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五十九章

  不知已是多少天,我抱膝坐在花园的长廊里,什么也不想,只是昏昏沉沉地看着花团锦簇发呆。

  司星师傅来了几次,说天庭剿灭了天界流窜的魔兵,又讲天后这次准备办百年大寿,我只是偶尔呆呆看向她,仿佛连礼貌的扯唇出弧度都没了力气。

  这一次终于没默默走开,她坐到一旁长凳上,大概在天后身边忙碌了许多天,观赏花景时的叹息声,仿佛也感慨万千。

  “我在你这年纪,也曾经像你一样,有那么些时间会觉得做什么也没有意思,可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不必去在乎那些别人带给自己不开心的想法,因为若对方是真正值得你爱的人,便不会肆意伤他所放在心里的人,”她扭头看向我时,眸光中闪逝过黯然。

  “师傅……”我不禁愧疚,自己软弱的表现,竟也勾起她幽怅的回忆。

  “心血来潮的事,既然已问心无愧地做了,便试着都让它们过去,”她说完又莞尔一笑,道,“十里,过些阵子天后在光明宫摆寿辰宴,你出来走动走动吧。”

  说到寿宴的事,我不觉将自己又当成了光明宫的一员,好奇问:“怎么不在瑶池?”

  “仙魔大战,天兵远征,天后自然没什么心思放在摆宴上,”司星师傅浅笑悠然,抚住我微凉的手,道,“时间还有很多,我同剑灵他们都想陪你多开心开心。”

  值得与不值得,再烦恼的问题都抵不过一直默默支持你的目光。

  我鼻头一酸,又羞愧于露出一副哭相,便顺势倒去她身前,双臂一拥:“师傅,十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吸了吸鼻子,裂痛了很久的心腔融化成水。

  “诶,你我是师徒,我可从未让你将命豁出去,”被我拥住的司星师傅轻声笑了笑,拍拍我肩背处,话语渐渐严厉了几分,“天后那儿,我会试着求她早日放你回天的,你在外头可不要野了仙心。”

  风燕来司星宫寻我时,是在一个午后。

  彼氏我正陪剑灵练剑,剑身挑起的花瓣缤纷了漫天,一个身影突然走近,我收剑走上去,剑灵则跑去一边喝露水解渴。

  来人竟是风燕。

  我被她冲进来便是染了火的目光看得一愣,逐问:“可是他有事?”

  除了受南景予指派来,我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理由会特意来这里寻我。

  不想,话才出,她便自袖口中取出一个木匣,气愤地砸放在石桌上。

  “往后,你走得越远越好,”她如是说了一句,又像是何种警告,而后便又转身立即离开。

  “诶,那谁啊!凶巴巴的,”剑灵纳闷地凑过来,指着那远去的身影诧异道,“你招她惹她了?叫你走,走去哪儿啊?不对,你一定是过去赖在她那儿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故作淡然地打断剑灵的猜测,悄然间打开了木匣,一只手镯静静躺在匣间,剔透质地内光芒闪烁,犹如已让人看见了星辰大海的冰山一角。

  走近尧华的寝宫门口,刚好有送药的宫女自身后赶来,我接过她手中的药推门而入,满室的窗口都被卷帘盖住,光线昏暗如夜。

  我虽接过宫女手中的一提灯笼,却在对方背过身离开时,默默吹熄了放在门边。

  尽量踩着轻盈的步子一步步走进,室内静得竟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隔了许多天没来这里,明明决计不再踏入,不得不承认,还是没拗过自己对某些人顽固的关心。

  只是转角入厢房时,还没来得及惊奇室内的光亮,便突然停驻了步子,更是被那榻边坐着的人惊诧住。

  “慕梓妖,”我轻声唤,“你不是去寻治毒的法子了吗。”

  闻言,坐在病榻边诊治榻上之人的慕梓妖,也挑了挑眉峰扭头看向我,道:“怎么,又不是什么立马要命的毒,我把道听途说来的法子也挨个试一试,你还小瞧我?”

  “没,我哪敢小瞧你这位见多识广的人物啊,”走近才赫然又对上榻上南景予的目光,当即有些退缩,“你忙吧。”

  本以为可以默默进来一趟,没想到慕梓妖提前来诊治,南景予更是气虚地仰躺在榻,目光有些迷离,但分明醒着。

  “给我拿桌上的新针来,”我正要转身,踌躇着离开,慕梓妖却突然道。

  他此时正调着半盏仙草药膏,话自然是对我说的。

  我放下药盏,往桌上推开几本医书,取出底下的医囊递上前,没想这人却起了使唤人的瘾,道:“再把人翻过去。”

  我惊诧于,这命令怎么总觉听着有些奇怪:“啊?”

  毕竟榻上之人睁眼醒着,重伤是事实,但也没到要靠别人翻身的地步……

  “不翻过去我怎么扎新针,快,”慕子妖又重复了一句,我只好照做,同他分别掐住眼下那具身体的肩膀,使力翻动。

  但没有按常规的轻松。

  反倒是,我被突来的力量掐了一下手腕,再垂首看那力道的源头,竟是榻上之人怎么也没收离的手臂,指头微颤地朝向这边,又向极力在冲破什么力量。

  分明是被十分绵软的力气钳制,我终究还是没立即抽开。

  再细细看到的南景予,生硬地侧躺,头却一直偏向后,看我的双眸瞪大,像怒目圆睁,又像是何种惊恐笼罩,眉宇微颤得就像似乎隐忍着什么伤痛,额际湿濡。

  我下意识去看他背部□□的肌肤,果然是比之前更加壮烈的景象,刀痕扩深,黑淤得更加狰狞。

  然而,我错愕地抚上他掐捂我的手,而后轻松拿开。

  伤成这样也火大得很,与其我被他目刀灼死,倒不如识势退开。

  想至此,我也当真不敢再看那仍旧朝这边伸展的手指,不看他冷硬的表情,默然走开。

  “咳,”空气中传来药膏快速搅动后的浓烈香气,慕子妖继续施着医针,道,“你这一页也算翻过去了。”

  一句我没大听懂的感叹,不过气氛僵凝,我也没再多品味。

  待门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厢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吃痛的男子闷哼,勉强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怒瞪向床沿执着针的人。

  “你搞什么,”他说得咬牙切齿。

  “还不是叫你安静些,”对方却一副闲逸的模样,打量着手中发黑的银针,道,“南景予,要不是十里硬要我救你,我才不会来这儿,治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你说谁!”他喝他,双眸眯成缝,“你口口声声说来治我的伤,为的就是让我一直梦魇,死在梦里?”

  自从被暗算了银针定住穴位,他就如同木偶般沉沉陷入断断续续的梦,不过大多数都是先美好后变噩耗的梦,总之都是叫人痛苦的梦境,甚至生不如死……匪夷所思的是他清醒过来,却一度怀疑梦里的主角存在。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让你梦魇,”擦拭着一条条银针的男子嗤之以鼻,“啧,都说了那些本就该是你的东西,你自己不也曾在幽冥找吗,我现在给你找回来了,你倒说是梦魇。”

  本就是自己的东西,缺失在幽冥的记忆,符文上一叩一拜的背影……

  榻上之人乍然面色如土,舌头僵住了说不出话来,依旧冷若冰霜。

  “怎么了,不敢再说了?”慕梓妖呵笑一声,摆手幻化出一个琉璃瓶,“我本来还想把那剩下一半也给你,你既然是这个表现,给你也是白给。”

  透明瓶子里,一小团绿色的光芒。

  榻上的南景予紧紧皱眉,惶惶不安之间,有怒气从两肋升腾起来,怂恿着他迅速朝那光芒一扑而上。

  突然被扑抢了琉璃瓶的慕梓妖耸耸肩,片刻受惊后,倒也没去夺回,作势长叹一声,收理好药匣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头顶吸附回光芒的男子重重倒回榻,陷入无尽碎梦。

  桑落未晚,红梅白雪知。

  他执墨笔作几点龙胆小花于纸上,毛绒团子似的花鼠自窗口跳进来,胡须一翘一翘,两只绿莹莹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稍听得点声响,便像一团滚动的凝尘;有时花鼠也会在他的墨画上欢喜地跳来蹿去,不觉已裹了一身墨点。

  书香墨坊在喜乐声中幻化成了高堂,猝不及防的,他竟在满座的惊叫声中被妖物掳走。溺亡的边缘,呼吸枯竭时吻住的面孔布满了泪痕,一如年少时所见,发髻间别着龙胆花的少女。

  海浪无情地拍打在礁石上,疾风中雪白刺目,那一眼迷离,他的眼中不过唯有她的欢笑和悲戚而已。

  画面一转,层层高墙围住的宫院中,他以参药博得美人欢心,却在同时面对两幅一模一样的面孔后,彻底慌了心神,以至在她呕血质问时,也无从开口。

  白云山上有痴人。他在她坟前一跪便是数十年光阴,落魄到斑白寂寥,相守到天荒地老。

  又一世,他再度忘了她,身负幼年的家仇国恨,注定永远活在仇恨的阴影里,进而选择了有目的的求仙问道,却不想,在她的撩拨下闪现了违背一切誓言的心思,他惶恐至极。

  硝烟弥漫于废墟般的都城,阴鬼也哭嚎,自然如同人间地狱的战场上,她以元神守住他天劫,空无的相拥中魂魄碎裂,没能等到期许相守的誓言,那一刻,只有震破苍穹的悲吼,难以拥抱的面容碎片。

  再后来,他于空洞中应了明端建议,跪叩于忘阶,自然也忘了心房的撕裂之痛……

  原来失去了,就代表梦里梦外,都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