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十章

  归根究底,其实就算窃学仙术也要结合书本,就像我不知道书上的实物注解而险些被一把木剑吸了精气,盲目地练怕是只会走火入魔。

  于是白日偷学,黄昏后浸在书卷里就不经意成了我的习惯,大鹅则总是翅尖蹭了墨汁在桌角宣纸上鬼画胡,偶得闲暇,我便满是看不下去的写上几个字,有时是写笨写勤字,也有时,会是我的名字。

  “我叫十里,”我反拿笔端指了指那纸间的两个大字,想来我写字认字都是在尧华宫是南景予教的,那时我还是只有真身见人,便只能在书案上看他讲解那些好看的文字,只是,从未写过这个名字。

  晚风随窗而入,我拢了拢披着的外衣,回过神后冲那沾墨汁在纸上画着叉的家伙蓦然笑了笑,虽然有时觉得无人说话,但至少能被听懂也知足了吧。

  “喂,”我突然好奇地点了点它绚丽好看的翎羽,趴在案上笑问,“你叫什么啊,大鹅?还是呆鹅倔鹅?”

  称呼留在倔鹅,果然倔鹅就是臭脾气,不喜欢就不喜欢这名字吧,干嘛突然推爪子刨我一下巴的墨汁飞溅……

  给大鹅取名字的事虽当闲事放下,而后来我偶然读到完整的仙兽志,带着图画的页面在油灯下看了又看,再细细打量它蜷桌角啄食果子的身姿……

  真是鸟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抖着凉。而那图册注解上道是仙玄族,飞羽赤红染火光,同天后羲和一脉。

  “你你你……”我惊得张大了嘴,图册一放,再看向那悠哉悠哉的赤色身姿,不得不说还是有着大开眼界的,“原来你是玄鸟啊。”

  我一向认定为呆头大鹅的家伙听着我的惊叹,倒不觉昂了昂颈脖,啄果子的气质都优雅无比。

  然而,我却终是没忍住一串笑声喷发出来。

  “噗……哈,”我捂嘴,却都还是指着那瞬间僵了动作的家伙笑得半岔气,“原来九重天玄鸟就长你这个样子啊,哈……不鸭不鹅也不像鸡难怪我没见过,原来就怂成你这样,还靠我救命呢!”

  别提那冷了的气氛多窘迫,只见案上对方目光鄙夷地灼得我又乐又心里发毛,不过缓和缓和言归正传,我还是讨好地主动推去一个果盘。

  “诶,好了好了,我不过说笑着玩儿呢,”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家伙报复灵槐观里几个毛孩子的做法,逗乐归逗乐,我终于还是软了几分态度,任它扭头不屑地走,我偏抓了便是一阵羽绒间的狂抚。

  “其实捡……哦不,其实好好供着你大家也能做朋友的不是,你看你又帮我读书练功又陪我解闷的,懂的东西还多可比我能干,”我能夸就夸地装潢一番出口的话,感觉到手掌中的力道不再抗拒后,当即突发一想,“要不,既然你可是九重天的玄鸟……我就叫你小玄好了!”

  不花哨不做作,简约又大方,多好的名字。

  “小玄?”我双手托起这蜷成一团而羽毛光滑好摸的家伙,试着叫了许多声并坐着凳子都旋转起圆圈,“小玄小玄小玄……”

  那手里又摇晃了几下的家伙似乎觉得我魔怔得很,终于扑扑翅膀弹飞起来,仍是甩我半脸的墨汁……

  许多年后还能清晰忆起,我第一次凭借自己之力使出的灵诀,是挪物诀。

  彼时我掂量着隔空晃来晃去的书本,伤口已好了大半的小玄也飞到一旁,淡淡看我一直乐呵呵地炫耀。

  “这可是我自己施展的……原来灵符写成功了这么有趣,”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连写了数道灵符,恨不得一口气控制起满室的物品都漂浮起来。

  高兴之余给自己和小玄都凭灵符送了两只葡萄到嘴边,一口的酸甜,好不惬意。

  不过很快门外便响起敲门声,我皱眉,打算掩耳盗铃地,静止了自己的动作等那敲门人自行离开,却不想,声音仍旧陆陆续续。

  真是没办法。

  我匆匆藏了藏灵符,理理书堆狼藉就去开门,只是还不等门口的小少年开口,我便先发制人地笑语:“我在看你的功课书呢,怎么,也进来坐坐,讨论讨论?”

  小少年苦丧着青淤尚在的脸,垂首顿了顿,仍是悻悻恳求:“十里,你还是再帮我一次吧,我把书把兵器什么的都给你……”

  我翻了翻白眼,果然还是考核作弊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我是能安心收下你所有功课书和兵器的人吗,再怎么说也知道那些书难得,给了我,以后你还不是要天天来找我借啊,哎。

  “啧,我说你还真是大方啊!”我没好气就是亮亮拳头吓唬,他倒是被道童打怕下意识便闪躲后退几步,无辜得很。

  “都说了不去不去了,之前我答应你可你却没告诉我,你们那个变态师兄的真身也太出人意料了吧……”叉了腰,想到前些天为了帮这个所谓的小忙险些吓得我魂飞魄散,我就无奈又抗拒得很,“我做了几晚上噩梦的医药费就算了,不过你也别再来找我犯这个险了,好好看书等考试才是正事,嗯?”

  想那日夜黑风高,我本着偷偷摸摸的真身本性潜入指定的弟子庭院,费尽功夫翻箱倒柜找考核的试卷,却没想到自以为躲过了人的脚步声,捧着纸张站在桌案上扭头后,却几乎被滴着濡液袭来的长舌吓得魂飞魄散。

  那一刻忆都不敢细回忆了,面如死灰的我要不是靠几个半桶水的灵符逃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你也没跟我说你的真身,”小少年却依旧瘪瘪嘴不死心,“大师兄最怕凡界五月的雄黄酒,十里你再去一趟,我给你带上酒去——”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无奈至极的我当即痛心疾首,朝前伸出两指,“我,和他,一个天一个地,天生就是一个在明一个藏暗,他再怕雄黄也跟我没关系的。”

  说白了,就是他再怕雄黄我也还是改不了畏蛇的属性啊……

  终于,在我的强烈拒绝下,再由那张小脸委屈,我也不得不还是目送了毛孩子转身的背影。

  谁让那个妖娆男动辄就欺负人,好好一场考试都不放过,非突然提前啊……就像无声无息突然给你吓个一吓,怎么都心悸。

  回到我那满是狼藉的书丛,蜷在草垫上的小玄大概在浅寐,我颇为疲倦地仰头也一栽,双臂往后枕了头部,淡淡道:“说来这个忙还真不是我不愿帮,而是帮不起。”

  眼前的一团绒羽却悄然调了个身,眼看要背对过去,被我当头一拍。

  “诶,小玄?”我还不等被瞪上几眼便问,更有着附带的期盼,“你倒是有没有其他法子啊,其实那考核的试卷我也想看看……毕竟我学了这么多天,也想像真正的灵槐弟子一样参加考试。”

  回应我的却是默然,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我只得随手拿起一本书,翻来了准备扑面休憩,只是才翻到某页格外熟悉的地方,不禁愕然坐起身看了又看。

  “咦……我记得这一页不是被你撕了,我还准备今晚就拿米胶粘好呢!”记忆里明明被损坏的裂痕竟然在眼前变得完完好好,瞬间简直怀疑是否记错,但想了想明明就没错……难不成天书就是天书,还会自己愈合撕口不成?

  奇了,不过还好这些书会自行愈合,以后也不担心,总要面对半空中悬着提醒我的书纸了。

  正扭头想惊呼去两句,先前还在装睡的倔鸟不在了草垫上,再抬眼一看,那家伙正以翅尖连沾几下墨汁,一本正经在宣纸上用起功来。

  可等我走进一看,除了乱七八糟的鬼画胡还是鬼画胡,句首还是看了许久才猜测是我的名字,一个叉,一团花,嗯,这就是九重天仙兽对我的最佳诠释……简直也太丑了吧!

  “这这这,这什么啊!”我抓起那被涂鸦得不忍直视的纸,满是不屑地便嚷。

  这家伙大概也是鄙夷我的欣赏水平,一爪子踢开那厚厚一沓纸,在一旁的水盆里充耳不闻地清洗起翅膀。

  但很快,这家伙腾飞到高处,翻找了半天给我又撕来一张书纸后,我才勉强将那鬼画胡和书上的灵符字体对照起来,但仔细研读起这仙术的怪异之处,还是忐忑得不敢出手就试练。

  我终是将人形缩小到极致,化了一个时辰的光点藏入了那小少年的耳朵里。

  一场笔试解答下来,又要看题又要偷偷摸摸把话说完,当场考核完毕得到通过消息时,瞎开心得手舞足蹈的毛孩子险些没把我甩出半空去,小玄倒是手疾眼快地接了我飞回。

  虽说考试的榜单上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但我也算没白白复习。

  回到房里,我便放松掉紧张的,织起毛巾来。

  这一行跟着小少年忐忑应付考试,也听来一个叫我颇觉丧气的消息,那就是灵槐师傅还有一个月才出关,他这一闭关竟久有八十一天,而我还以为就快要等到和他谈谈正式入门的时候呢。

  窃学的日子枯燥但至少学有所成,但还是有些苦闷的,我默然推开窗,不知何时弯月已悬在夜空,有几千花瓣飞落窗前,我伸手去够住,不觉看得出了神。

  是素白色的玉兰,记得过去在尧华宫,南景予不在,我便总是站在窗台数窗外的花瓣玩儿,可惜真身身子太小,总是因为伸手去够花瓣而摔跤,后来南景予知道了,便施诀封了那窗,我只好在屋子里看盆栽。

  不过,一道窗封住了,真就可以一直封存住所有过往吗。

  或许一个人再也不是记忆里从前那个人,但另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也淡漠,这真是一件无奈的事。

  晚风扑面,夜间的灵槐观有些凉,我无意握了握手中在织的线块,扭头,却汇聚上玄鸟这总装睡的家伙突然惊现不远处的目光。

  愣愣的,总之呆头呆脑,有时臭脾气惹事可恨,有时又恨不得双手出动抚挠上几把。

  “人界已入秋,戴了围脖好看又不冷凉,”我其实只是比划比划尺寸,但还是将手中的极小绒线条试着围了半圈上去,小玄一身赤色混杂彩翎的羽毛,不得不说还是气质上就比万妖洞的小兽好了太多,围上我这技艺粗糙的装饰倒……竟有些不伦不类。

  可在么也是我难得亲手织的,现在这家伙可都是我来照料,难不成还有嫌弃我的理了?!

  我瘪嘴想着,便将那企图拍扯到颈脖的大翅膀强按了回去。

  “小玄,你觉得灵槐山这个地方好吗?”我顺口还问了一句,道是,“觉得不好就摇头,好就点头?”

  结果这家伙给了我一个不屑的转身……

  我哑然,可想了又想,还是将思虑过一阵的想法说出来——

  “我弄丢了天上的仙灵,那可是娇滴滴一个大美人,虽说走散也是我在街头太贪吃的疏忽……可这么久了帮忙找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我实在不能坐以待毙了。”

  那日我原本只是想回灵槐观向师傅就不告而别的事道歉,但没想到被南景予关回尧华宫去,这下彻底断了慕子妖的联系,只怕时间再拖,回到会面的老地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阿红又单纯得很,可不要出什么事啊……毕竟是我弄丢的天界仙灵,到时出了事算老帐新帐,我还能有几条命能还尧华宫呢。

  “怎么样,我带你去人界逛逛?”我戳玩起小玄头顶的彩翎便是朝它激动道,当然一提到人界首先便是说好吃的,“你不是不吃朝圣山一带的虫子吗,我在人界尝过炸蝉蛹脆竹虫,不信你不喜欢啊?”

  某鸟默然不动,待我再抚了背毛玩,却豁然立起吓我一跳,伸出一爪子我还以为是突袭退后两步,而那翅尖一直指向之处,意思分明是冲着足间的绑绳。

  颇有些熟悉的动作,只因它帮忙助我使诀参加考试并成功后,也迫切做过这样的动作,不过那时我确实解松了绑绳,却是将两足同绑改为连着一条线的距离再分绑,差点儿没被它的爪子刨上一脸。

  而现在又是这个动作,我有些沉默,它也似乎悠悠地在等。

  哎,原来这就是神仙们大都爱养坐骑养仙宠的苦衷?不对,别忘了眼前这家伙动辄鄙夷我,虽说一起待了些阵子下来渐渐得懒得瞪我,但那鄙夷实实在在还是存在。

  我垂首,心里却再度自卑起一个小妖的出身,最后也只是默默走去窗台前坐下,双臂枕着下巴看着发呆。

  有花瓣飘舞在半空中,我没再去接住,任万物各有各的归宿。

  但,一个小妖就注定难以成为同光芒一齐环抱的荣耀吗?我不信,不然也不会宁可在讽笑中犯傻还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