弟子明白!那弟子……”萧却迟疑片刻,“弟子就这么回答诸位仙门首座?”

  裴千越淡声道:“告诉他们,本座才是仙盟之主。有些人的手要是管不住想伸长,本座不介意帮他管一管。”

  裴千越严肃起来,萧却自然不敢忤逆,只连连称是。风辞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裴千越这么冷冰冰的模样,乍一看还有点新鲜。他大大方方欣赏片刻,可惜裴千越没再和萧却多说什么,得了回应,便抬手一挥,将那光镜收了回去。

  切断了与外人的联络后,裴千越一转头,又恢复了以往在风辞面前的模样。

  风辞暗自道了声可惜,又笑起来:“城主大人好大的威风,我要是那些仙门首座,此时肯定已经吓破胆了。”

  “不是主人说让我好好反省?”裴千越道,“仔细想来,最近没回阆风城,也没处理任何仙盟事务,若不再找机会立一立威,恐怕我这个仙盟盟主,就要退位让贤了。”

  风辞故作惊讶:“原来你也知道,你不务正业很久了啊。”

  裴千越放下茶杯,在床边坐下,牵过风辞的手捏了捏:“照顾主人,不算是不务正业。”

  “哦,是么?”风辞想了想,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软垫上,“那你还不快给我捏捏,腰好酸。”

  裴千越低笑:“好。”

  微凉的手掌落到风辞后腰,风辞“嘶”了声:“右边,右边一点……对对对,就那儿,用点力,没吃饭吗?”

  被伺候的人百般刁难,但裴千越都一一应下。风辞折腾了他一会儿,才开始说正事:“但我觉得你做得对。有仙盟叛乱的事情在前,不能再让其他仙门觉得,只要人多就能获得话语权。”

  那些仙盟之外的仙门,希望将仙盟考核提前,却不来找阆风城,反倒去了凌霄门。虽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但如果裴千越真答应了请愿书上的要求,那些仙门加入进来后,他们还会听裴千越的么?

  他们只会对凌霄门感恩戴德。

  这便是重复了当初仙盟叛乱的隐患。

  风辞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裴千越应道:“这的确是我的想法。”

  创立仙盟之初,裴千越一心只想将仙盟发展壮大,给了盟友极大的自由。但事实证明,这样做并无意义。

  在仙盟叛乱发生后,他已不会像当初那样宽容迁就。

  在伺候风辞这件事上,裴千越有种无师自通的得心应手。他掌心凝起一点灵力,徐徐在少年腰身上按压,无论力道和位置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没一会儿就按得风辞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低声道:“不过,把仙盟考核提前,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早日解决完这些事,省得夜长梦多。

  裴千越道:“那也要等到萧过替主人强化了肉身之后。”

  “你……”风辞脑袋枕在胳膊下,偏头看向裴千越,“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风辞没有向裴千越提过天道的计划,更没有提过天道给他的任务。

  可他这反应……

  “不难猜。”裴千越道,“折剑山庄一役后,已经没有仙门怀疑那幕后真凶的实力,也没有人再敢与其作对。如果一切到此为止,肉身傀儡不会不知所踪,你也不会……”

  那日风辞被天道托梦后的反应,他是看在眼里的。

  裴千越问:“他要你做什么?等肉身傀儡将考核失败的仙门全部屠杀后,再由你来除掉肉身?”

  风辞默默把脸转了回去。

  裴千越真的很聪明,在仅有的信息之下,能把天道的计划猜得如此完整,不愧为一己之力创立仙盟,险些让天道改变注意的人。

  想瞒过他真是太难了。

  裴千越又道:“如果主人希望将考核提前,我便让萧却去安排。”

  风辞沉默许久,低声应道:“好。”

  裴千越特意等了几日,才将消息传回阆风城,决定将仙盟考核提前,就定在三个月后。

  仙盟考核的流程和内容向来由六门共同商议决定,但考核终究只是为了考察参与者的实力,逃不开比试或试炼。仙盟考核举办了这么多年,什么考核模板都用过,原本是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提前筹备的。

  可谁让今年人多。

  参与的仙门宗派过多,加入仙盟的名额也随之增加,过往的一切考核流程都不再适用。

  因此,哪怕是不怎么乐意管事的裴千越,在仙盟考核的消息公布之后,也不得不稍微忙碌了一段时间。

  他忙起来,最开心的还是风辞。

  裴千越这个人,平时就不怎么做人,猛然开了荤更是嚣张到无法无天。严重的,就连风辞睡个午觉,都能被这人偷偷钻进识海里轻薄一番。

  日子真是没法过。

  因此,趁着这几日裴千越忙碌,风辞才终于得闲,能够稍微透透气。

  这一透气,便遇上了另一个人。

  不,应该是另一只猫。

  彼时风辞正趁着天气好在巫医谷四处闲逛,没逛多久,便在一处屋檐上看见了那只小白猫。

  小白猫把自己团成一个小毛团,正在屋檐上晒太阳。

  风辞在他身旁轻盈落地,小毛团便睁开了眼。

  “圣尊!”小白猫朝他摇了摇尾巴,口吐人言,“圣尊怎么会在这里?”

  巫医谷这几日天气更凉了些,就算晒着太阳都察觉不到多少暖意。

  风辞这具肉身的伤势和灵力都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但裴千越还是管他管得极严,几乎不允许他外出太久。

  因此,自从风辞来到巫医谷之后,这还是独自离开房门。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风辞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儿晒太阳。”小白猫伸了个懒腰,“难得萧过被抓去忙仙盟考核的事,没法整天缠着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抬眼与风辞对视,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似的一言难尽。

  风辞轻咳一声,问:“你不也是仙门首座之一,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把事都扔给我徒弟啦。”小白猫理直气壮,“大好的时光怎么能虚度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多浪费啊。”

  风辞:“……”

  竟然是个比裴千越还会撂挑子的人。

  风辞想了想,又问:“所以,修真界传闻,已经许久没人修成真正的御灵之术,是你故意传扬出去的消息?”

  不止修真界,就连紫竹坞派内弟子,修行的主要方向都仅仅只是饲养灵宠。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紫竹坞如今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狸九回答得十分坦然:“是啊。”

  风辞问:“为何这么做?”

  “藏锋嘛。”狸九解释道,“世人苦心修行,追求的不就是一个长生?别说这功法好不好练,要是被人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练成,肯定会引起一些麻烦。看裴城主的阆风城,前不久不就惹上麻烦了?”

  当初会有仙盟叛乱,归根结底,便是凡人为求长生,妄图飞升得道的贪欲作祟。

  “长生啊……”风辞在屋檐上坐下,背靠着屋脊,被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长生有什么好的。”

  小白猫也跟着重新躺下,摆了摆尾巴。

  风辞低头看他:“坞主觉得长生好吗?”

  “圣尊唤我小九就好。”狸九道,“我从修成道法到现在,才过去四五百年,还不算体验过真正的长生吧。不过,我也曾经怀疑过这件事。”

  “……在修成道法之前,我没有想过这些。那时一心只想着凡人寿数短暂,每日都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自己的修行进度能再快一些。”

  “可真当我修成的那一刻,我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我发现我竟然不知道该用这些时间去做什么。”

  “因为在那之前,我这一生都在做同一件事,只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现在达成了,我拿着数不尽的时间,却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那种感觉……”

  “很孤独。”风辞轻轻道。

  这何尝不是他所经历的。

  忽然拥有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却找不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走遍大千世界,却没有一处是归途。

  这就是长生。

  “可我现在觉得还好。”狸九又道,“没有要做的事,再去找不就好了。这世间这么大,总会有让人愿意继续活下去的人或事。”

  风辞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这么说,你现在是找到了?”

  “我……”小白猫别过脑袋,尾巴心虚地摆了摆,“我要阅遍天下美人啊!”

  风辞笑了笑,没戳穿他。

  狸九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那圣尊您活了这么长时间,您找到了吗?”

  “我……”风辞迟疑片刻,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狸九:“怎么会不需要?”

  “因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风辞仰头望向天际,喃喃道,“久到……死亡对我来说是个解脱。”

  是他这些年,一直苦苦追求,却求而不得的解脱。

  许是同样拥有长久的寿命,狸九听了这话,倒没有太过惊讶。

  “三千年,的确够久了,我可想象不到我活这么长时间会是什么感觉。”小白猫趴在屋檐上,歪了歪脑袋,“不过这样不是也挺好?连目标都不需要了,把剩下的每一日当做最后一日来享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风辞点点头:“你说得对。”

  自从回到这个世界,风辞的确是这么做的。

  将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当做余生的最后一日去度过,率性而为,不必计较太多。

  的确比他先前的日子都要过得开心。

  狸九还真幻想起来:“如果我有朝一日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定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享受。比如,多找几个美人陪在身边,一天换一个,换腻了为止。”

  “一天换一个?”风辞哑然失笑,“你吃得消吗?”

  狸九:“您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吃不消?”

  竟然很理直气壮。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正是因为太过浪荡,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不过风辞感觉得出来,狸九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有多差。

  否则,以他的能力,想要逃走应该不难。

  再不济,只要杀了下蛊之人,蛊毒自然可解。

  又是个不坦率的。

  但风辞没打算戳穿他,而是一本正经附和道:“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

  他话音刚落,却感觉无名指根一烫。

  一条红线浮现出来。

  裴千越的声音跟着在他脑中响起:“真这么想试?”

  风辞一怔,连忙朝四下望去,最终将视线落在小白猫脖颈间悬挂的铃铛上。

  他一把将小猫拽过来,铃铛打开,一粒金色的蛊虫从里面飞了出来。

  “喵嗷!”狸九显然事先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吓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萧过怎么在我身上放虫子!”

  “这好像……”风辞按了按眉心,虚弱道,“好像是传音蛊。”

  “圣尊好眼力。”

  一道声音从屋檐下方传来,裴千越与萧过站在房屋前方的空地上。下一刻,裴千越身形一晃,风辞后背贴上了一道微凉的身躯。

  “你……”风辞心虚得不敢看他,“你都听到了多少?”

  “不多。”裴千越面无表情,“正好听见主人说,想试试一天换一个。”

  风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