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神灯>第 18 章

  

  雪夜里的炉火熄了又燃,直到天色已黑透了,秦朝雨才听到门外略有动静,没一会儿,秦十七推门走了进来,一身青色的衣衫上还带着雪尘,包裹着一丝寒意扑面而来,灯光下,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深绿的眸子里也有疲倦,只是看着她的神情依旧不变。

  一时间,秦朝雨只觉得这个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当年在在人贩子手里见到他时的模样仍在眼前,哪怕被铁链穿了琵琶骨,只剩下一口气,当她拨开他的头发,露出那张脸时,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或者说他只是绝望地等待着上天的安排。

  秦朝雨见过这样的眸子,她临死前照在水里的影子就是这个表情,她要买下他。人贩子说他长的好看又是贵族,比所有的奴隶都值钱,秦朝雨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一共十七两,再加上她的手镯,才将他带走。她把他的伤治好,然后他离开了,一个月后,却又回来,比走时更绝望。

  秦朝雨曾经以为他无家可归,所以回来,可后来却发现,其实是他的心无处可去。

  仇未报,仇人已死,无家,无国。

  他将她曾交给人贩子的手镯亲手替她戴上,告诉她:“从今以后,只有秦十七。”

  秦朝雨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不需要。

  他明白她的仇恨,她的不甘,她的绝望,以及她想要的一切,于是他将它们都送到她的手上。

  炉火跳了跳,外面梆子响了三声,夜已深。

  “好些了?”十七伸出微凉的手探了她的额头,又把了脉,似乎才放心。

  他的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味道,却感觉不到寒冷。

  “出去了?”秦朝雨道:“这几天都不见你。”

  “办了几件事。”他道。

  秦朝雨缓缓打量着他,然后起身从桌上拿来装着药酒和棉布的木匣,又将他的手拉过来,沾了药酒,细细替他擦去手腕间的细小伤痕。

  她不问,他也不答。

  待擦好了药,包好了伤口,她才淡淡笑道:“吃饭了没有?我有点饿了。”

  一碗热粥,几碟小菜,清淡却暖心。

  秦朝雨陪着他吃完,这才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秦十七看着她,却没有走。

  秦朝雨也无言。

  “你都知道了……”他道。

  秦朝雨微微一笑:“整个京城都惊动了,我怎会不知。”

  又是无言。

  过了半晌,秦十七才道:“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十七……”她突然在后面道。

  他慢慢转身,可还没等到他转过去,却被她的双手从身后环抱住。

  他抬起缠着绷带的手腕放在她的手上,半晌无言。

  过了好久,秦朝雨才轻轻一笑放开他:“我想今晚不会再有恶梦了。”

  他转身看着她,炉火温暖的光在她眼眸里跳动,笑意融化了他身上的寒冷。

  他伸手取出一支竹笛递给她:“比原来的那支差了点,却还用得。”

  她伸手接过来,嫣然一笑:“我这两天一直想着它,多谢。”

  秦十七出了房门,冷风又吹了过来,可是身后却响起悠然的竹笛声,宛若天籁。

  夜深了,秦朝雨却无法入睡,于是慢慢踱到雪夜的庭院里。风静无云,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亮如银盘,皎洁如她此刻的心情。

  笛声悠然,她吹了小时候最爱的曲子,只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又增加了许多放不下的情绪。一曲下来,竟是心动神摇,仿佛回到了过去。

  月亮西落,夜已深沉,她转身向屋内走去,却见一个素衣公子站在积雪之中,神情怔忡。

  何瑾瑜?

  六年,少年时的玩伴又重新出现在面前,秦朝雨不由得也是一怔。

  月亮雪色映照下,何瑾瑜的脸色有些苍白,六年,当年京城第一少年依旧风采卓然,而秦朝雨却已不是当年的小暮晴。

  收起竹笛,她向他微微施礼,便转身快步回到了房内。

  太多前尘旧事,太多旧时相识,而此时,却不能相见。

  何瑾瑜并不是何桓的夫人赵氏所生,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他的奶娘与秦朝雨的奶娘是姐妹,小时候经常带他到林家玩耍。那时秦朝雨,或者说林暮晴年纪还小,最爱跟在他身后听他读书。

  那时的何瑾瑜,是所有先生喜欢的好学生,温文而雅,如瑾似玉,人称京城第一少年。可是他却愿意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教她读书,陪她玩耍,直到后来林天佑进了林府。

  一别六年,他仍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是风采更胜当年,而她,却已不是往日天真单纯的林暮晴,除了往事,她的心里还有仇恨。

  伴随着冬日第一场雪的渐渐融化,京城的天气迎来了一个小阳春,秦朝雨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只是腰间的伤还隐隐作痛。可她却无暇顾忌,因为外面传来消息,赵奉己死了。

  自秦十七杀了赌坊兼六王手下的十一个守卫之后,张继并赵奉己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按国舅爷,也就是六王爷的舅舅的话说:“若不是赵奉己办事不利,又怎会被偷听了重要消息,又被伤了人?一切都是你们的错。”

  张继本就受林天佑并六王爷的庇护过日子,现在国舅爷不高兴,六王爷自然也不给面子,他张继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想来想去,都是赵奉己的错,于是使叫人拿了他来,一顿乱棍打个半死。

  那赵奉己因为自己往年曾救过主子张继性命,向来自视甚高,现在被人一顿暴打,脸上身上都挨不住,没几天就病倒了。恰逢这时,有江湖郎中向他兜售灵丹妙药,吃了不仅治皮肉伤,且包治百病,那赵奉己信以为真,服了那药几天之后,不仅伤口溃烂,且高烧不退,不过几天便一命呜呼了。

  秦朝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好在虞白三月街的住处喝茶,她不由拨了拨盖碗上的茶沫道:“二师兄的灵丹妙药岂是乱吃的,就算吃不死人,命也得要半条去。”

  虞白听了这话也不吃惊,只道:“小师妹因那姓赵的伤了皮肉,我这个做师兄的没能替你杀了他们,只能下点猛药罢了。”

  秦朝雨也笑道:“师兄什么时候学会向别人主动示好了?事先说明,我可不吃这一套,你便是现在杀了我所有仇人,我也不会感谢你半分。”

  “好狠心的师妹。”虞白笑道:“不过就算你心狠,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能放在心上不是?师妹放心,以后若用得上师兄的,尽管开口。”

  见他如此态度,秦朝雨倒是一怔,回去的路上不由向秦十七道:“师兄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讨好起我来了。”

  秦十七也不说话,秦朝雨看着他,感觉似乎有猫腻,正要发问,秦十七却道:“明天的林家寿宴一定要去?”

  秦朝雨一怔:“当然,我已经答应了赵夫人。”

  秦十七听了沉默一下才道:“内府我进不去。”

  没错,既然过生辰的是女眷,秦十七自然进不去,而对秦朝雨来说,林府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记忆里所有惨痛的事发生过的地方,回到那里,对她意味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

  第二日一早,秦朝雨就被刘嬷嬷拉起来梳妆打扮,刘嬷嬷说这可是我们家小姐第一次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亮相,怎么也得留个鲜亮的印象。

  如意也是一早就起来了,翻着衣柜说:“小姐,今儿个要穿什么颜色?”然后不等秦朝雨开口,自顾自答道,“我觉得桔色好,林太夫人做寿,自然讲究喜气,新做的这条桔色的裙子可出挑了!眼下冬日里一片素裹,小姐穿着桔色那简直是俏生生的一朵花,说不出的美!”

  秦朝雨见她捧着那条来京城后新做的桔色十六幅裙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真是哭笑不得。当初做这条裙子的时候就是如意帮挑的颜色和式样,确实好看又贵气。

  “这条太招摇了,给我拿那条鹅黄的。”秦朝雨指指旁边那条。

  “那条会不会太素净了?”如意有点舍不得手里这条。

  秦朝雨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叹了口气,她可巴不得做个路人,谁都看不见她最好。

  秦朝雨让刘嬷嬷给自己梳了个姑娘家常用的流云半月髻,又随手选了一只镂空梅花纹金步摇,谈不上好看,也不难看。

  刘嬷嬷站在秦朝雨身后,透过铜镜看着秦朝雨,叹道:“姑娘就算不打扮,也是好看的。”

  言下之意是:想要隐藏,谈何容易?

  秦朝雨身段本就比一般姑娘稍高一些,容貌遗传自母亲,十分出挑,让人看了一眼还会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刘嬷嬷是秦府里的老嬷嬷,亦当年跟着秦夫人刘氏陪嫁到秦家的家生子,所以秦朝雨的身世她都知晓。如意是后来买进府的小丫头,跟所有人一样,只当秦朝雨是小时候刘氏寄养在娘家刘府里的女儿,后来才回了秦府。

  如意闷闷不乐地按照自家小姐的指示,帮她穿上了那条水绿色的裙子。这裙子水绿色渐变带暗花,镶着深绿色织银的边,配了件鹅黄色绸面镶绒的薄袄子再搭一件水绿色小坎肩,衬得人格外清新。

  这衣服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大冬天穿着,太过素净。

  而后如意又给备好了一件鹅黄色镶着兔毛的缎面披风。

  其实在漠北,秦朝雨有很多貂毛、狐狸毛的披风,但是这次出门她一件都不肯带,说是太累赘。为此如意还委屈了很久,自家小姐那么漂亮还不爱出风头,她真是惋惜得直想跺脚。

  刚收拾妥当,何夫人就叫了婆子来请秦朝雨一同过去用早餐。

  秦朝雨还没走进赵氏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赵氏小女儿雪钰的笑声。雪钰今年十四岁,性子天真且娇憨,之前两人只见过一次,赵氏虽说着叫雪钰来陪自己,但雪钰从未来过,显然对家里住进来这么一个表姐,并不是太欢迎。

  雪钰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姐姐们都出嫁了,留她一个在家中,不免有些宠坏了。对于她的不友好,秦朝雨其实一点不介意。

  “姨妈好,表妹好。”秦朝雨进了屋,就笑着与两位打招呼。

  “朝雨啊!”赵氏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快进来坐,外头冷。”说着让身边伺候的丫鬟给秦朝雨拿了手炉来取暖。

  “姨妈,我不冷,我在漠北住惯了,这儿可暖和得很。”一进屋,秦朝雨就脱掉了披风。京城里头的小姐媳妇们一个个都娇贵得像花,屋子里非弄得跟春天一样才罢休。

  “漠北边境,听说大冬天雪能下得有半人高?”雪钰本不想理她,但瞧着今日秦朝雨穿着素净,心情不由好了几分,也搭了句话。

  雪钰性子高,有人比她穿得好,比她长得好,她都会不高兴,所以看秦朝雨,也不那么顺眼。

  “可不是,漠北严寒,四月里才开春,九月又要准备过冬。”秦朝雨笑着坐下来。

  赵氏把秦朝雨叫来一起早饭,是为顺便给她讲解一下林家的情况,免得到时候出状况,毕竟这次林夫人大寿,京城各大世家都被请到了,据说皇家也会有人来呢。

  林府太夫张氏六年前丧父,余下幼子唤作天佑。林天佑从小沉稳聪慧,在父亲死后便继承了父亲的永安侯爵位,最近一年又封了通政司参议,可谓少年得志。林老爷曾经位居内阁大学士,一向兢兢业业,后积劳成疾,就死在书案前。皇帝念其功劳,在林大人死后,封了林夫人为诰命夫人。

  赵氏感叹说,林夫人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幼子长大真是不容易,好在幼子没令她失望,听说最近又立了功了,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赵氏又介绍了一下林府的宅子,秦朝雨假装听得认真,其实有些心不在焉。林府宅子她能不熟么,那是她长大的地方。

  末了,赵氏又说了一句:“我与你母亲是姑表姐妹,那林太夫人其实是林老爷的续弦,林老爷原配蒋氏,是你母亲的姨表姐妹呢。对了,这么一说,你跟林家小姐长得还有几分像呢,我第一次见你时,还想起了她。”

  “林家小姐?”雪钰眼珠子一转,忽然插了句话进来,“林公子还有姐妹?林家有姐儿我怎么会从来没见过?”

  京城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今儿这家娶媳妇,明儿那家生了孙子,少不得有来往。

  “以前是有的,林小姐以前还常来我们家,跟你三哥亦是很熟。不过那会儿你还小,许是不记得了。”赵氏和蔼地看着女儿说,“可惜,那林小姐是个苦命的,先是死了兄长,后来父亲又走了……许是父亲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了,竟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香消玉损了。”

  “嗷,是这样啊。”雪钰点点头,“是个可怜的。”

  秦朝雨见赵氏看着自己,便也点头,说:“我听母亲说起过这个表姨和表姐。”

  赵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马车备好了,差不多就走了,迟了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