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灾星高照>第24章 崩塌

  高照给的酒,刘似烨硬是留了六天没舍得喝。

  马车在树林里停下,车夫给马喂草,那刘似烨下车透口气,往地上铺了块布,看着前长势可人的大树,眼前不知不觉冒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公子来。

  他笑笑,上车拿了酒,车夫来至前面给他生了团火,温起酒来。

  阿照的贴心,他留到了今天才拆封。

  过了没多久,那边又来一辆马车在附近歇下,车里走下来一位公子,看到这边生了火,于是和刘似烨说起话来,顺便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点心。

  刘似烨走得急,没带多少备用的吃食,只好把刚温好的酒倒了一杯,递给那公子当作回礼。

  那公子连喝了两杯,刘似烨也吃了两块点心,两人正欲道别之时,那公子却突然倒在了地上,几人瞬间慌成一团,连忙把公子载去了附近的医馆。

  公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刘似烨心里一惊,脑子里有什么碎片飞速划过,切断了好一些神经,袭来隐隐的痛。

  阿照给他的酒,怎么会有问题?

  刘似烨的手下意识抚上那块刻着“照”字的玉佩,想起那天晚上高照嘴边扬起的微笑,温柔到六天以后他才觉得反常。

  刘似烨心里一块石头高高悬起,即刻令车夫快马加鞭往回赶,一口气赶了三天路没停,到洛州方才在上次他与高照歇过的那家客栈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客栈楼下用早膳,听见旁边那桌的人提到“太子”,依稀还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字眼。

  刘似烨心脏猛地一沉,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一个箭步冲到旁边那桌,像一只紧张过度的猫,瞪眼看着那二人道,

  “你们方才说什么?太子怎么了,大理寺卿又怎么了?”

  那两人被他吓了一跳,看他这身富贵打扮又觉得应该是听得进去话的,便压低声音道,

  “你小声点,现在风口浪尖的,分分钟掉脑袋。”

  “太子在去宝山的路上被…”那人拿一只手放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

  “竟是那大理寺卿刘大人的主意,皇上震怒,已下令将那刘府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化成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往刘似烨心上戳着,本就稍显瘦弱的身子猛地瘫软,险些直接倒在桌上,还好那门口的车夫眼疾手快冲过来给他扶住了。

  刘似烨站在原地,听不见那车夫担忧的声音,听不见桌上两人的问题,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客栈的天花板就要朝着脸塌下来。

  被车夫扶出客栈的时候,他看见前面那条小河,乌黑的天霎时下起雨来,他一下子回到那条河里,看到岸上那人焦急的身影穿过雨帘朝自己跳下来,胸腔一下子炸开两声凄惨的哭嚎。

  满门抄斩,父亲,还有阿照,阿照….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只顾陷在天崩地裂的悲泣中挣扎,反反复复,火烤煎熬,满脑子都是那两张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脸,完全忘记了那壶高照亲自递给他的酒。

  他只能想起马背上高照替自己挨的那一箭,想起二皇子帐外他笑着说茶不苦,想起湖边他看着自己手把手给他系上玉佩…

  信任太深,深到骨子里扎了根,便如同一根大刺,再难□□。

  如果真的拔了,便是肝肠寸断,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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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照回到刘府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有的地方拖着一条血迹,几块被人遗忘的碎布被风轻轻吹起一角又落下。

  原本开得正艳的三角梅,此刻就像沾了满身的血,红得刺眼,与这萧条场景格格不入。

  想来几个月前,自己总在这府里上蹿下跳,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唉声叹气的小厮,墙边总是站着那个温柔的人。

  现在无论自己跳上哪处屋顶,也再不会有人跟着,不会有人念着,更不会有人默默注视着。

  于刘府而言,他真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灾星。

  高照把腰间那块刻着“烨”字的玉佩放在手心里握紧,好像要生生把它揉碎在骨子里。

  忘了吧,忘了好。

  要是刘似烨看到这副光景,该有多撕心裂肺。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站了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外衫,一双凌厉的眼睛被悲泣的风吹得微微眯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在王府找不到你,我猜你应该来这里了。”

  高照抿抿嘴,松开手里的玉佩,扬起一个悲戚的笑容,

  “明天这里就要被征走了。以后再不是刘府。”

  “我最后再看看。”

  “阿照。”苏煜烈突然一步向前,用力把小和尚揽进怀里,那小和尚枕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苏煜烈放在他腰际的手攥成拳,胸中有千万匹马同时发了疯,像那天一样涌进心房,那帐篷于是坍塌,这次却只有他的小和尚生还。

  “这几天你话少了好多,我也再没见你笑过。”

  “我从未期盼过你能为我做这么多。”

  “阿照,”苏煜烈一只手伸进高照的发间,指尖虽然积了万千悲愤却不敢用力,“其实你那天跳窗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

  “你若想离开王府,离开我,我绝不留。”

  高照闭着的眼睛这时才落下两行泪来,悲伤化作一股旋风在胸腔肆虐,他伸手揽紧了苏煜烈的身子,言语间多出几分愤意,

  “我说过,除了我,你天荒地老再不能是别人!”

  “苏煜烈,不论你是心疼还是嫌弃,以后再别想赶我。”

  “我这把剑,你既然用了,就别想只用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你要用一生一世,听到没有。”

  苏煜烈周身一颤,而后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半晌,空气中才传来一句回应,混着那股风飘飘悠悠,一路飘到半空才散。

  “阿照,此生得你,永世无憾。”

  “往后有多少苦,我都陪你受着。”

  两个人在那凄凉庭院的中央抱得紧紧的,好像永远都分不开一样。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那边的墙后站着一个人,从站着变成蹲着,嘴死死咬着抬起的手臂不让哭声溢出,身子却颤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算身子没散,心也已经碎成细沫,对某个身影执着的情跟着一吹即散。

  刘似烨此时此刻才知道,高照那样的人,原来也会对一个人说那样的情话。

  就算霸道,就算不容置疑,却是实打实的承诺,那种只存在于自己妄想中的天荒地老和一生一世。

  所以高照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也永远不会是他的。

  替他挡的箭,向他伸出的手,洛州的约定,种种幻想,此刻都散发着虚无的光。那一声声大哥,本就建立在不切实际的想象上。

  刘似烨的手臂咬出一圈猩红的齿痕,那股悲戚的风悠悠划过他的脸庞,卷着一两片落叶,飞起又落下,反反复复,他的两行眼泪却没有断过。

  高照,你这样的人,如何能骗我,如何舍得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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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有人来了!是,是刘公子!”

  “什么?刘似烨?”

  池晋年猛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都没想就冲出帐外,见不远处一匹白马,马上一个白衣公子,宽大的衣袖上沾了些暗黄的灰,乌发在漫天的沙尘中飞扬,划出绝望的弧度,本就瘦削的身体好像被抽走了灵魂,那双清澈的美眸里也再没了光。

  池晋年大步朝他过去,手才刚抬起,那公子却好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连一声二皇子都没来得及喊就侧身一倒,直直坠进池晋年的手臂中间。

  “传军医!”池晋年眉头一皱,怀里抱着那柔弱的公子,转身跑进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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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的事情我听说了。”

  刘似烨醒了以后,池晋年坐在床塌边,手里一碗冒着水汽的热粥。

  “你能活下来,就养好身体,留在幽通跟着我,打下南域以后我定把亏欠你刘家的一并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美女屋舍,什么都给你。”

  刘似烨怔怔看着那旋转上升的水汽,悠悠浮现一张俊俏的笑脸。

  他想要什么?

  想要阿照亲昵地喊他大哥,想要父亲安静坐在他对面喝茶,想要每天看着阿照在屋顶跳跃,他想要的东西曾经都有,如今却再也要不回来。

  眼睫毛剧烈一颤,颠出两滴血泪来。

  “二皇子,我不留。”

  “我想让你借我兵,我要亲手,”刘似烨的声音比往常沙哑好几分,藏进世事苍凉,“亲手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从未想过要让那苏煜烈人头落地,更未曾想过伤害阿照半分,他们却要了我刘家所有人的命。”

  “二皇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死。”

  池晋年眼一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到刘似烨手上,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

  “等那南域皇帝脑袋落地,他们的人头你怎么取我都不管。”

  刘似烨捧着手里的碗,憋了一个月的哀泣终于爆发,哭尽苍凉,悲哀顷刻间袭遍整片大漠,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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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难过,没有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