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全本精校】寸灰剑(出书版)>第十章 与君生别离

袁乐游是个杀手。

杀手阁上排名第一的杀手。

作为一个杀手,她不可能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之下。甚至于她想与对手比一场剑,亦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方能成行。

但她却也是个极厉害、极了得的杀手,因此比之一般的杀手,终是要多一些特权。譬如说,她还有每年一度,回到心爱的所在看花的权利。

她离开梁鱼务,走自己的江湖路,在黑暗中悄声不觉取走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而在不知不觉中,已近了第二年的花期。

她收拾收拾行囊,回到了梁鱼务。未近碧明池畔,却已小吃一惊。

原本池畔的一间木屋,变成了两间木屋,门前一派绿意盈盈,仔细一看,竟然是种了满满的一片青菜。左边一片她认出似乎是韭菜,右边则搭了个架子爬满了豆角,看上去倒是生机盎然。

殷浮白一推门走出来,挺高兴地说:“袁姐姐,你回来啦?”

说得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袁乐游按捺住心头异样的情绪,问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种些菜饮食方便,看着也舒服,袁姐姐你说是不是?”殷浮白满脸笑意,又说,“我还搭了间屋子,这样袁姐姐你回来时也有地方住了。”

袁乐游怔了一怔,没想到他建第二间木屋是为了这个目的,一时竟想不到当说什么,便只“哦”了一声。

然而袁乐游只留了一晚,临行前她问殷浮白:“剑法研习得如何?”

殷浮白微微一笑:“还好。”

“还好”两字有很多种解释,可能是很好,也可能是很不好,又或者是还过得去、还不错。袁乐游没有多问,翻身上马,正待离去时却听殷浮白提高声音:“袁姐姐,这一年来沧浪水可还好?”

她勒住马缰,一时间忽然兴起玩笑心理,也答了个:“还好。”抬头却见那年轻人一脸期待,到底不忍,答道,“没人敢去再得罪他们。”

殷浮白便笑了,面上极是欢喜。

又过一年,袁乐游再次回归梁鱼务,她心里想:殷浮白那小子总不会还在里面吧?看他那股剑痴劲儿说不定真有可能。

她抱着这等想法循机关走入城门,却见碧明池畔两间木屋空空荡荡,伸指一抹,全是灰尘,再看屋前那座豆角架,枝叶疯长得到处都是。

呵,原来那小子已经离开了。

入夜时分,袁乐游拎着酒坛和自己惯用的海水龙纹杯,独自坐在池畔。

她倒了酒自斟自饮,面前大片碧色荷叶亭亭如盖,风拂来时,摇曳如昏。花虽未开,却已有隐隐暗香飘拂其中,好一番良辰美景。

然而袁乐游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忽然惊诧地发现,她竟有些不习惯一个人坐在池边。

这可真是怪了,自己才和那小子看了几次花开?她屈指数来,当年殷浮白来粱鱼务寻自己是一次,那一次自己为他打造了流水剑,他创出了骤雨剑法;剑败之后他又来一次,那一次自己身受重伤,那小子误打误撞救了自己一命;还有去年,因有任务,自己不过待了一晚……

可见习惯真真是个要不得的事情,不过三年时间,自己竟已不能一个人回到碧明池了?她放下酒杯,以坛就口,大大地饮了一口酒下去。

没什么不能习惯的,她漠然地想。然后她看到身畔酒杯,又是一惊。这只杯子虽也是海水龙纹杯,却不是自己素来使用的青花海水龙纹杯,而是殷浮白第一次来梁鱼务时,用来饮酒的那只釉里红海水龙纹杯。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一朵乌云拂过,遮住月娘皎洁面庞。袁乐游心中愈发不乐,她又喝了几口酒,索性不饮,抽出繁花剑,幻出点点璀璨光芒,正是烟花九变。

纵然败在剑圣手下,这仍是天下间第一流的剑法。正在她沉醉之时,一道人影忽地掠出,身法之快宛若飞烟,一指向她点去!

这一指冷锐之极,其中蕴含内力如—,缕冰线,森冷如冬,锐如刀锋,其来无踪去无影之势比鬼魅还要出没无定。纵是袁乐游一生见惯风浪,在这等锐意十分、诡异更有十二分的内力下亦是措手不及。

仓猝之间,她竟不及拔剑,身形倏然平平后移,膝不弯,身不摇,竟如僵尸一般,直到一丈开外,方才避开了这等诡奇的指风。

那人轻功却也极好,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行进中犹有余暇反手拔剑,一剑便向她左臂挑去!

这也多亏袁乐游本是杀手出身,应变奇快。她反手拔出繁花剑,一剑隔开这迅捷无比的一招。两把长剑空中相交,一道白光连同火星一并乱迸,袁乐游心中诧异:这人剑法着实了得,这把剑也实在是出色!

那人一剑走空,距离袁乐游却已极近,转手又是一剑斩了下来!

此时二人距离几在呼吸之间,那一剑却是风声凛凛,寒意迫人,中间挟带的正是方才那等奇妙诡异的内力。按常理而言,天下间绝没有在如此之短的距离内,威力如此之大的剑法。但这套剑法与那等内力结合,却打破了天下一切剑法武功的藩篱。便是在梦中,袁乐游也从未想过有人能使出这样一套神鬼莫测、无可抵挡的剑法!

夜风凝噎,天上的乌云将月光遮了个风雨不透。袁乐游一时被这剑法所慑,心中只想:这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世间名剑化成的魂灵?

不对!她一咬舌尖,剧痛下恢复了神智,这不是鬼,也不是魂,这不过是个掌握了一套神妙剑法的普通人!但凡他是人,我必然战得了他!

想到这一点,她繁花再绽,夜空中霎时幻出点点彩星。

然而虽说要战,她却实无能力如对方一般,在方寸之间使出这等剑招。

心中微一寻思,便即腾身后撤,欲待留出一段距离。再使出烟花九用以克敌。未想对方这套剑法精巧之极,宛如一盘步步必杀的棋局,一招之后,更有许多着后手跟在后面,一旦沾上,脱身极难。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剑法!袁乐游心中大震。剑圣长青子诚然天下无双,她却也有一拼而上的勇气;当日里殷浮白与她剑法相若,却也是打得酣畅淋漓。只有这一次,对方的剑招招招紧逼,自己虽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实是她平生仅逢的局面。

就在此时,大风骤起,明月乍出,月光下一道水光骤现,亦是映出对面那人的一张笑脸,袁乐游大吃一惊,继而大怒:“殷浮白!”

一身白衣,风姿清扬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忽地开口念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一语未罢,袁乐游忽地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

这一耳光力道不小,殷浮白既现了身,自不会再防备她,半边脸颊都被打得红肿起来。他捂着脸,怔道:“袁姐姐……”

“这几天,你躲到哪里去了?”

“我在池边练剑,因练得入神,便忘了回屋……”

“你方才又忽然蹿出来做什么!”

“我看袁姐姐在池边舞剑,一时兴起,就想验证下新创的剑法……”

“你念的又是什么鬼东西,冲着我念做什么!”

这最后一句声音尤大,殷浮白吓了一跳,自他认识袁乐游以来,见惯她冷淡镇定,少有这般失态。只得小心翼翼地答道:“这是袁姐姐你给我那本册子后面写的,我逆练枫叶冷,新创了一套内功心法,觉得与‘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这几句十分相合,所以就念了一下……”

袁乐游一怔:“枫叶冷的心法最后一页上,写的就只是这几句?”

殷浮白心道这册子不就是你的么,怎么还问我,口中仍答:“正是。”

袁乐游骤然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心法后面,只是这么几句……原来只是随口念了几句……”她声音极低,殷浮白并未听清,过了好一会她才转回来,神情已恢复从前模样,“你的新剑法练成了?”

殷浮白点一点头。

“那好,”她二度抽出繁花剑,“再比一场吧。”

月光皎洁,铺洒一地。两道剑影辗转腾挪于地上,一道影子明丽绚烂,另一道影子中间则有水光隐隐。这两道影子紧紧纠缠在一起,难以拆分。忽然间绚丽剑影直直平移到池畔石舫上,水色剑影随之而上,中间几无罅隙。

绚丽剑影又一展,转到碧明池面,夜色下幽黑清澄的水面霎时仿佛撒上了一层七彩的星星碎屑。

那些七彩缤纷的碎屑在湖面上跳荡不休,倏南倏北,倏东倏西,仿佛于水面上展开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盛宴。只是无论烟花开到哪里,中间总是少不得银光一点,那是方才带着水波的影子,仿佛一把小小的银色匕首,一扎,便扎到了烟花的心脏深处。

烟花也有心么?也许,真的有。

当那只银色匕首一般的光影刺入烟花的心脏之时,碎集在水面上的烟花猛地一颤,随即一同消失,恢复成原先那把明丽的剑影。

再然后,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忽地变成了实物,一把华美的长剑击破水面,“叮”地一声直坠人湖中。

殷浮白“啊”地一声叫出来:“袁姐姐,剑!”他手忙脚乱地收了流水剑,脱了鞋子,挽起裤脚就往湖里冲,口中忙不迭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实不是有意把繁花打到湖里的。”

月下荷塘之中,风采宛若美玉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捞着剑,袁乐游按捺不住,笑出声音,随后无可奈何地道:“这算什么,明明是我输了。”

她斜靠在碧明池畔的一棵柳树上,问道:“这便是你新创的剑法?”

殷浮白手里不停,口中答道:“是。”

“你是怎么创出来的?”

殷浮白回首一笑,道:“当日里我逆练枫叶冷,发现按照这种方式,似乎可将全身微小内力汇集一起,在极短时间里瞬间爆发。我想若按这个方式练功,即便内力不够高,靠着这个爆发力威力也是极强。更难得的是,它能在极短的距离内发挥出来,这是其他剑法做不到的。就算剑圣剑法再高,我逼近他身前一尺内与他打斗,他也必不是我的对手。”

他停顿了一下,丢掉捞出的一蓬水草:“想到这个办法,我就在两年内苦练内功,又创出一套适合近身打斗的剑招,以逆练枫叶冷的内力为基,二者结合,直到前几日才终于练成。”

袁乐游想到最初那一指,冷锐不似人间所有。那是枫叶冷,却亦不是枫叶冷。或者这套功法是以枫叶冷为基,但其实已与枫叶冷大不相同。

她说:“殷浮白,这已不是枫叶冷,而是你自创的独属于你的功法。”

殷浮白又惊又喜:“真的?”

袁乐游笑了一笑:“是啊。”她说,“你为这套剑法起个名字吧。”

一条大鱼忽然自水面跃起,滴溜溜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殷浮白笑骂道:“要不是要为姐姐捞剑,便捉了你炖汤!”又回头答道,“本来我还没想好,但方才因念到那几句,便忽然想出来了。”

他念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又续道,“我想这套剑法便是在方寸之间争辉,便为他起名叫寸灰剑。”

“寸灰,寸灰……”袁乐游低声念了几遍,终道,“这名字不错。”

年轻人抬头笑了,随后他弯下身,继续在湖水里捞着繁花剑。

若是在白日里,繁花剑彩色闪耀,自然便于寻找。但此刻夜已深沉,良久,殷浮白才摸到一个硬物,起手一看,可不正是袁乐游的繁花剑!

他兴高采烈地站直身子,向岸上走去,笑道:“袁姐姐,我找到了!”

袁乐游已喝得微醺,醉眼望去,却见一身雪白衣衫的年轻人手执繁花剑,微笑立于浅水滩上,赤裸双足如水中白石,闪耀的眸子中,仿佛盛了一天一地的月光。在他身后,万千白莲不知于何时缓缓绽放。

她猛地抄起酒坛,将余下的小半坛酒一并灌人口中,淋漓酒液洒在她身上发上,在银色月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芒。

过了许久,袁乐游终于缓缓开口,却也只道:“殷浮白,我一早觉得碧明池是旧时名字,并不中意。你既会起名,便为这里重起个名字吧。”

殷浮白想了想,凝望那一片亭亭如碧玉,澄澈如深雪的莲花,笑道:“袁姐姐,我看这莲花皎洁如千年万载的深雪,便叫‘深沉雪’如何?”

袁乐游点了点头:“你既通诗文,起的名字必是好的。我看你剑法已成,想必过几日就要离开了?”

殷浮白便点了点头,又道:“我日后定是还要回来的。”

袁乐游一挑眉毛,“哦”了一声,却听殷浮白续道:“我总希望,将来能和妆姐一起来这里一次。”

“妆姐?”袁乐游回忆一番,“沧浪水副门主,你师姐?”

殷浮白便高兴地点了点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在他提到严妆名字时,言语中按捺不住的那一番喜意。

袁乐游忽地沉默下来,她转过身去,负手望天,过了许久才慢慢道:“殷浮白,我记得曾经说过,不准你向其他任何人透露这个所在。”

这句话声音冷冷,殷浮白省得自己错了,不由红了脸。却听袁乐游又道:“殷浮白,你这套剑法既成,必将名扬天下。只是你要记住,杀人的不止是剑法。论武功,我已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若说杀你,却也不难。”

殷浮白便笑道:“袁姐姐说笑了,你怎会杀我?”

袁乐游倏然转身:“那你以为,我这一遭回来,所为何事?”

月光照在她眉间的那一道伤疤上,冷淡尖锐,在那一瞬间,她似又恢复了殷浮白最初见到的那个袁乐游,杀手阁上的第一杀手。

殷浮白怔住。

晚风掠过湖畔,卷起淡淡涟漪,月色澄明如水,照上湖畔这—对青年男女。殷浮白忽一扬手,将繁花剑掷回,他微笑,目光澄明,一如往昔。他说:“袁姐姐,我依然信你。”

你若真想杀我,便不会任我去拿你的剑;你若真想杀我,今日早有机会无数;你若真想杀我,方才的比剑又怎会只是单纯的比剑而已?

白莲的清香自月下传来,涤荡心脾,仿佛身处广寒宫中。袁乐游许久未曾言语,终于她慢慢开口:“是啊。”

她说:“你说得没错。直至今日我才发现,也许你是这个江湖上,我唯一没法动手杀了的人。”

这句话说得很慢,很平淡。但细究其中深意,却实是荡气回肠之极。

江湖上的第一杀手说:只有你,我今生不会出手。

殷浮白站在水中,一时竟忘了上岸,亦是说不出话来。

月光如洗,白莲香清。终于先开口的却是袁乐游,她平淡地道:“你剑法既已成就,也该回家了。”

这虽是殷浮白心中所想,但此刻袁乐游说出,到他耳中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见袁乐游转身离开湖边,向木屋走去,他忍不住叫道:“袁姐姐,袁姐姐!”

那道身影顿了一顿,却终于没有回头。

次日清晨,殷浮白终于离开了居住两载的深沉雪,他起得很早,是时袁乐游仍在屋中,不知是未起还是刻意不出来。他便也没有叫她。只在湖畔一棵高大白杨树里削下一块树皮,在树干上留下字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袁姐姐,只愿明年此日,依旧能见到你。

尽管心中有着对袁乐游的一分牵挂,也有着“究竟何人想要雇杀手杀我”的诧异,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回家更为重要。

两年未曾步入江湖,江湖上的一切似乎依旧没有什么不同,但说到变化却也并非没有。在殷浮白途经一个小城下来打尖的时候,便听到路边两个少年人在讲话,一个问:“要学剑,投哪个门派最好?”

另一个少年道:“论到剑术虽是昆仑第一,但昆仑派的道士眼睛长在额角上,六大剑门规矩又太重,统不如沧浪水。他们派里出了一个小剑圣,剑法必是高明。我又听闻他们的门主能干美貌,待人也公平。”

第一个少年便道:“你说得有理,我也正是想投到沧浪水门下。”

殷浮白在一旁听到,面上忍不住微笑,又听得这两人对严妆甚是推崇,心中泛起许多自豪得意。

吃过饭,他在街边看到一家店面,其中有一只汉玉镯子,古色斑斓,韵味十足。他心中暗想:这只镯子若买给妆姐,她定然喜欢。

那只汉玉镯子价值不菲,他几乎是倾囊而出方才买下。结果这下坏了,他继续走了没几天,身上已经一贫如洗,只得拉了坐骑,到附近的集市上去卖马。寻了个角落刚刚站定,忽听身后有个极惊讶的声音:“这是……殷护法?哟,你怎么上这地方来了?”

殷浮白不由也怔了一下,却是因为那人这一声称呼。

他这个总护法的头衔,还是当年与龙在田严妆上泰山顶时,严妆为了给沧浪水充门面而信口诌的,说来龙、严二人平日里叫他“小白”,沧浪水的弟子叫他“师叔”,一般江湖人则叫他“殷公子”、“殷少侠”之类,这“殷护法”三字,还真是头一次耳闻。

他转头看过去,见身后站了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张脸生得极长。殷浮白虽想不起他的名字,这张脸却觉十分眼熟。那人反先笑了:“殷护法,我是常路修,你不记得了?”

殷浮白“啊”了一声,想起当日昆仑山下那个口不留情的剑客。这人说话虽然难听,却曾在玉虚峰顶为沧浪水讲话,忙道:“原来是常先生。”

常不修笑道:“可别这么说,我也是沧浪水派的,说起来殷护法你还是我上司呢。”又诧异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一眼扫到马身上的草标,“嘿,这怎么说,古有秦琼卖马,您殷护法也卖上了?”

殷浮白惭愧道:“我身上没钱了。”

常不修甚觉诧异:“堂堂一个兵器谱榜眼,竟然身上没钱?这可是怪事一桩,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坐坐聊聊。”

殷浮白却也诧异他方才所说“我也是沧浪水派”一句,便随着常不修一起来到附近一家酒楼,找了个雅座坐下。

酒菜未上,常不修先忙不及地问道:“殷护法,这两年你都到哪里去了?严副门主四处寻你,我这次出来,也是听她吩咐找你来着。”

殷浮白心中惭愧:“我这两年在外闭关练剑。”

常不修道:“闭关就不能捎个信?这一年严门主找你都找疯了。”

也只有他这种口无遮拦的人才能这般对兵器谱榜眼说话。殷浮白不觉他语气有什么不对,反是心中更增愧疚。便低下头道:“原是我错了。”

常不修刺人刺惯了,一语既出,心中多少也有些惶恐,当日殷浮白在玉虚峰顶冲冠一怒可不是来假的,未想对方竟坦然认错。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没听说过闭关还能捎信的,理解,理解。”

这几句话说下来,两人倒觉亲近了许多。这时酒菜上来,二人吃喝,殷浮白想到心中疑惑,便问道:“常先生,你怎么也加入沧浪水了?”想一想这句话似易误会,又改口道,“你是何时加入沧浪水的?”

常不修倒觉奇怪:“怎么,殷护法你不知道,当日里在玉虚峰顶我便加入了,不然怎么为你们说话?”

殷浮白更是奇怪:“什么?”

常不修道:“那时我们初到玉虚峰,第二天一大早,严副门主就来找我,说要与我打个赌。若我输了,就要我加入沧浪水,在玉虚峰顶万一遇到事情便要为自家门派说话。我原是不应,但被她三绕两绕,一激之下还真就答应了和她比剑……然后,我就输了。”

沧浪水三人之中,严妆剑法不及殷浮白,内力不比龙在田,而常不修虽然嘴损,论其剑法实在也是颇高明,不然不会被邀请到玉虚峰顶。这一场比剑思想起来,实是凶险。殷浮白回忆当时情形,那时众人跋涉一夜来到峰顶,自己去崖边看了日出,严妆当时也应是极为疲累,却仍是为了自己与沧浪水,去寻了常不修定这赌约。想到这里,他心里愈发自责。

常不修感叹道:“这位严副门主,可真是思虑周详,胆大心细。她是怕沧浪水势单力孤,才找上我的。现在想来,当日那鸣蝉卫家的卫长声为沧浪水说话,怕也是因为她的原因。当日里我赌输了进沧浪水,心里原本是不甘愿的,可这么两年下来,我也不得不对这位说一个‘服’字!”

殷浮白默默不语,只倾了一杯酒下去。

两人吃了一番酒。常不修知道殷浮白是因银两用尽方才卖马,便硬塞了银子过去。殷浮白此刻恨不得一日千里飞奔回家,便也没有拒绝。

他一路飞驰,到了沧浪水切近。正行在路上,忽听得有人在身后喊:“小师叔,小师叔!”这声音甚是熟悉,他回首一看,见得却是秦兴。又有一人与他并辔而行,竟是那昆仑派的弟子云荒。

秦兴忙下马行礼:“弟子见过师叔。”又急急道,“师叔您终是回来了!前几日接到常先生消息,二师叔欢喜极了,门里弟子也都盼着您呢!”

那云荒也下了马,抱腕行了一礼,眼神里还有几分倨傲的影子。

殷浮白心下感动,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这位小道长……”

秦兴忙道:“自上次品剑大会之后。昆仑剑派已与我派交好,两派来往,如同一家。弟子与这位云荒道长也成为好友。”

说来有趣,云荒为人倨傲,武功又高,秦兴第一次与他打斗也还罢了,第二次败他却着实令云荒心服。在这两年之内,两人又交手数次,两人一个傲气,一个沉稳谦抑,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反而交好起来。

殷浮白闻言一喜。虽然当年卫长声曾专程找他,要他提防一清子,但他实未如何放在心上。心道两派交好,自然再好不过,又听秦兴问道:“小师叔,我听常先生说,这两年内您已练成了绝世的剑法,可是么?”

此语一出,连同云荒亦是十分关注。殷浮白反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虽是又创了一套剑法,也不知到底怎样。”

当年一套骤雨剑法虽未败剑圣,却亦是技惊天下,秦兴欢喜道:“那必是十分了得,盼得有朝一日能见识一二。”

殷浮白腼腆一笑,不知如何回答,便转移话题:“你们两个还没用饭吧,时近正午,我请你们。”

长者赐,不可辞,虽然这位长者的年纪也着实小了点儿。

路边恰就有一座极大酒楼,几人入内落座,点酒要菜。夏风拂面,温暖舒适。不知何处传来锣鼓唢呐的声音,曲调欢悦,仿佛是谁家在邻街娶亲,殷浮白扶筷听了,心神暖洋洋的,仿佛浸入一大盆温水之中。

再过半日,便可归家了……

这间酒楼位于南北要道,座上客不少亦是江湖人,这边酒菜方上,便听得隔厢有人高声大嗓地叫道:“老二,最近有一桩新闻,你可听说?那杀手阁上排名第一的女煞神袁乐游,自己竟也被人杀了!”

一声脆响,隔壁一只酒杯被主人捏碎,青瓷碎片如雪,落了一地。