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当代第一提梦师!>第68章

  湖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同一时间的北京, 挂断电话的萧梧叶并不知道,这时的萧送寒正在他们壹号院老家的书房内,和萧寄明喝茶谈话。

  这通电话, 没有刻意避开萧寄明,语气该怎么温柔怎么温柔,措辞该怎么亲昵怎么亲昵。

  萧送寒毫无掩饰他对这段感情的看重。

  萧寄明的茶凉了一半, 心情不太好地问:“你才刚回来,只待一天吗?那档书信节目马上要开播了, 你不回来继续跟进?”

  那天从漫云村回来,听历川语气支支吾吾的,萧寄明大概就猜到他的好儿子做什么去了。

  他跟萧如晦不同,送寒什么性格他最清楚,所以从决定抚养萧梧叶的那天起, 他最担心的事情就除此无二。

  萧如晦总道,昔日越王勾践将西施送给夫差, 深入敌军,恩宠并蒂, 却丝毫不担心西施弃主求荣、国之不忠。为什么?只因西施心系越国范蠡,情有归处,所以她的立场永远以范蠡为立场,言行以范蠡为言行, 心不二意。

  可萧寄明却总是一句话反驳回去:“那范蠡呢, 一代谋相最终和谁远走高飞了?”

  萧送寒抬头看萧寄明的表情,知道父亲现在还不能接受他和叶子,便煮开一壶茶水, 重新洗净一斛水仙道:

  “爸, 在您的记忆中, 我可曾做过什么错事?”

  那时迫于家庭安排和姜颖相亲,萧送寒曾说过一句平心而论的话:他的事迹没有什么出彩成分,长辈们对他的措辞有加,仅仅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很少犯错而已。

  一个人要想不犯错,除了对人情文章拿捏到位外,还得心狠决绝,将锋芒毕露的自己调/教地泯然众人。

  好听一点是八面玲珑,难听一点,便是挖空思维,按照世俗规定的模子把自己硬生生灌进去。

  等来日瓜熟蒂落的时候,放眼望去,形状填充均整齐划一,这才方经得起世俗、经得起大家仕族的推敲赞许。

  萧寄明清楚他在说什么,承认道:“没有错。”

  没有错,也即这么些年,他始终把自己的私人喜好磨灭到极致。

  “我和叶子,也同样没有错。所以这次我回来,只是想向父亲借点时间,暂时性地去开拓我人生路程的新阶段,等有一天世道能接受我们了,我会再带她回北京。”

  萧寄明哼了一声:“可你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对于萧家,是失职的。”

  萧送寒一面冲茶一面解释:“助理的工作,换谁都可以,过去的半个月我已经把该办的待办的都交代给历川了。我回看过他的执行日志,他实际很出色,有这个天分,所以如果您是指学校的工作,我想我没有让它真的掉下链子。至于其他的……爸,这也是我这次回北京找您的主要原因,我想知道,对于萧家可能另外安排的我的角色而言,我算是失职的吗?”

  他的话是基于当初那晚萧如晦对他的忠告:他是萧家长子,未来还有很多抉择等着他去做。

  萧寄明直起背,敲了敲桌面:“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把年纪了,还要对那档书信节目这么上心?”

  他言语之中是希望萧送寒一早就能察觉。

  萧送寒回道:“是因为话语权,因为声音输出?”

  萧寄明摇头:“因为唇亡齿寒。”

  “还记不记得在湖南老家,百家宴上二叔拿出的那副晚晴拓版图?我猜所有人只当重点是那个送画的老仙人,没有人真正看懂那副学子图的含义,它其实是这百年以来我们所发出的声音的真实写照——强敌环伺,扼于摇篮!”

  其实萧送寒不是没有想过,赫赫有名的阴阳家持百家令相赠,别的不选,偏选作为私塾先生的萧家祖上,是不是别有原因。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有自己的考量。

  “教育是文明延续的唯一手段,是一种思考能力,是觉醒的钥匙。可你知道当一个文明被剥夺了思考权、教育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吗?结果是,所有建立在思维基础上的上层建筑都能被轻易推翻,黑白颠倒,举世文明都能被付之成灰。”

  萧送寒隐隐约约明白:“也就是说萧家这么多年,一直在稳固思考权、教育权?”

  萧寄明扣住茶杯缓缓起身道:“也可以说,一直都在螳臂当车……”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停顿地走向窗边,看着后院半遮半掩的假山景池满腹惆怅。

  他说:“曾经的我,也只醉心学术,不闻窗外。有人在这之前提醒过我,说工业文明带着其天生的功利性正在敲开思维领界的大门,当时的我没有太放心上,总觉得人定胜天,心守即道。”

  “可在我五十七岁的那年,有人用三条人命驳斥了我以为的道和术:一条风马牛不相及的微博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击溃了一个家庭,我亲眼见证了道是如何在术前瞬息瓦解的,他们兵不血刃,小试牛刀,走的时候甚至把凶器还塞到了我手上。”

  “送寒,这就是萧家曾经的处境和挣扎。我们本是唯一的中坚,却输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十多年,萧家表面风平浪静,但是我们知道,在平池之外,飓风从来没有停息过,而那支无形的手更加慵懒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人心的拿捏也更加练得如火纯青,教育只是基本盘,生活之中的方方面面,其实已经被渗透到无孔不入了。所以你们以为漫云村计划只是张空头支票,其实不然,这个计划的初心是认真的,它是在挽救我们自己。”

  说完这些,萧寄明很艰涩地抒了一口气道:

  “送寒,你问我你在萧家的角色究竟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我都是棋子,筑起一座高墙、保存初心的棋子。这件事无关对错,只在道义和存亡。现在你回答我,你因为儿女私情跟着叶子一走了之,对萧家而言、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而言,算不算是失职?”

  进入董事办后,萧送寒跟萧寄明坐下来说过的话寥寥可数,在他的印象中,萧寄明古板、执拗,油盐不进,可到了今天,他才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这位老教师兼领路人身上的无力和绝望。

  他的言传身教都在告诉萧送寒:人在大势之前,拥有哪怕片刻的私心都是一种过分。

  二叔在电话里说过,那些有关高维生物和世界的研究父亲并不知情。

  这话萧送寒倾向于相信,可如果说二叔冒天下之大不韪仅仅只是追赶科学/潮流,萧送寒却不敢苟同。

  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萧家所有人,都在以他们的方式维系着心中的一片净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孤独。

  “爸。”

  他不太习惯地,走到萧寄明的背后浅浅的鞠了一躬道:“谢谢您的信任,在萧家这么些年,我学到了旁人无法教给我的大局观与是非观。”

  “其实在刚才,我还担心您是因为我和叶子在一起,所以责令我反思是否对萧家失职。可听了您这么多,我才更加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您知道我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做过顾此失彼的事,我总是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征程是只能按一条路去走,所以叶子也好、萧家也好,哪怕是萧家的百年大计,我想我都会找到合适的方案去一一攻克,我也相信,我所做的,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对我自己的公平。”

  萧寄明没想到说了这么多,他还是去意已决:“你……就算是这样,你就没有想过,现在、将来,叶子都可能不会跟你回来呢?你要永远这么漂泊在外?”

  如果是这样,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又怎么算是漂泊呢。

  萧送寒有些抱歉地回道:“爸,相信我,我们会很好的。”

  ……

  飞机起飞前的一个小时,周叔按时把萧送寒送到了国际机场。

  人去楼空的壹号院,因萧送寒的离去,忽然散发出一股冷清又大失所望的消沉气息。

  望着萧送寒泡好不久的那壶水仙新茶,萧寄明自知大势已去,微颤颤地给萧如晦打了通电话,说:

  “老二,准备火种计划吧。”

  *

  12:30,距北京2900公里之遥的扎日南木错。

  午时过半的湖底涌现出一块块灵动如蝉的冰凌颜色,在一浪接一浪的湖水冲击中,棱角分明,如一条不为人知的透明阶梯,吸纳光影,南北贯通。

  而十字相错的水波纹路,正是由这些隐形方块形成的。

  气候下降得飞快,丹巴口中的那片乌云飘临扎日南木错的上空,除了将云下水色变暗外,方块也越涨越大,渐渐变成了薄薄一片静止。

  “太夸张了。”

  原来是浮冰。

  这种气温瞬间降至零下的天气,萧梧叶还是第一次碰见,秒速结冰,更是让来自重庆的天艾开了大眼。

  湖中心大致凝固后,萧梧叶山顶之上再看先前的祭祀地点,形状变化几乎正就赶上了巫苯教的描述——想是河基土壤构成不同,近岸的那一方,无论方圆如何冻凝,至始至终都留出了一个凹槽空缺。

  在一定的角度来看,冰与水,颜色和高度皆深浅不一,确实和“入海口”的形状有几分相似。

  萧梧叶目光从南划过北:“一群仙人,从海上来……我算是明白了,我们把重点放错在了‘入海口’。”

  周琮站在她的位置看:“那重点应该是什么?”

  萧梧叶说:“是‘从海上来’这四个字。”

  零下几度的天,风擦在脸上如粗制扫帚一样触感生涩。

  几分钟不到,天空就坠下几粒易融的雪籽,跌在萧梧叶的手臂上。

  “如果我是一百年前的巫苯教村民视角,住在离湖不远的老庄子,有一天,天气和今天一样气温骤降,正好见到一群奇怪的人群‘从海上来’——‘从海上’,说明是浮冰成路,‘来’,说明他们由远及近,从南到北,正巧经过这个村庄点。”

  周琮低头思考:“可是北面,我真的已经地毯式搜索过了。”

  确定没有居住群体。

  萧梧叶说:“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你看这片‘海湾’一样的水岸形状,村子平视视线被凸出的水岸线遮挡,他们从北向南,直到走至视线暴露点,村民才发现他们是从海上‘来’,所以他们的落脚点,也不排除是在南岸。”

  程飞在山底接了萧送寒的一通电话,本来没有想过上山,可看萧梧叶和周琮这一路有什么都是两个人商量,所以他暗暗反省自己要紧工作做的不是那么到位。

  喘天吁地的,他慢慢爬上去,一脚,分而为二地就横叉在了俩人中间。

  周琮在正推演萧梧叶所说的可能,被他险踹一脚,所以看木头似的眼光就这么看着他。

  程飞尴尬,努力编排话题加入他们说:“海湾突出的最远的地方,再加人眼目测视线最平的点,两点拉出一段线,射线延伸,和南岸的交汇位置,应该就是湖对面那个最大的高山垭口!”

  他摆动食指,在脑海计算加排除,极其肯定地给出了这条迁徙路线的最终地点。

  高山垭口。

  萧梧叶没说话,只是目光赞同,把最终可能的地方,同样规划在了对岸肉眼可见的那个大风口。

  “那就上车吧!”

  趁雪下大之前,萧梧叶打算先赶到萧送寒说的丹珠接待中心暂避。

  周琮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由衷佩服那个家伙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一所鬼屋,硬是被他叫出了四星级酒店的包装形象。

  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下午一点:“这场大风,不到夜晚可能没法停下来,丹珠……接待中心在东向40公里处,再往前开,迷路的可能性就增大了,确定要走?”

  萧梧叶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想到夜晚可能加剧的暴风雪天气,也不知道西藏范围内的航班会不会因此延误。

  她按萧送寒说的,拿出手机,调整镜头高倍焦距作为望远镜,一览远方。

  雾蒙蒙,白茫茫。

  镜头走到一半、十字聚焦的地方,有一所带院子的牧民平房,路上还有两个行人在风雨赶路。

  这一路,并非完全没有人烟轨迹作为参照。

  萧梧叶还是决定按约往前,指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点道:“做个好事,顺便带上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